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边的黑暗中,轻飘飘的挤进一丝柔光,缓缓地,近乎迟钝的在黑暗中延展开来,光线渐渐更加稀薄,又慢慢化进黑暗,时间在黑暗中仿佛也变得慢吞吞,慵懒的往前踱着,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伸懒腰。
这种感觉既危险又舒服。
忽然,一阵狂乱的砸门声响起,丝毫没有节律感,而是持续不断的表达着暴怒与急躁,连门框与四周的墙体都在震颤不堪。
齐传猛地从床上中惊坐起来,瞪着眼睛大口喘着气,低声咆哮着,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惊恐的四下探看,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四周压抑的黑暗浓的像粘稠的巧克力一样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吼声:“你大爷的!!开门!!!!开门!!!!!!”
慢慢分辨着门外的声音,齐传怔了怔,这才悠悠的缓过神来,渐渐变得平静和舒缓,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身体不再僵硬,一下子重新躺回在床上。
但这一下子让自己陷入了更深的烦恼之中。
四年的婚姻,在一天之内断的干干净净,像冰凌从屋檐落下一样,碎的标准而又干脆,而那个女人走的,比冰凌碎的还要干脆,别说回头看一眼,连衣襟都没有飘扬一下,就那么在几秒钟之内消失。
齐传对此甚至都有一点诧异。
半年多来,在财产的分割上这个女人显示出的各种手段可谓淋漓尽致,但从来没有这么决绝过,有时所体现出来的淡然和豁达,眼泪和不舍,在好多瞬间都让齐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到底是这个女人出了轨还是自己?
为此齐传在财产分割上体现了传统中国男人的最大程度让步,房子,存款,车子(虽然也不是多贵),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全部给了她,齐传所剩下的,只有一个负债累累濒临破产的一个小公司。
几乎所有人对这个分配方案都提出了异议,理由只有一个:女方出轨在先!亲人和朋友为此指着齐传的鼻子暴跳如雷:“你上当了!你被骗了!你这样会后悔的!”
齐传没有说什么,默默的面对着每一个这样报暴跳如雷或者循循善诱的人,他确定,这个女人已经不爱他了,也确定,这样做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但面对一个恋爱两年结婚四年的女人,齐传做不到心狠手辣。
当然,也没必要。
房子必须要给她的,离婚的女人有套房,再找也好一点,存款本也不多,百八十万也能让女人在这个小城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至于车子什么的,更无所谓,自己还有一辆十年的破车,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但也能开的下去,最重要的自己是男人,身外的东西,总归没有女人需要。
千金散去还复来呀!
饶是如此,离婚后齐传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在财产分割上的大度让所有人认为,齐传在离婚后应该很快就振作起来,甚至,齐传根本不会有什么抑郁期。
可惜,齐传的表现连齐传自己都有点惊讶,连续将近一个月,他根本就没清醒过,在公司的办公室搬去一张小床,白天就去找一帮子哥们喝酒,中午喝完晚上喝,晚上喝完回公司自己再喝,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继续如此循环,连续半个多月,把身边的朋友哥们彻彻底底喝怕了,最后连他电话也不敢接了,齐传就开始往周边市区的朋友身上打主意,可惜的是他的凶名在半个月之内传遍朋友圈,简短的应付之后,所有能端杯的朋友都好好好的拉黑了他的电话。
于是他自己在办公室的会议桌上喝,拉着车间的工人喝,有菜喝,没有菜也喝,工人喝怕了,他自己喝,直到前两天大学同学老鸟过来夺了他的杯子,他才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碰酒。
老鸟刚刚在齐传诚恳的承诺中离去不到五分钟,齐传就往肚子里起倾倒了大约十瓶啤酒,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睡得毫无知觉。
老鸟在门外开始踹门,“咣!咣!咣!”
齐传搓着脸,长长的呼气:“行了。”晃悠着来到门前,趁着老鸟不踹门的平静时刻,把门打开。
老鸟一进门就一把揪住齐传的头发,铆足劲一个大耳光就扇在他脸上,这一下子力道出奇的大,齐传的脑子嗡嗡的响了有一分钟才缓过神来。
抬头骂:“你特么有病吧?”齐传摸着自己的脸,有点不太相信:“你特吗敢跟我动手?跟你和老兽两个人打我都用不了十秒钟,你是想死了吧?”
