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打草惊蛇蟒
当天夜里酉时,梅哲仁穿上了托秋伯买来的一袭黑衣,蒙上了墨色面巾。
李治的眼线耳目离开了,梅哲仁也可以放手施为,白日里那番操作,只不过了为了打草惊蛇,虽然在合浦已经笼络了大量的底层民众,可在上层盘根错节的官僚、乡绅、富商圈子里,他还是两眼一摸黑。
张县令和张参军交待的情节里,对这方面只有一鳞半爪,梅哲仁也不耐烦花费巨量的时间与这些地头蛇们虚委应付,他的想法是把县尉逼离县城,然后其余的地头蛇就任他拿捏了。
现在梅哲仁要去了解一下县尉是如何想的,于是他只能当一回梁上君子。
梅哲仁在白日里偷偷观察过,县中并无武力出众之辈,县尉更是个样子货,只要不弄出大声响,他压根就察觉不到。
梅哲仁找了个无人行走的空当,迅速地躲在了县衙和县卫隔墙下,把身子缩在阴影里凝神静听,发现墙那边并无脚步声响,他轻轻向上一翻,用了个背翻式就越过了那道高不足两米的矮墙。
落下后垫足下沉缓冲了力道,依然缩身墙根阴影下,观察了一下动静,县卫后院漆黑一片,小花园里只有虫鸣唧唧,仅东厢的两间房亮了灯。
梅哲仁静静地屏住呼吸,倏然起动,一步两步三步抄水般掠至东厢的房角,尽力向上纵身,以手勾住房檐,身形一荡,来了个大回环。
身形翻上瓦角时,运起了轻身功法,双脚轻飘飘地落在了瓦面上,这时梅哲仁还不敢大意,慢慢地弓下身影,掂起脚尘,慎之又慎地点足而行,七八步后,终于趴到了屋脊上。
为了今天的这趟行动,梅哲仁准备了两天,认真地琢磨如何使用真气来达到轻身卸力,又仔细地查看了地形,摸拟了数次动作方案,终于不负所望。
还好是下弦月,月亮还要再迟一两个时辰才会出来,没有亮光,以这年头夜盲遍地的情形,是不会有人看得到屋脊上趴着个人的。
梅哲仁呼出了一口浊气,又转换了两次吐纳,砰砰直跳的心胸平伏下来,他这才移开两片瓦,又将下面那块轻移一寸,便看到了东厢书房内的情景。
县尉果然在书房里,正和他的幕僚议事,点着两个烛台,将书房照得很明亮,可书桌旁对坐二人的脸色却十分阴沉。
一丝语音传来,离得远加上二人本就悠声细语,梅哲仁只好附耳于瓦面上,运劲掉转耳廓,聚拢音源。
“那厮到底想干什么吾等不知,仓促间也不好还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少府欲从岭南道处寻得奥援恐怕时间来不及。”
“难道就任其将刀架在吾颈脖之上?”
“也没有那么夸张,那王子安虽然才名扬誉天下,但其仅是白身,朝廷不一定会为其大动干戈,以卑职料想,最坏也就是吏部下令申斥,不会伤筋动骨。”
“吾还想凭此次南选筹谋一二,不曾想竟失于书生之手,殆哉!”
“此次南选恐怕是镜花水月空流连了,少府眼前最紧要之事是保住官职以待来年。”
“这厮何其毒也,合浦盗匪猖獗,彼其首恶,连年纵枉,捞钱的时候彼要占最大头,烫手时却将锅一扔了事,现在反而将这个罪责扣到吾头上,非人也。”
“少府应想到,如果那厮不攀咬,其便得独饮鸠酒,哪时见过那厮算盘如此不利?”
“可是吾现在又能做何打算?申斥之信那厮都发出去了,两日后便会抵达岭南道府中,总不成吾将其信函截下?那可是…”
县尉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其幕僚看了也是一颤,忙又压低了声音道:“少府不可,挺而走险,首尾难顾!”
“唉,如之奈何?”
“少府不妨先上表请罪,又言盗匪势大难制,请岭南道助剿如何?”
