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大战的三年后

“生日快乐，艾莉森！”

艾莉森·蒙图刚满十四岁，她笑盈盈地看着身边的父母和朋友们，他们都在鼓掌欢呼，连她那个十七岁就面相老成、经常牢骚满腹的哥哥肖恩，也在笑着鼓掌。

妈妈凯拉紧紧地抱住她。“宝贝，快吹蜡烛吧！”

蛋糕是妈妈亲手做的，十四根蜡烛煜煜生辉。艾莉森弯腰靠近蜡烛，深吸一口气，烛光在她充满好奇的绿色眼眸里跃动，为她浓密的古铜色秀发更添了一分神采。

“别忘了许愿哦，艾莉！”艾莉森的好朋友艾琳娜十指交叉，双手紧握。

关于要许什么愿望，艾莉森设想过无数次，却依然没个头绪。生活中已经拥有的一切让她不知道自己还需要些什么。这是完美的一天：天气晴朗，大家在农舍宽敞的门廊处聚会，微风送来周围田地的气息；父母、哥哥和朋友们都在此处陪着她；上午的时候，他们一起玩耍、骑马，过得非常开心。

这次生日，她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满足，并且超出了预期：旧阅读器换了新款；她一直想要肖恩心爱的猎枪，却从不敢奢望，而这回作为礼物收到了；最棒的莫过于配给爱马瑞斯的崭新马鞍，这可是属于她自己的马鞍，肖恩小时候用过又送给她的那只旧马鞍可以退休了。

这是她度过的最好的生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美好。

不过，这美好的一天是跟无穷无尽的单调日子对比而言的。家里靠农场勉强糊口，他们没有钱去旅行，况且也不能一时兴起就丢下农场去无忧无虑地度假。

她家连台电视机也没有，更别说像有些朋友家里很酷的虚拟游戏系统或其他物件了。

还有上学。上学完全是一种折磨。每当因农忙停课，她总是如释重负。农活再累也不怕，她宁愿在田里给父母帮忙，或者跟哥哥去打猎，也不情愿和卡拉威老师待在沉闷的教室里。学校的许多科目都由虚拟教师授课，而“老卡拉歪”——孩子们都这么叫他——总爱对虚拟教师们所讲的东西点评一番。

艾莉森想去城市里生活，或者乘星舰遨游太空，到遥远的外星球旅行，甚至还能到地球去。当然了，她肯定不想去可能有克利兰人潜藏的地方，但她们总不至于无处不在吧？

决定了，她心想。我的愿望就是：让这里的生活多些刺激。

“艾莉，快点啦！”艾琳娜俯身向前，离烛光闪烁的蜡烛和亮晶晶的蛋糕糖衣只有几英寸。艾莉森知道艾琳娜和其他女孩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妈妈做的蛋糕是全省最好的，每年都能在交易会上拔得头筹。

艾莉森没给艾琳娜吹灭蜡烛的机会，她呼出酝酿已久的那口气，烛光消逝，周围的人掌声热烈。

掌声渐消，艾莉森的妈妈拿起刀切蛋糕，突然，远处传来一种怪异的声响。

“怎么回事？”艾莉森抬头看着爸爸史蒂芬。

“不会是……”凯拉放下刀走到史蒂芬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向几千米外的防波堤镇望去。

“没错。”史蒂芬双眉紧锁地对肖恩喊道：“儿子，去把车开过来。马上就去。”

“好的，爸爸。”肖恩很少听爸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过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会立即遵照执行。他跳过门廊扶手，朝屋后的车棚跑去。

“爸爸？”艾莉森觉得自己像个小女孩，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喜欢。“爸爸，怎么了？”

“宝贝，没事。”妈妈转身握住艾莉森的双手。“别担心……”

“是入侵警报。”爸爸看了妈妈一眼，妈妈也回视向他。“凯拉，她确实有担心的必要。这可能有助于她和其他人活命。”他在艾莉森面前蹲下，把另外五个女孩聚拢到身边。“你们还记得上个月新上线的紧急警报器调试吗？”

