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持针（二）
晚饭后，作为今儿个值日生的周子衿将厨房里外打扫了一遍，碗筷摆放整齐，看了看还是值得夸赞的成果，长舒了口气，关上灯带上门，看着一旁房间的灯也都亮了起来，猜想着大家应也都回房休息去了
出了个懒腰，觉得时间还早，想着这时间去中药房帮帮二哥和二嫂也好，前前后后拍着手掌，一步步往药房走去，还未走到跟前便望见二嫂从药局走了出来，周子衿浅笑一下
接着便看到二哥跟着走了出来，将她手中的草药接了过去，一脸疼惜般比划着手语说道
“我来就好”
二嫂忙按过他的手，摇摇头，二哥怔了怔身子，忠厚的脸上满是宠爱的笑意
“你太累，我心疼”
听到这话，望着二人，周子衿悄然转了身，顺着长廊朝继续向前走，只怕自己这时过去会打扰到他们吧，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想完又笑着摇摇头，只是没想到能从平时看起来木讷话少，又老实本分的二哥也能说出这种话。说来二哥本就年长子衿他们二十几岁，若不是同出师门，也会是子衿叔叔辈分的人才对，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这个年岁的人说这种情话，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平时看二哥和二嫂，周子衿总会用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这些词来形容他们夫妻最合适不过，二嫂不会说话，二人整日在药房中很少交流，可即使这样，只要二嫂一个眼神过来，二哥总猜的到她下一步要干嘛，这种默契是旁人没有的更是羡慕不来。
若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又太过安静了，安静到让人只看到了一些表面东西，可是如今想想这种安静沉默再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爱的形式，沉默无言却依旧能牵动心弦.
只是爱会以太多的方式出现在身边吧？又怎么能将它全部总结啊？周子衿想到这儿微微愣住一会，好似说的她似乎爱过谁一般，周子衿心中没来由自嘲一句
坐在梨树下的石头上，虽说在雪庐的日子都很忙碌，可是她如今倒是充实，这种充实感一直跟随着她，双腿交叠着，双手支撑在两侧，身子向后仰着，望了望头上的梨树枝，闭上了眼睛，这样就很好了。
续断远远的便看见在梨树下格外惬意的人，刚整理好病案，将一些特殊病例整理了出来，想着拿过来给她
“原来在这里啊”进雪庐也许多时日了，还是第一次见十一如此放松，她已经从心底慢慢接受并习惯这里了吧？续断心中想着，抬脚朝她走了过去
周子衿听到声响睁开双眼，将重叠的腿放下，坐直了身子
“七哥”
续断温柔笑了笑，问道
“十一，在看什么？”
“梨花！”周子衿答道
“傻十一，如今都入冬了，哪还来的梨花”手上的力道轻敲在她的头颅，续断坐去她身边来
“十一你喜欢梨花吗？”
“更喜欢桃花，七哥你呢？”周子衿反问一句
“嗯，喜欢，可能是这梨花树在很小的时候就陪着我，有些感情，看着它枝头硕果满当，看着它花开花落，也不知什么情绪搀和在心中”续断同她一样抬头看着此时空落落的梨树枝，感叹几句
她大概知道那种感受，毕竟也守着桃林很多年，花儿盛开时的娇艳夺目，可是短短的花期不禁又格外让人不舍。
“我….第一次见梨花是在舅舅家，舅舅为了生计，种了十几亩梨树，那时不会期待梨花满开的时刻，只会期待它的果实”不知为何竟与七哥说起这些，或许七哥总给了她许多亲切感吧？
“那十一觉得现在变得是什么？”续断问她，转过头来望着身边的人一眼，好似思考到什么重要的问题般，眉梢俏皮的挑了挑
“大概那个年代都为生计，为了吃饱穿暖，因为那样才能活下去，现在大概是为了精神上的满足？”物质已不再匮乏，精神却贫乏至极，大概大都是吃饱撑了没事干，瞎想而已，只是若是这些词从口中说出了，七哥会不会笑出声来？
“那后来呢”续断继续问，今晚的她可是难得话多了起来的时候
“什么后来？”
“舅舅家的梨园”
“嗯，梨子利润太薄，全部砍掉了，那些土地便重新种上了粮食”在空中比划出砍的手势来，见她如此可爱的动作，续断不禁失了笑
“若没砍掉，那舅舅家怕是要成为梨花村了，应该比桃花村更美吧？”仰着头，闭上双眼想象着，续断也抬了头
“还是你的桃林更美”
“七哥你不是在整理病例吗？”周子衿突然想到这，今日他的晚饭都是六姐送过去的，续断将手中厚厚的一摞纸平整的摊在面前，递到了她身前