“远水救不了近火,看来这趟还真得拼上老命了。”
县尉咬紧牙关,等了一会下定了决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吾后日便领兵出巡,靖廓地方,在合浦地面上走上两三个月,先把惨样做出来,希望上官能有所体恤吧。”
说完他又阴狠狠地补了一句:“此行将县中卫士全部带走。”
“少府不可,谁知道盗匪在何方,人马都调走了,万一县中有事如何是好。”
“那就是那厮命不好了,吾领兵剿匪,众目睽睽,盗匪若是躲过了吾的兵锋,那上官也怪不到吾的头上。”
“汝明日通知一众乡绅,让彼辈在吾回返前谨守门户,低调行事…”
县尉的幕僚没一会就离开了书房,县尉又呆坐了一会,径直吹熄了烛火,回房歇息去了。
又等了片刻,见小院里静无异常,梅哲仁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血气不畅发麻的手脚,待圆转无碍,便在屋脊上助跑了几步,一个鱼跃直直地冲了出去。
平身滑翔,头一越过四五丈外的围墙马上翻了一个跟斗,身型继续前冲,背后斜擦着墙瓦而过,落地后还顺手空翻了一周缓冲。
回头一看,还真的比较惊险,后背离着围墙顶最近时只余半尺。
没有多想,梅哲仁退回到墙角,猫步弓身疾行,一路上回去卧房,终于松了一口气。
梅哲仁故意放水让县尉收到了风,措词极其强硬,在外人看来是要拉县尉一齐下水,共同扛下管治不力的罪责。
可事实上他知道,李治根本就不会管这事,也会知会岭南道摄御使将此事轻拿轻放。
但合浦的官佐富绅不知道,利用这个认识差距,他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吓得这些地头蛇魂飞胆丧,然后他再收而用之,便省事多了。
合浦珍珠可是这些大户赚钱的命根子,前面海盗头目威胁秋伯说要让他的小女儿去当珠女,就在于此。
现在没有人工养殖技术,都是天然珍珠,珍珠价值太大,疯狂地盗采,以致于珠贝纷纷逃离,越来越少,几近绝迹。
物以稀为贵,出产少了,大户们就会逼着采珠人下深海去采贝,这是九死一生的活,没有氧气面罩,仅凭一个猪尿泡,稍出差池,就是死不见尸。
被选为珠女,基本上跟献祭没有区别。
朝廷划定了一个固定的海域作为“官池”,基本上把合浦近海洋面都包了进去,这个海域只能官方来采集。
其实李治的所谓禁珠令也只是做个样子,发了个召书说不接受南珠的朝贡,内府采购珍珠其实从未断过。
以前张县令得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严格执行李治的禁珠令,官佐富绅都靠着张县令上下其手大捞特捞。
这些人想要一个一个找出来比较麻烦,手尾也多,不如用敲山镇虎的办法,让他们自动浮头,约束起来,换上别的能替代珍珠的产业,才能给合浦的百姓解套。
现在从合浦县尉那边看,这个做法的效果不错。
梅哲仁挑了挑烛台,又翻看起合浦县志来,他要找到一条既能压服豪绅,又能让百姓解厄的办法来。
仅是压服豪绅不顶用,没有新的收入来源还会重回老路,合浦的百姓现在是学霸军的根基,他得给百姓们找条活路。
梅哲仁沉于卷籍之中,这一夜房中烛火长明。
……
合浦县尉一面去信岭南道自辩请罪,一面点起县中的刀弓手,在梅哲仁回来的第三天迤逦出城而去。
梅哲仁躲在人群后看他的背影萧索,估计舍不得离了安乐窝,此去餐风饮露,承阳受雨,不知几多艰难。
送走了县尉,接着“张县令”又给朝廷的礼部、交趾县令王福畤去信报殇,也都是走公文驿路。
他需要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一方面为自己敛名,作为王勃生前结交的最后一个忘年之友,他深深为王子安的才情惋惜,亲自出马跑前跑后,这叫义。
向朝廷礼部上表,把锅扔海盗头上,也能让李治明白他识情趣会办事,来人说的南选,可是决定岭南道官员考核升迁的唯一渠道,不表忠不行。
在不短的时间里,他需要稳稳地占住合浦县这个桥头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