她们点点头。艾莉森说道：“可是警报只有在镇里发生火灾的时候才会响啊。”

史蒂芬皱了皱眉，“那是官方的说法，不是实话。”他抬头看着妻子说道：“市长让大家统一口径，是因为他不想引起恐慌。不过你们都是大女孩了，应该知道真相，对不对？”

她们又点点头，艾莉森觉得其他人点头只是出于对她父亲的敬畏。她们的眼里都流露着惧意。

她有些担心，却并不害怕。她不负爸爸的期望，学会了骑马、捕鱼和打猎。有一回爸爸杀死一头捕食马匹的新熊（当地的珍稀猛兽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她还从哥哥那里学了防身术，去年正好在学校里用来对付欺负她的两个坏学生。她打断了两人的鼻骨，结果被停了课，外加禁足一个月。不过她无意中听到父母谈话，他们私下里都颇为她骄傲。她向肖恩问起过此事，他笑而不语。

“实际上那是海军发现克利兰人来袭时才会发动的警报。”父亲握紧艾莉森的手，“这是预警警报，好让我们提前应对，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三辆轻型卡车正沿着大路朝镇子的方向飞驰。众人抬头望去，其中一辆拐上了通往这所房子的长长的车道，另外两辆坐满了男男女女，这些人稍微挥了挥手，便径直向防波堤镇和仍在高声作响的警报声处驶去。

“艾琳娜，姑娘们。”凯拉认出主驾位上的是艾琳娜的大姐丹妮尔，就把女孩们唤到一起。“该走了。”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艾琳娜抱着艾莉森说道。丹妮尔的卡车一个急停，扬起一阵尘土。另外几个孩子都是艾琳娜的邻居，众人依次跟艾莉森拥抱后走下门廊，爬进了卡车车厢。

“丹妮尔，情况怎么样？”艾莉森的爸爸问道。

丹妮尔的父亲是市长兼消防队长，她家配备了人类联盟开发的新型网络通讯系统，但其余当地居民大多不愿安装，因此地方通讯网络从来不曾有效运行。像史蒂芬这样的农民群体都觉得在这上面花钱根本没必要，所以他们对于通讯网络起不到任何作用，全靠政府部门和运作当地消防站的志愿者们在支撑。

“我爸只说这次不是演习。”她瞥了一眼卡车后方扬起的尘土。“还说我们这些小孩子，”她顿了顿，“得待在后方。”在阿尔加世界，获得驾照的法定年龄是十四岁，丹妮尔已经足龄，但尚不能参加自卫队训练或设备操控，因为人类联盟规定，十七岁及以上才能参加。“这不公平。”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对吧？”史蒂芬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但奇迹总有可能发生。二十多年前，他的兄长参加过圣彼得堡战役，回家时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精神上也被无穷无尽的噩梦折磨。自那以后，史蒂芬每天都为自己无需参加战斗而感谢上帝。此时此刻，他祈祷自己的好运气能持续下去。

“可能性不大。”丹妮尔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所有人都坐进了卡车车厢里。“我爸说，只有海军边防站才能触发警报。”

史蒂芬心头一沉。边防站是目前第一道保护该星球的轨道武器平台，也是唯一的。边防站由人类联盟海军正规军操控，有两艘护卫舰。如果是他们拉响警报，那就是来真的了。

“妈的。”史蒂芬转身看见自家的旧卡车停住，肖恩脸色难看地坐在主驾位置。“那就出发吧，丹妮尔，祝你好运。还有你们，孩子们，”他对另外几个女孩喊道，“千万要小心！”

“好的，蒙图先生。”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丹妮尔倒车后驶入车道，猛打方向盘，从车道疾驰回主路时又掀起一阵尘土，随后卡车向着远处驶去。

“也许应该让艾莉森跟她们一起走。”凯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不，她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安全，”他低头看着唯一的女儿，“咱家的防风窖比谁家的都好，对不对？”