“嗯，这个”
周子衿慢慢接了过来
“是什么？”
“一些特殊患者病例，你看一下”
翻阅浏览着的目光越发炽烈起来，周子衿知道这些卷宗都是格外珍贵的，若让她整理起来，真不知要花多久，只是没想到七哥竟然做了
“这些我可以带回桃林吗”试探的问了一句，续断望了她一眼温柔的笑了
“当然可以，这些都是我手抄的，所以可以带走，现在也不用再去看了，会伤到眼睛的”
听到是他手抄的话，着实惊了半响，再细看一番来，确实是新墨
“七哥的字？…”钢笔书写，干净整洁的楷书字体，像是打印出来一样，如此想来，那定是花了不少时间，可见她这样一问，续断急忙拿过去再确认了一下
“怎么？还有不认得的字吗？”他有检查过，应该没有潦草的字体了？
“不是，是太端正好看了！”周子衿感叹一句，见她这样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无奈笑道
“那我之前的字是不是可以用春蚓秋蛇来形容了”
“不会，那草书字体也好看，只是我认不太全”那潇洒的草书，如今也写的出的人也是了了无几，怎的说难看来着。
“还好，我还能再写出这种字体来”
将手中的卷宗合上，放上一边来，周子衿往身旁看了一眼，心中一阵暖流熨过，自从相识以来，都格外温和的七哥
“谢谢七哥”她应是要感谢才对，来到雪庐后自己一直都在得到，其实她一直感受的到，这里人和事的好。
“不用跟我客气，十一，想喝些茶水吗”是晚了些，只是想着能这样和她再坐上一会，续断便开口问了
“看样子，不用七哥取准备了”
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之时，那双琉璃的眸子像今晚的夜空般盛满星辰，周子衿将脸又转向前方
“诺….”
只见灵芝端了托盘，上面摆放着水壶和杯子，离他们不愿的地方停了下来，续断见了起身迎了上去，从她手上将那托盘接了下来
“灵芝，怎么还没睡？你可真是神了，我刚和十一说喝些茶水来着”
灵芝搓了搓双手，稍显拘谨
“我看十一一直没有回房，你也没再书房，想着可能都在这了，泡了些花茶来，帮你们解解这晚饭吃进去的油腻”
煎药房的炊烟依旧缭绕而升，雪庐的中药香气在此时越发浓郁了起来，这深夜的煎药工作还在继续，周子衿看着并肩朝她而来的两人，如今她所遇都是美好之人，她好似渐渐喜欢了现在的生活，平淡安然到没有任何波动，如此就好
梨花树下的石桌上，三人饮着茶
周子衿手指触碰这杯子的边缘，偷偷的看了眼眼前的人
“如此夜晚，若是配些酒的话….”
正要饮着茶的两人杯子都停滞在了嘴边，七哥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灵芝便率先开了口
“我们十一还会喝酒吗？”
“偶尔，只是觉得今晚的夜色应当配酒”周子衿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脑袋，脸色微微泛红，灵芝偷偷瞟了几眼身边的续断
“呵呵，原来是只小馋猫，可是…”
“太晚了十一，明日要早课，早些歇息，你最近也不要熬到太晚，小心些身体”续断补充到，他知道她太用功了，怕是要伤了身子！
周子衿压下口花茶，接下他的话来
“嗯，好！”
天刚蒙蒙亮，周子衿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观察一番后发现四处均无异常，这才将门再开得大一些，伸出一只脚，手中的书本，压去怀中，隔着心口的那长布包裹的银针外加一个针器盒，颤颤巍巍的将木门带了上去，可千万不能打扰了六姐休息，她这早起的生物钟，这几天响的特别勤快起来
来到早课课堂，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在位子上坐了下来，又将自己的衣袖向上卷起来，闭上双眼凝了会儿心神，将衣袖拉了上来，打开针盒，取了根针捻在手中，望了眼那条已经满是针孔略有些惨不忍睹的手臂，她只是相信着用如此方法试针的人，她周子衿绝不是第一个人，将那根针轻捻进穴位中去，留针，淡漠的脸上略过一丝痛色，随即消失不见，右手继续取针，这样来回许多次，她有时觉得自己像个人体假人一般，竟有些麻木了！
“十一”伴随着这声音，周子衿抬起头来
“七哥”周子衿无奈抓抓头发，续断微皱眉宇，抿了抿嘴唇坐到她身边来，拿过她的手臂，再去将那些留针轻微的提插捻转一番迅速拔针，之后又替她敷上了锦帕，心疼的责备道
“是想变成刺猬啊，还是这手臂不想要了”
周子衿苦笑了下，这种程度还没有那么严重，续断疼惜看去她一眼，慢慢将她的衣袖拉下来，随后又将自己的长袖卷了起来
“七哥，我….”