“你动手试试?”老鸟岿然不动,有点视死如归的感觉。
齐传忽然笑了,慢慢坐在沙发上,噗呲噗呲的连续笑了好几声:“你瞅瞅你那个傻逼样!”
“你信不信我还敢抽你?”老鸟咬着牙说。
齐传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一会,窝蜷在沙发里,指着老鸟:“你脸上那是什么?”
老鸟走到镜子前看了看,没什么,又转身看着齐传:“你这样真不至于。”
齐传把地上一箱啤酒拖过来,开了一瓶,递给老鸟。
老鸟看着齐传,无奈的接过啤酒,缓缓坐下,好大一会,说:“我说,你这样真不行,公司现在都什么样了!小杨刚才跟我说,你这将近一个月,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干,一个月没见你站直溜过!”老鸟咂了一口啤酒:“为个女人!还是这样的!至于么?”
齐传给自己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几大口,用握酒瓶的手冰镇着被老鸟打得半边脸,笑笑。
“什么值不值得至不至于,我这酒又不是单为她喝!”
老鸟也喝了一口,知道齐传这话不是胡扯:“你说,怎么了?”
“唉,说到底也是有这原因,我也没想到离个破婚我这心里能这么别扭,办完证出了门,这娘们走的跟被追杀似的,那叫一个溜!”又喝几口:“我别扭还有这破公司!”
又喝几口:“就特么撑不下去了!!”
老鸟皱了皱眉问:“去年不是挺好么?”
“好个屁!”齐传把空酒瓶随手一扔,又开了一瓶:“去年的单子,前年的单子,一分钱都没回,今年的到现在了,也是没回!没回就没回吧,慢慢要呗,可是她娘的现在连单子也没了!今天几号?”
老鸟看了看手机:“四月二十五,阳历的。”
齐传抬头想了想:“三天!”手指颤抖着摆出了类似OK的形状:“顶多三天,今年就没工开了!”咕咚咚半瓶啤酒下去,齐传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拆迁办的人年初来了三次,我骂走三次!出的价我都想杀人!”齐传一下子瘫在沙发上,横着躺下:“连这公司的债都抵不了!”
老鸟也咕咚咚喝光了酒,自己又打开一瓶。“这些事先放一放,拆迁办我找人给你打听一下,里边的猫腻你应该更清楚,你不能继续喝了!”
“没劲。”
老鸟搓了搓脸,抬头看着齐传:“你帮我个忙呗?”
“不帮!”齐传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什么你就不帮?”
“什么也不帮,也帮不了!你特么你知道你干那些玩意,放我三桶血我也学不会!”齐传又喝了一口。
老鸟认真地看着齐传:“这次不一样,真的!简单!”
齐传又笑:“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你说我有时候就奇怪了!”
齐传一翻身坐起来。
“你为什么去学医?老老实实高中毕业在家就搞现在这些不好?比现在赚得多!量上就找回来了!”
老鸟道:“这次真的简单,不比魔兽打团本难多少!”老鸟喝了一口又说:“机器是三号原型机,增加了外轴力反馈......”
“停,停吧!”齐传喊:“到这儿就不明白了!”
“听我说完!!”
老鸟说:“老肖的眼动了手术,主程序和配套都还没扒过来,机器是好了,基础操作可以运行,你知道青青马上要生了,我不可能去,你现在正好自由,帮我,就去做个培训!半个月!培训费五万!”