艾莉森点点头。她家一直都建有防风窖，因为阿尔加世界的这一区域偶尔会遭受飓风和猛烈暴风雨的袭击。

随后当克利兰人的传闻在新闻频道播放过之后，人类组建了人类联盟来守卫家园，史蒂芬也抽出宝贵的农作时间新建了一座防风窖。一天，他和肖恩将一辆铲土机开进谷仓，挖了一个将近四米深的大坑，又用木头搭建框架，向内灌入混凝土，形成了一个单面厚达三十多公分的结构体。窖里有通往地面的台阶，入口处是一扇十公分厚的钢板门，采用精巧的平衡装置操控，就算是艾莉森也能轻易打开。爸爸考虑地很周到，窖内配了省水的厕所，水是从谷仓后的小溪引来的。

接下来就是往防风窖的顶面回填泥土，填了大约两米深，再将谷仓地面重新压实，这就不影响谷仓的使用了。最后，他们在新防风窖里储存了食物、水和其他供给品，足够全家人撑上一个月。

完工后，防风窖立刻成了艾莉森最爱的游戏圣地。妈妈很是担心了一阵，但爸爸说：“随她玩吧。哪天真用到了，她也能待得惯。”

妈妈不情不愿地没再计较，只是看着女儿闲暇时间都和小伙伴们把防风窖当成玩耍的地方，心里还是有点不大乐意。

然而到了这样的关头，家里的其他人都去镇里取武器和装备了，艾莉森最不想做的就是躲进防风窖里。

“爸爸，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跟你一起去取武器什么的好不好？”

“我也想带你去啊，宝贝，可你必须留在这里。咱们说好了的。”

艾莉森点点头，沮丧地妥协了。“咱们说好了的”是爸爸表明这一话题再无讨论之必要的说法。他很少这么讲，一旦讲出来了，九头牛都别想拉回来。

“好的，爸爸。”她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别担心，艾莉。”爸爸将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不会有事的。我们就去镇子里拿点东西，看看什么情况，回来告诉你。”

他身上的暖意和力量让她觉得安心，鼻子里充满了他独特的味道：混合着汗水味、泥土味和田里各种东西的味道。她讨厌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感觉，可说到底，她确实就是个小姑娘。

“快去吧。”他松开女儿，用长满老茧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们该走了。”他吻了吻女儿的额头，随后走向正在卡车里等着的肖恩。“爱你，乖女儿。”

“爸爸，我也爱你。”

“宝贝，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妈妈紧紧地抱着艾莉森，艾莉森也用胳膊紧紧圈住妈妈的脖子。“一定要小心，在我们回来之前把防风窖的门一直锁着，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艾莉森泪流满面，但此刻她已经不再觉得哭泣可耻了。望着爸爸替妈妈扶着车门，她心中充满了恐慌，胸口一阵压抑。“我爱你。”

“宝贝，我也爱你。”

两人挤进前厢挨着肖恩坐下。肖恩探出窗户说道：“有情况的话，别忘了我送你的礼物。”他指了指她旁边的桌子，上面摆着蛋糕和礼物，其中就有他送的那把猎枪。“还有，你敢在我们回来之前就把蛋糕吃光，小心我收拾你！”

随后他灿烂一笑，挥挥手开车走了。

* * *

离父母和肖恩去镇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主路上卡车和轿车组成的车队绵延不绝，每开过一辆，艾莉森心中的被遗弃感和孤独感便更盛一分。

父母一走她就去了防风窖，可孤身一人在那里仅坐了十分钟，她就再也受不了了。

“克利兰人过来的时候我会察觉到的。我会有时间跑回窖里。”明知父母会生气，她依然用这样的说辞劝慰自己。她冲上台阶，打开位于谷仓右前方的笨重金属门。她看了看对外星人入侵毫不关心、只顾埋头吃草的爱马瑞斯，然后走回门廊处。