知道他是好意，可是，对于行针，她也只敢在那假的人体模型和自己身上去施针，毕竟她现在施针像极了报复他人的样子，自己倒是还好，痛了还可以忍着，可是一点没有自信别人忍的来，他真的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会很疼的！想到这她都替七哥打起退堂鼓来，续断温和的笑了笑，一脸的处变不惊
“无碍，来，取针”见他一点不慌乱，也毫无惧色，竟没来由的给了周子衿许多信心，取出跟针，秉足气息，淡漠如常的脸上升起些暖意，看着他点点头，续断微闭一下双眼跟着点头应允，示意她可以开始
“阳溪，下廉，手五里….上廉”
续断口中念出穴位，周子衿闻言一一找到，行针，再去针盒里取针，连贯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好似越来越顺手般，周子衿面有悦色，抬头却瞥见续断微皱的眉宇和有些紧绷面容，手中的针便一下停住了。
“十一，行针者心静，切勿迟疑”手心上汗水涔涔，续断微言正色道
“好”
天色亮起，这天的室外的越发冷了起来，薄雾笼罩下的雪庐升起了炊烟，老梨树似是知道自己要迎来的时节，萧瑟着低垂着枝干，雪庐内的事物还是静悄悄的，课室内淳淳而来的指导，温声留过！温暖却也拂过了人心！
淡紫裙摆随着轻旋的步子而来，对着微红的手吹了口热气，灵芝伸出手指破开了水缸中因昨夜低温结下的一层薄冰，冰破水出，面容上挂起了笑容，拿起水舀一下下往地上的水桶之内添着水，娴熟极了，待木桶装满便将那水舀丢进木桶内，一手提起水桶，因是那重量微侧了半身，迈着稍稍迟缓的步子往厨房方向而去！
早课时间到了，可今日师父却迟迟没有到来，刚踏进来的是还未清醒过来的高飞和石奎，顶着肿肿的眼泡，高飞见到周子衿便提起几分精神来，扬手招呼一声，整个人灿烂极了，可转眼却发现续断竟靠她这么近，这才像是被踩了尾巴，三步化作一步硬生生将自己挤去他们中间来，顺势将续断往一旁推了推，续断也不生气，和煦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起了身朝门口走过去
只见到石奎歪去一边的脑袋，扶着自己的脖颈，神色微有痛色，续断关切开了口
“脖子怎么了”
“好像是受了些风寒，落枕了”
“哦？哦！落枕了？”续断应下一声后，又好似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微曲这手臂在身前镇定自若走至石奎身后，对着立在一旁的灵芝挑了挑半边眉毛，好像一下了解了续断的意思，灵芝上前扶着石奎将他按坐在师父那张红木椅子上
“小八弟，你坐”
“怎么了，六姐”
续断双手背在身后围着他走了半圈后，突然按住了欲动的石奎，而灵芝蹲下身子，同时压了石奎的腿来
“这是做什么啊，六姐，七哥，你们这样笑我有点瘆得慌”石奎整个人懵住，这一大早晨，竟如此热情？
“小十，十一取针”续断朝下面喊了一声，石奎这才反应回来，起身便想逃走，却被续断灵芝再次按坐下！
接收到讯号后，高飞与周子衿相视一眼，抄起桌上的针盒向前跑了过去
“十一，是哪些穴位来着”高飞持了根针在那迟迟不下手，接下来便听到石奎的惨烈叫声
“你们，你们，啊，我只是落枕，几天就好了，我不扎针，我不，救命！你们这样也太毒了，救命啊”
“后溪，列缺，手三里，悬钟….”周子衿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针跟着稳稳落了下来
“小八哥，对不住了”高飞拿着针的右手，上赶着要英勇就义的模样来
早课的室内此时俨然乱成一锅粥了
“小八弟，你放松，你知道的，肌肉太不放松，患者不配合，只会更疼痛的”灵芝温柔轻轻拍起他的腿，出声劝导着
茯苓是最后赶来的，踏进门后却发现早已抱成了一团的师兄弟们，这早课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景象
将手中的书本向后一抛
“啊，发生什么事了”整个人硬生生扑了过去，周子衿见着这些，再控制不住的笑了，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手中的针都跟着不稳起来！
石奎绝望出声呼救
“好茯苓，好九儿，快救我”
“子衿姐，心思集中啊，这进针一定要稳准狠呐”茯苓这时已经像个八爪鱼般环抱住了石奎整个头颅，还语重心长般开口指导一番来
“啊，你们….”
“云，雪庐可真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起来了”
已经立在门外许久的顾云华双手环上楚云的手臂，柔声说道
“瞧着他们，好似又回到了那时候一般，多好啊，孩子们啊只有打闹着才能生出些感情来不是吗？”
抚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望着那边的十一眼睛已笑的弯成了新月，是啊，这孩子如此这般真像极了小五啊！
“云，外面好似要落雪了，今年第一场雪要来了，可是这个冬天却好似特别暖和”顾云华含着眼泪哽咽着说
“是啊，看来，明年会是好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