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标题章节
在乡间的山里,人是会迷路的。两人高的茅草、手臂边的荆棘、从脚底钻入心头的笋尖,这样的路上,除了清明这个时节,是不会有人愿意来的。但以前的人死后就愿意来这种地方,有山有水,坐北朝南,也许没有这么多讲究,反正都是贸然而来,就这样和这片土地上的生物一同睡下了。但这块土地上的生物并不友善,因为人类未经它们同意就夺走它们的祖地,然后把这夺来的土地命名为路,然而这路的作用不过是指示坟在哪里,顺着这条蜿蜒的路,你可以找到他小伯的坟,他爷爷的坟,还有的坟可了不得,这是所有来祭祖的人的祖先。然而它们却讥笑着,这不过是堆起来个小山包的黄土,上面多插了朵假花,就足以让人类非得烧上一大袋沾鸡血的纸钱不可。也就是说,这条路不是光明之途,而是朝着死的深黑,所以为了不迷失此处,还是请往回走吧。
在乡间的山里,人是不会迷路的。因为路只有一条,也许还有其它的路,但一定都被它们收复了吧。这块令它们日思夜想的祖传的宝地,只要一天还在人类手里,躁动的心就按耐不住。它们疯长着,在没有人类的夜里,茅草堆砌在路面上,想要掩盖人类的足迹,笋尖破土而出,一夜之间就成了横于路中间的翠竹,灌木也将它带刺的枝干伸展过来。对于收复失地,它们组成了联盟义勇军。当然,这一切在镰刀面前都是徒然,茅草被割下来了,竹子被砍断了,树枝被小孩子折断,最软弱但也最坚强的茅草仍不死心,即使是枯死了也还滞留在人类当初随手一扔的地方,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就这样苍白地躺在其它同胞身上,亦如其苍白的草生,但它们永远不会消失。总有一天,它们一定可以,就这样至死不渝地相信。所以在还有人手持镰刀为你开道的路上,请尽情的走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你的血亲,他们没有其它理由害你,就像你没有其它理由爱他们一样。
他们说你变化很大的时候,你还在对不断讨论你的身高的他们表示疑惑。其实原因很简单,对于你一年年的变化当中,唯有身高是最明了的,多高多矮一望便知,然后感叹一句,这么高了!可不是嘛,这大后生是哪个来着,差点没认出来。他们不会懂你的惶惑,你的厌倦,你的同情。而你也不会懂得他们的一切。在除了血以外的方面你不会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哦,清明你还是得回来的,因为那石碑上面确确实实刻有你的名字,不管你怎么看,它都是“不朽”的。大伯说,你还有一个比你小三岁的堂弟(那是大伯的儿子),以后你们都要出人头地。然而你只是在一旁适时地嗯声,心里却在笑。
山间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稀疏平常,相互了解如同密友,但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是敌人罢了,所以对于不了解这块土地的你,不懂得如何与敌人打交道,一定有过“难忘”的回忆。你始终不会忘记在陡峭的下山途中,你的身体突然失去重心向前倾倒,下面是沸腾的混黄的江,如果不是你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巧妙地利用了茅草——茅草不愿和你一起滚落下去,它的根紧紧地抓住山石,不至于被你脱下水去,它就这样救了自己,也顺便救了你,还好你抓住的不是那些已经枯死的还未消失的茅草。
有时也有美好的回忆,不是坟山可喜,而是作为清明可喜,因为放假本身就是乐事。只是假期用在这里未免可惜,但至少又比庸常好了数倍不止,你也就勉强接受了。大人乏善可陈,小孩也要看看是不是属“熊”的,好在他们不是这样的,况且你独身一人,未曾带来什么东西可供摧毁,祸是降临不到你头上的。你便可以远远地欣赏童趣。清明的时候这座山里也开有洁白的小花,看着他们摘过来拿到手里嗅,或是连枝一起别到头发上,纯黑的秀发衬托着白花璀璨如明月,你看着此景也不禁心花怒放,仿佛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你真就闻得到花香一样,你连这花的名字也胆怯于问,因为你既不是孩子,也不算大人,你的位置巧妙地尴尬。
至少在外人看来,你还是懂事的,因为你尚且成绩能看,披着一层名牌高中的外衣,即使不能看,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这就足矣让你父母在他们面前夸耀。至于其它,自然还是期盼着、急躁的、贪婪地。但对于这份荣誉你也是欢喜的,即使你的本性糟糕,但至少可以赢得尊重,就这样敬而远之,最好不过了。可是从前只要读书就好了(你读书也就比乡下的亲戚好一点吧),未来的评判标准可就多起来了,但那处在最核心的东西,注定与你无缘。你还在坐吃山空。
其实维护虚荣又有何不可吗?我们应该在意的不是虚荣,而是做法的本身。胸无点墨的你如何在他们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可不是一味看起来高就完事了,世俗的生活还长着呢,所以来自世俗的评判无可避免的,就算你不在意,他们也会在意,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个反面教材,被拿来当作引以为戒的例子。从高台跌落的感觉无论对谁也不会好受。那既然如此,就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对你自然是益处多多的,但是你不愿,因为他们意志和你的意志根本上是冲突的,这样的力缠绕着,会将物体推向何方呢?
你父母说你是不听话的孩子,你不意间就听到了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