第14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雪染天山浮风动，风动云涌颂青松。
青松石崖立千载，千载世事一场空。
——序
梅寒洛离开洛水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回不来，也没想过兰若雪会不顾一切地来寻他，所以他走的毫无牵挂。
意识到自己中毒，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茶棚里，他喝完茶后就感觉到不对劲，但茶水是正常的，奇怪的是空气中的气味，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他熟悉的稀有的花香。
梅寒洛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毒，他是花神，对花草的气味最为敏感，所以除了他没人察觉到这股气味的存在，也不容易受到影响，他的茶水没有毒，毒在杯盖上，不易察觉，但只要碰到就会中毒。
梅寒洛苦笑了一下，原来他也有那么落魄的时候，之前为兰若雪治眼睛灵力耗损过度，才会中了毒难以压制。他知道自己中的是曼陀花之毒，毒性霸道，可以诛仙弑神，也猜到是何人下毒，更知道自己不会去找这个人要解药，他懒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他继续游山玩水，想给自己找一个好去处，过完剩下的日子。
曼陀罗华没有等到梅寒洛，这在意料之中，他盘算着怎么不动声色地除去眼中钉，而且要做得不留痕迹。于是他随手摘了一朵白莲，吹了口气，白莲在指尖盛开又凋零，只是一瞬便消散在空气中。
梅寒洛是一个淡然得十分脱俗的神，他如果不想在意就一定不会在意，但他并不冷血，如果他决定过问，也一定会负责到底。所以他帮兰若雪治眼睛，那是他看中的独一无二的草，是他一手创造的妖。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没有任何余地的固执的神，他决定了，那就是决定了。
兰若雪也是一个人走的，她不想让阿霖担心，于是留了字条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不知道阿霖的神通，就算不跟着她也能知道她的行踪，飞虫那么多，要找一只来跟踪报信还不容易么！
近来，她常常感到不安，眼皮直跳，直觉告诉她，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兰若雪总觉得她应该去洛水一趟，于是她就去了。不管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她都义无反顾的去了，她不想让自己后悔。她有不好的预感，梅寒洛出事了。
明知道就算找到他，也不可能在一起——那无所谓，至少她可以看着他做万众敬仰的花神，而她就是那万众之中最虔诚的一个，她愿意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她要他永生无恙，哪怕赔上一切。
如此激烈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了紫衣女子的脑海里。
阿霖当然不关心梅寒洛去了哪里，有没有出意外，但她关心兰若雪，而且她爱管闲事，爱凑热闹。总之，她收到了消息，于是凑热闹去了。
去到洛水的时候，天色已晚，没有找到梅寒洛，只有河水的呜咽，仿佛在嘲笑紫衣女子，嘲笑她无力的执着。
兰若雪无奈地坐在河边，望着河水发呆，夜深了，她突然觉得冷，河边的湿气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刚想站起来，突然发现河水中有个东西飘了过来。
那是一朵白莲花，美丽不可方物，却透着不祥的气息。洛河，不是白莲应该出现的地方，可它凭空出现了，象一个白色的幽灵，慢慢地向她飘了过来。她刚想伸手去拿，却被一把拉了回来，“别碰，有毒！”
拉住她的自然是阿霖，她匆匆赶来，就看到了坐在河边发呆的紫衣女子，而那朵白莲，她听墨染说过，那是曼陀罗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物。
“别碰它，跟着它走，有人想见你，那是在为你指路。”阿霖拉起兰若雪，果然白莲发出一道亮光，指向洛河的前方，在暗夜里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只是路的尽头可能是万丈深渊也说不定。
风卷残云，白莲在河的尽头消失了。
“看来，我们得跳下去。”阿霖淡淡地看了一眼翻滚的河水中白莲消失的地方出现了漩涡，语气也是淡淡的。
兰若雪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等等，你们疯了吗？”一个红衣女孩儿突然出现在了河边。
“曼珠，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霖挑了挑眉。
兰若雪也惊讶地看着这个只在传说中出现的花妖，感叹阿霖的人缘，显然，阿霖和彼岸花妖曼珠是旧相识。
“我怎么会出现你不用管，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你不能跳下去，那是曼陀花之毒，不是你能应付的。”曼珠急得直跺脚，要不是阿霖，她干嘛离开忘川来做这费力不讨好的跑腿活。
“那梅寒洛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阿霖索性开门见山，不再争执去留的问题。
“他，你们找他做甚？”曼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你知道对不对，求你告诉我们好不好？”兰若雪看着曼珠，语气里全是恳求。
见曼珠不说话，林霖翻了个白眼，“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迟早会弄清楚的。既然你不说，那我们就只好跳下去了。”说完拉着兰若雪作势要去跳河。
“好了好了，你至于这样激我么？”曼珠无奈叹了口气，她太清楚这个好朋友的脾气了。既然拦不住，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至于结果，那只有交给老天爷决定了。
好一个梅寒洛，竟然能把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无形中牵连起来，曼珠心里暗暗恨道。别人她不管，只要林霖不跟她耍脾气，她就阿弥陀佛了。其实曼珠也明白，梅寒洛并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特别是兰若雪，可他低估了兰若雪对他的执念。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只知道他离开洛水后往西走了，指不定想去看看太阳落下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曼珠摊了下手，表示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阿霖却觉得曼珠话里有话——太阳西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梅寒洛八成遇到麻烦了。
看到阿霖邹眉，曼珠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传达了不该传达的消息。林霖想象力一向丰富，第一次觉得，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唉~
阿林和兰若雪走远后，曼珠独自在河边转了一圈。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帮了梅寒洛，也不知道自己坏了曼陀罗华的事会不会遇到麻烦——算了，反正魔君要她传达的消息她已经传达了，想来自己小小花妖，还轮不到佛界的人动手吧。曼陀罗华虽然妒心强，也不削于和冥界有什么瓜葛。
找到梅寒洛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他有多痛苦，但兰若雪感受到了他的虚弱，昔日那种绝代风华明显黯淡了不少。
从中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不少时日，饶是灵力再强，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梅寒洛虽然极力避开了所有人，并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他还是逃不开，躲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着默默对视的两个人，阿林叹了口气，这样的梅寒洛她从没见过，“原来你也会害怕，会担心，会自乱阵脚...这真是...”阿霖说不下去了。
“是什么？”梅寒洛叹了口气，“我虽然是神，表面上清心寡欲，但有些时候，却会特别矛盾，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弱点。一旦在乎了，就更容易深陷泥潭，难以自拔，我其实...”
