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与羞耻
詹姆斯·吉利根(James Gilligan)是一位心理学家,他充分地理解极度自责(或羞耻)能给人带来的悲哀。通过研究监狱及精神病院内暴力犯的失常思想,吉利根了解到,很多犯人和病人在他们的整个童年时期都饱受语言、情感、身体上的虐待。一些人曾被性侵犯,一些曾被忽视到生命遭到威胁的程度:父母抛弃了他们,或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吉利根意识到,他们其实是生活在一种持续的羞耻状态之中。
为什么他人的行为会让我羞耻?为什么当一个孩子挨打,或被性虐待时会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吉利根解释道,来自家长的虐待,是“以最清楚的方式告诉孩子,父母不爱他(她)”。在病人努力理清自己凌乱思绪的过程中,他经常会听到病人们重复使用这些词:“空虚”“麻痹”“僵尸”“机器人”。他们觉得自己的个性在他们犯罪之前就早已死亡。因攻击或杀人而受到惩罚,这一威胁并没有意义,因为对他们来说,他们早已经失去了一切。
吉利根用心理学的比喻说:“如身体没有氧气会死亡一样,当内心不被爱时——无论这份爱来自本人或别人,它就会死亡。”对神经系统科学家来说,这句话十分正确:羞耻能在大脑和神经系统中制造实质性的伤害。羞耻能让我们更容易染上疾病,或加深已有的疾病。它能增加皮质醇(cortisol)的制造,而大量的皮质醇能抑制免疫系统和促炎系统,后者是帮助身体恢复健康的检验及平衡系统。
重复、经常地感到羞耻,能改变大脑的生理结构,降低抵抗力及自我控制。羞耻也能影响我们的基因,能通过激活所谓的“战士基因”(通过研究一个有很多暴力成员的家庭而识别出来的基因)而诱发侵略性。最初,我们以为这几种基因(MAOA和CDH13)本身来自暴力行为。之后的研究表明,很多完全没有暴力倾向的人也携带这些基因。事实上,只有当携带了战士基因的人在童年遭受虐待、感到羞耻之后,它们才会被激活。
等羞耻根深蒂固并改变了大脑之后,最轻微的一句话也能激发毁灭性的防卫战。对大多数人来说,在火车上被挤了一下,于争执中损失一点小钱,被经过的路人嘲笑一句,或是被别的司机超车并比了个粗鲁的手势,不过是一点小烦恼而已。它们也许会让人感到一股愤怒,或一阵耻辱,但作为一个感情被重视、意见被听取、能合理得到尊严的人,你会迅速恢复到正常状态。但一个过久沉浸在羞耻中的人则没有处理耻辱的缓冲区。最细微的一个表情、音调或手势也能被理解为人身攻击,并需要以饿虎扑食般的手段解决。
神经生物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的研究成果,对理解感情与生理的联系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他解释说:“大脑在不断重复了这样的感情训练之后,会对这些方面格外敏感,于是,无论何时,类似的情况一旦发生,大脑用来监控这些身体变化的部分就会开始做出反应。”因此,羞耻有时被称为“丑陋”感情也不足为奇,因为它能让我们感到丑陋,而且,在某些情况下,它也会让我们的行为变得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