尽管没有一点胃口，她仍然切了一大块蛋糕，坐在那里看别人往镇上赶。

最后一批人是在半小时前经过的，她那块蛋糕还在桌上，几乎没动。

她知道有些家庭会把父母一方或长兄长姐留下来照顾小孩子们，为此她有些嫉妒。她现在只想爸爸或妈妈在这里陪着她，哪怕是肖恩也行。

但父母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所以她不能辜负他们。肖恩给她的那把猎枪横放在她的腿上，十发装的弹匣填满了子弹，枪膛里还有一发。她的射击技术虽然比不上哥哥，但只要瞄准就能打中，她之前也曾经猎到过林里的鹿——阿尔加世界殖民地刚刚建立时放生的诸多地球物种之一。

她正兴意阑珊地打算咬上一大口蛋糕——要是妈妈在，肯定会斥责她不讲餐桌礼仪。忽然，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天空中出现了一些白色尾迹，正朝地平线方向落去。

入侵警报依旧凄厉，其声调变化与白色尾迹的S形大转弯诡异地吻合。

她扔下餐叉，起身跑到门廊扶手边想看个究竟。一部分尾迹沿着南北方向飞行而去，不一会儿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另一组大约十几条尾迹盘旋着向防波堤镇飞去。

屋子被爆炸般的声音震得颤动起来，她知道那是正在头顶飞过的东西产生的音爆。

她忽然明白那些尾迹是什么了：是克利兰人的战舰正在准备着陆。她之前只见过一次这种天空中的尾迹，那还是几年前叔叔来访时，爸爸带她去一个航空港见到的。

过了一会儿，随着战舰降落，那些盘旋在镇子上空弧线优美的尾迹逐渐消散，成了一个个小点。

忽然，镇子那边腾起了三道小型火柱，每一道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裂轰鸣声，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防空导弹以迅雷般的速度分别朝三艘正在降落的战舰飞去。两枚导弹离目标还有很远就爆炸了，爆炸声震得艾莉森不得不捂住耳朵。

第三枚导弹击中了目标，其中一艘战舰的短粗机翼被炸毁。那艘战舰失去控制后摇晃着坠落，她看到一群小东西像豆荚里的豆子一样掉了出来。

小东西们打开降落伞，跟随另外已经越过蒙图家农场和防波堤镇之间一些低矮建筑的战舰，朝镇子的方向滑翔而去。

镇子方向突然暴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战舰的引擎声。

那是枪声。

“糟了。”艾莉森握紧新猎枪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父母在场，肯定会因为她没躲进防风窖并把门锁牢而生气得要命。可他们不在这里，而是在那头，并且身处危险之中。

她下意识地冲向谷仓，目标不是防风窖，而是她的爱马。

“别怕，”她一边安抚瑞斯，一边迅速为这匹老马套上缰绳。这是一匹贝尔修伦马，今年九岁，通体乌黑。从艾莉森四岁时被爸爸第一次放上马鞍之后，马儿就一直陪伴着她。瑞斯拥有首批殖民者带来的基因改造血统，专门用于农田耕作。尽管如今农活都由机械代劳，马在阿尔加世界却依然用途良多，对于这样的小农场尤其如此。

更何况小姑娘们骑着马儿玩耍有多开心了。

艾莉森没顾上装马鞍，将猎枪挎在肩头，抓住瑞斯厚厚的鬃毛跳上马背，先是趴到宽阔的马背上，然后坐直身子，双腿夹住它宽厚的腹部。

忽然，一阵雷鸣般的爆炸声席卷了农场，谷仓的木结构开始摇晃。瑞斯吓了一跳，开始上下甩头。

“乖，别怕。”她安慰道，同时发出了前进的指令。“别怕。我得去看看情况。”

瑞斯最后甩了一下头，仿佛在跟她说这个主意很不妥，随后听话地快步跑出了谷仓。艾莉森双腿一夹马腹，身体前倾趴在瑞斯的背上，它便疾驰起来。

她望向镇子那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里烟雾翻腾，厚得化不开的黑色浓烟如同蛇一般扭曲着直冲天际。