兰若雪扶着梅寒洛，感觉到他有些冰冷的体温，却不自觉热泪盈眶——原来，他真的在乎自己。
他在乎，那么一切都值得了。她不顾一切的苦苦追寻，终于有了归宿。
梅寒洛认真地看着兰若雪，终于有些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那眼泪，温热而晶莹，却几乎灼伤他的心。那是他一手创造的女子，虽然是妖却美得充满灵气。他以为他不会对她有任何私心，却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明白，他早已泥足深陷。无论他怎么躲，她都无怨无悔的追随，既然终归避不开，那就接受吧。就算自己时日无多，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吧！
到了命运的转折点，他反而想通了——当一个人身处绝境的时候，能放弃的都放弃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剩下的唯有珍惜。所以他决定，要和兰若雪在一起，不管结局如何，只求此生不再让她落一滴泪。
蓝若雪呆住，印象中，梅寒洛是一个几乎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可现在，他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还给她拭泪，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让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
看兰若雪一动不动，梅寒洛放下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怎么了，我有这么可怕吗，竟然把你吓呆了！”
“原来外表冷冰冰，说起情话来倒是一点不脸红”，阿林算是见识到了，得，没她什么事了，她才不要杵着当电灯泡。
看到阿林离去，兰若雪没有去追，明白好友的用心，是想留给她和梅寒洛独处的时间。久别重逢，她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她陪梅寒洛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本以为就算找到了，梅寒洛还是会回避儿女情长这些问题，没想到他竟然接受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他如此反常？兰若雪在幸福满溢的同时又隐隐感到担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揽着她的肩。兰若雪看了看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回想起初见时他端着茶杯坐在石桌旁的样子，百感交集，不自觉就靠了过去，倚在他肩头。那白衣胜雪，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那香味有安神的作用，让她长久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安然长叹一声，她突然觉得有些困，靠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看着紫衣女子恬静的睡颜，梅寒洛伸手理顺她耳边的碎发，享受着片刻的安宁。一夜无眠，他就这么坐怀不乱地望着夜空出神，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工精湛，完美无瑕的塑像。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身上的时候，兰若雪醒了，她一向浅眠，何况是靠着一个人睡，但这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胜过任何舒适的床榻。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害怕自己是在做梦。
梅寒洛知道她醒了，却没有说破，收回神来发现自己坐得都有些麻木了。他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当靠枕呢，感觉竟然挺好，也许这就是拥有带来的满足感吧，成为神以后，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体会不到这样的乐趣了。
兰若雪在他肩上蹭了蹭，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睁开眼睛坐起来，一抬头发现梅寒洛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脸上腾起一片红晕，忙低下头绞着袖子，心跳都漏了半拍。
“你醒了，睡得可好？”梅寒洛看着紫衣女子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声音也难得的有了几分暖意，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兰若雪受宠若惊，除了点头竟一时忘了回答。梅寒洛只当她嗓子刚治好没多久，以为她还不习惯开口说话。
天还没亮透，梅寒洛拉着兰若雪站了起来，再坐下去真的要成雕塑了：“你想去哪儿，要不我们去用点早膳？”虽然他们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个点他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早餐？”兰若雪却是愣了一下，这不是阿林最爱问的问题吗，要不是眼前的人她无论如何不会认错，她几乎以为这是阿霖在跟她开玩笑，难不成梅寒洛被阿霖附体了！
“对啊，早餐！”梅寒洛终于忍不住笑了，挑了挑眉，“我看你跟那小丫头在一起的时候...“
阿霖最爱变着花样弄吃的，兰若雪没想到的是，梅寒洛竟然会注意这些小细节，心下不由一暖。吃早餐，这真是最贴近生活的小事了。
于是，清晨的薄雾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小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