老鸟真名叫陈子明,是齐传在方城医学院的同学,但是这哥们回家干了几年蒙古大夫后,辞职回家开了个小诊所,然后骗了个小护士回家当老婆,让老婆一手把着小诊所,自己攒了几个人,跑市区边上弄了个小平房,几个人在那专门捣鼓一些国内空白的小软件和小机械。
这两年老鸟在方城不知道怎么搭上了一根线,给方城的盈科工贸做了几台叫什么力反馈的雕刻机,具体齐传也不懂,但老鸟执着地认为这些东西很简单,每次喝多了都要拉齐传入伙,齐传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拒绝了无数次。
齐传也知道这个玩意赚钱,几个草台班子给盈科工贸供货后,肉眼可见得躁了起来,车也换了,房也买了,老肖分的还是小头,竟然弄了几个小三养着!几个啊!!活该长针眼!!瞎了才好!
齐传一直这么咒他。
“说真的,你先别急着挡!”老鸟这次很真诚。
“昨天我刚回去,老肖就住院了,至少十多天才能回来,老婆快生了,老肖撂下的摊子我得盯着,主程序不能耽误,这已经拖了人家半个月了!”
老鸟哆哆嗦嗦的喝了一口酒:“放眼望去,让我放心的就你们这几块货,炉渣子那牙科赶上放假就疯了,夫妻两个临时雇了两个小护士都赶不上趟,你也知道,二子更疯狂,下去镇医院,马上就主任了卧槽!”
齐传也吃了一惊:“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才三十二!主任?卧槽!”
咕咚咚又是几口:“有特么个好爹就是不一样,这样下去,四十岁之前他绝对可以贪污了!!”
“本来我以为你离个破婚没啥大不了,可是看看你这个熊样,全国人民除了你妈你爸谁还看得起你?”老鸟不解中带着浓度很大的鄙视。
“你这样,帮帮我也救救你,替我去一趟,培训费全是你的,人家还包吃包住,五星级酒店啊!”
“住他老婆床上我也不去!”齐传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不明白,啥也不懂,还培训?你可拉倒吧!误人子弟!”
老鸟笑了。
“这你就不明白了!”老鸟一歪嘴。
“好比我和老肖是比尔盖茨,你呢,就是当年那些开电脑培训班的,教人怎么操作系统,我告诉你,你告诉他,你就是个传话的!其实说白了,我找张卫生纸写写你带过去,他们一样学会!”
老鸟神秘的一笑:“就是为了忽悠这点培训费!”
齐传看着天花板,嘬了一口酒:“那你发个信息给他们不是更简单?”
老鸟又笑。
“那不成!第一,咱们得保持点神秘感,领导层又不懂这些,全是下边的工程师做,他们也不管上边怎么花钱!第二,那边的熊总......说不说你也明白,总之一句话,操作原型机,比你打魔兽要简单得多,至少不用计算冷却时间放大招!”
齐传皱了皱眉头:“真的假的?”心头一动。
“千真万确,不是生孩子,不是老肖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扑了街,怎么也轮不到你!”
老鸟很是得意,脸上绽放了菊花,小酒喝得更顺畅了。
齐传想想现在的处境,又看看老鸟,他知道,老鸟这是在帮自己,这帮兄弟一直就是这样,嘴上谁也饶不了谁,甚至说话都没有轻重,但是心里一直互相惦记着。
“要不你这样,先教教我试试,行的话,我就去,不行的话,不行的话......”
“不行你就不用管了!”
第二天齐传一上手,明白了。
老鸟说的真没错,操作这个东西,比打游戏难不了多少,无非是插几块电路板,记住数据,横轴竖轴的几个关键点,齐传公司这几年也是机械类的东西,算是差不多的一条线,要是会忽悠,说的更复杂点,装的更大!
这点齐传有信心,论嘴,没死过!
“你就这么骗钱啊?”第二天教完学之后,齐传和老鸟规规矩矩的点了几个菜,慢悠悠的喝着啤酒。
“骗钱?”老鸟很是不屑。
“你知道,这种机器德国原装机器要多少钱吗?”老鸟伸着食指晃悠着:“一百万!美金!”脸上洋溢起骄傲来
“俄罗斯二手的,两百万人民币!”
老鸟看着有点吃惊的齐传,笑得很飘然物外:“我才要他们多少钱?七十万!加上几个培训费,你说,给这帮孙子省多少?”
老鸟大手一拍桌子:“这特么就是技术的力量!!”
咕咚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