外星人关掉引擎之后，轰鸣声消失了，艾莉森只听到密集的交火声。

瑞斯穿过田野，抄近路赶往能让艾莉森观察镇子的地方。

忽然，她的左手边有一辆卡车呼啸着从镇子方向的马路上疾驰而来。车辆从小山坡顶端一跃而过的瞬间，车轮已经离开了地面。

车身在燃烧。艾莉森看到形似电弧的物质在车身上游走。车子前部的轿厢里有三个人，后部车斗里有五个人，全都身穿自卫队制服，神情绝望地紧抓着车身。

当电弧接触到他们的时候，众人发出一片惨叫。

电弧网越来越密集，将整个车身笼罩于其中，这一幕仿佛慢镜头下的恐怖片一般。车身逐渐开始融化，车上的人在痛苦地挣扎，最后被电成了焦炭。

卡车最终偏离方向冲进一块农田，连翻几个跟头之后炸成了碎片。目睹眼前这番恐怖的场景，艾莉森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噢，天啊。噢，天啊。”她不住地低声惊呼。此时瑞斯正驮着她爬上山峰，她用力一拉缰绳停住了马匹。

外星人的战舰排列成不规则圆形降落在镇子周围，几十个身穿黑色铠甲的人形生物在沿着大街小巷走动。她立刻发现所有枪声都出自人类的武器。克利兰人似乎都没有配备枪械，而是如新闻报道中所言的那样，全都手持宝剑和诡异的投掷型武器。

她终于见识到了那种投掷性武器的杀伤力：一名男性人类端着步枪在街角露了一下头，朝敌方武士开了一枪，对方砰然倒地。可他还没来得及隐蔽，另一个武士已经向他甩出了武器。

那件武器从他身边飞过，似乎并没有击中目标。那人呆立了一会儿，仿佛被吓住了。紧接着，他的面部和头部的前半部分滑落下来，同时那名杀死他的武士跑过去，一把接住之前甩出的武器，随即继续向镇子深处跑去。

恐惧压得艾莉森喘不过气，有那么一会儿，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任由眼泪汹涌而下。

接着她就看见了他们：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倒在一台导弹发射器旁边。死了。她想起肖恩曾经向她炫耀自己的岗位——为人类联盟研发的新式导弹系统装填弹药——多么重要。其中一个男人的头盔掉了，尽管那人满身是血，但她一看到那熟悉的红发，就知道是爸爸。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全都死了。

“不要。”她刚想发出尖叫，就看到一艘战舰旁的一名武士正好转身看向她这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暴露了。她正位于山顶上，还骑着马！镇子里的每一个武士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然而此时此刻，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念及惨死的家人，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熊熊怒火燃遍了她的全身。

那名武士向战舰旁的同伴招呼一声，两人一起向瑞斯和艾莉森的位置冲了过来。

“那就放马过来吧。”艾莉森举起肖恩送的猎枪。枪的外观并不华丽，但在三百米内准度惊人，并且威力十足，足以击毙一头尼奥熊。

她以前从未在马背上开过枪，但她知道肖恩曾经骑着瑞斯开过枪，而这匹大马几乎纹丝未动。

艾莉森瞄准径直冲来的第一个外星人的胸膛，深呼一口气，扣动了扳机。

此刻她正坐在马背上，既没有配备马鞍也没有脚蹬，猎枪的后坐力无处释放，差点将她掀下马背。她机敏地一把抓住马鬃重新坐直身体。

“好孩子！”

瑞斯稳如磐石，对她的赞美打了个响鼻，但显然已不愿久留此地。

目标被击倒，黑色铠甲和蓝色皮肉溅落一地。但另一个武士正在加速奔来，其他武士听到枪声也转过身来。

艾莉森再次瞄准射击。

这个武士比较机灵，在最后一刻闪身躲开。

艾莉森又开了一枪，没有打中。然后又是一枪，还是没打中。

那名武士从背后取出一件投掷武器，胳膊后摆做出准备投掷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艾莉森第四次扣动了扳机，对方瞬间炸成一团血雨，吓得她猛一哆嗦。

更多武士正在朝这边赶来。

该走了，她心想。

“驾！”她命令瑞斯调头，双腿使劲一夹，大马以艾莉森从未见过的速度狂奔起来。

她现在不能直接回到农场、谷仓和防风窖。暂时还不能回去。以对方武士追踪的速度，如果她直奔家里，肯定会被她们看到。唯一的生机就是躲进北面几百米外的林子里，然后再想办法回家。

她望向身后，祈祷着外星人别在她进入树林之前登上山顶，于是她催促瑞斯加快脚步。

快到树林边缘时，她听到了一架战舰起飞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一股寒意沿着脊背直冲头顶。那是一艘黑色战舰，黑色的机翼上闪耀着和杀死卡车上那几个人的闪电一样颜色的古怪符文，正掠过山顶径直朝她飞来。

“快跑！快点！”

她没能看清杀死瑞斯的那道激光。只听轰隆一声，瑞斯发出一种奇怪的闷哼，随即就倒下了。艾莉森从马儿头顶摔飞出去，猎枪也脱了手。

她按照爸爸教她的动作在落地瞬间顺势滚出，迅速用跪姿稳住身体，随后回头去看倒地的马儿。

然而瑞斯只能用空洞无神的眼睛回望向她。马儿的躯干部分从她所坐位置的后方被切成了两段。焦黑的断口处冒着烟，发出毛皮和血肉被烧焦的臭味。马儿的后蹄还在抽搐。

战舰再次开火，她身旁的一棵树在高温下发出咔嚓声，随即燃烧起来。她瞥见另有好几名武士正在向她飞奔而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跪着不动的情况下，对方的激光束没有打中她。对方之前杀死瑞斯肯定是想活捉她。

“再见了，好马儿。”她轻声说道，然后转身逃进了树林。

* * *

艾莉森用了将近六小时才返回家里。克利兰人在搜索这片区域，艾莉森被迫躲在溪边的一处秘密地点，直到外星人离开才敢出来。汩汩流动的溪水有齐腰那么深，她就蜷缩在几块石头形成的小洞穴里。在爸爸建造防风窖之前，这里是她和艾琳娜还有其他女孩玩耍时最喜爱的藏身之地。当然，父母和肖恩对这里也了若指掌。

而克利兰人并不知道。她听见她们在林子里四处搜寻，只是静静地等到后半夜才出来，那会儿追踪她的外星人早已散去。

黑暗中，她默默听着镇子里传来连续不断的枪声。守军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她对军队和战斗一无所知，但她知道，由镇上居民组成的自卫队很有可能会溃败。从战舰上下来的克利兰人数量太多了。

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爬出了小洞穴。她担心如果现在不走，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小心地侦查外星人的踪迹，然后沿着作为北部农场边界的小溪一路行走，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快到自家农场了，她再次停下脚步，跪在缓缓流动的溪水中，仔细地观察着几步之遥外的谷仓，用心倾听着。

除了镇子那边传来的战斗声，别无他物。她还听到西边和南边的枪声更加密集。

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穿过谷仓后面的空旷地带，溜了进去。其他的家畜还在，经过片刻的慎重考虑，她将它们都放走了。四头牛和两匹马走出敞开的大门开始吃草，一点都不在乎被外星人入侵这码子事。

艾莉森打开通向防风窖的铁门，进入楼梯井，然后关上门锁好，把可怕的战斗声阻隔在外面。

她将灯熄灭，仿佛外星人可以透过地面看到灯光，然后爬上自己的小床。她连脱掉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在因寒冷而导致的颤栗与对今天所失去的一切的痛苦中，在静寂的黑暗里，艾莉森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