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你的世界 YOUR WORLD
另一个世界
必须承认,有些人可以活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观察和创作,影响和改变着人类反思、审美、认知、意识的某个局部。
大约在30多年前,意大利Franco Maria Ricci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为《塞拉菲尼抄本》(Codex Seraphinianus)的奇异绘本。全书以一种未知的语言和文字编写,并配以丰富的彩色手绘插图,描述了对自然和人文的另一种想象。它的内容荒诞、离奇、神秘,甚至有点恐怖和令人不安,被誉为超现实主义和虚幻主义相结合的产物。作者塞拉菲尼(Luigi Serafini, 1949—)是一位意大利艺术家、建筑师和设计师,对他来说,也许脑洞大开和脑子进水只是人们对同一事物的两种态度。2015年,这位充满童心的老人来到北京798尤伦斯艺术中心,为他的奇异绘本即将出版中文版做一场路演。
如果说塞拉菲尼的“另一个世界”只存在于绘本中,那么比他年长20岁、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Yayoi Kusama, 1929—)则有另一股能量,将所幻想的世界以更加多元的方式叠加到现实之中。她的作品得到市场极大的追捧,也影响了时尚界。这段奇异旅程可以追逐到70多年前,不到10岁的草间弥生开始患有神经性视听障碍,经常出现幻听、幻视。她所看到的世界似乎蒙着一张巨大的网,于是她不停地用重复的圆点把自己的幻觉表现出来,半个多世纪以来,游走于艺术家和精神病患者之间的双重身份,成为草间弥生联通另一个世界的一扇门。
英国建筑师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1954—2016)作为当代最负盛名的女设计师,在世纪之交完成了华丽的转型,从解构主义的实验建筑师转化为动感美学先锋。相对于塞拉菲尼和草间弥生的奇异怪诞,哈迪德的设计呈现出较容易理解的审美倾向:流畅、极简、饱满、炫酷,不论是建筑或是家具,皆有一气呵成的气势。然而这种手法纯熟的极致美学所掩盖的,却是对社会公众的高冷姿态,以及对现代形式超乎现实的夸大。哈迪德为中国带来的设计,从巨型建筑银峰SOHO到冰塔座椅,都面临着日益复加的批判声。
设计需要创想,而创想突破一定的边界之后,则变成另一个世界的梦。
塞拉菲尼、草间弥生、扎哈·哈迪德,以及许许多多奇异世界的先驱们,让世人赞叹并带来启示,却无法成为指引真实世界迈向幸福的航标。我们也可以想象,如果奇异世界入侵太多,我们的真实生活会面临何等程度的折磨?
问题随之而来:这些年,在中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大师作品不断涌现,而日常生活的空间环境却没有得到相应程度的改善。进入21世纪的这些速生城市空间承载着亿万公众的生活,却每每显得苍白无力和忧患重重。我们并非悲观,我们相信它本不该如此,它可以变得更好。
触摸真实
城市需要新颖的标志建筑,收藏家需要独特的艺术品,读者也喜爱怪诞离奇的绘本……它们可以作为真实世界的昂贵的“调味品”,却不可能消解现实存在的种种矛盾。
20年前,我也怀着各式各样的幻想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在创立安道设计之后,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和团队的成长,我渐渐发现:对社会的真实需求的解答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如果说我们追求设计的终极目的是给人们带来幸福和愉悦,那么在很多情况下,那些被贴上“奇妙”标签的设计其实离真实越来越远,离幸福也越来越远。
我们仰望大师们的星空,也必须脚踏实地面对日常生活的世界。
而当创意与真实生活相碰撞,会产生怎样的幸福火花?
我想起几年前的一次印度之旅,亲眼看到一些在恒河岸边装罐“圣水”的女子,虽然贫穷,却有着虔诚坚定的眼神。也许很难想象,有一次我遇到一位乞讨生活之人,却从她的神采中读到了安定祥和的美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触动?也许因为这些人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获得了某种力量。
行走在印度的日常生活之中,你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小创意,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便利度和舒适度。比如集背包和推车为一体的简易竹编、可以煮饭的电熨斗、被改良的三轮自行车……它们无处不在,无不真实,构成这个国度自身的特色和痕迹:改良传统,让它们适应现代生活,这个过程就很有创意。日常设计所体现的创意,才是真正的幸福。
而在中国,一些传统的生活理念正在被快速地遗弃和抹杀。快速发展的城市化追逐数字效应和宏观业绩,而对生活细节的营造显得随意而粗糙,这是令人惋惜的现状,它带来的不幸福感,可以从多数国人焦灼不安的眼神中准确地捕捉到。
即使如此,我们依然相信:只要用心体验,处处可有惊喜;只要热爱生活,就可以不断发现美好的事物。当下的城市环境,留下太多的问题等待我们去触摸和思考,作为设计师,我们有使命、也有责任去为真实的世界做出一些改变。这便是本书的一个初衷。
幸福的景观
这些年,在安道,“幸福设计”逐渐成为一种被客户和员工所认同的理念。我们希望通过空间和环境设计,给城市日常生活带来不同层次的、真实丰富的“确幸感”。它们的点滴累积,构成了改变社会物质和心理环境的幸福景观。这是一种持久的抱负,绝非一朝一夕的风靡和灵感。
在我看来,这些可以称之幸福的景观设计至少应该表达和包含四个方面的含义:
其一,幸福的设计为生活带来美好的回忆。不论是建筑或是人工环境,在策划构思、实施建造之后,必将成为承载某个时代、某个人群的场景载体,陪伴人们经历岁月的痕迹,这些痕迹看似漫不经心,却随着时间而慢慢沉淀。我们在设计实践中,尽量试图发掘场所原有的历史文化线索,将它们转化为某种集体记忆的刻度(宁波万科的灯塔);抑或将童年的记忆通过现代时尚的方式加以再现(世贸云湖的蜻蜓)。
其二,幸福的设计能够不断地制造惊喜。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安道内部成立“Aha工作室”,针对儿童游乐场地、城市家具、雕塑装置、灯光设计等环节,做了一些实验性的尝试。作为这些尝试的结果,我们发现当人们能够感受到景观和环境设计所带来的惊喜时,场所与人就能形成更有深度的关联。就像“莱蒙水榭春天”里水面上的白天鹅、我们新设计的发光的麋鹿,它们为商业和居住环境带来了阵阵悸动,而又是那么真实和自然。我们希望将这种惊喜不断地延续。
其三,幸福的设计可以促进交往的愉悦。人类是社群生物,情感交流是生活的重要需求。在互联网时代,便捷的通信工具极大提升了信息传递的效率,却使得人们彼此间缺乏面对面的眼神互动。地铁里、餐厅中,拥簇的人群每人低头看着手机,实在不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幸福面貌。我们为天街设计的星座墙、为金地设计的滑轮环道和趣味运动场地,都希望不同年龄的人群可以走到户外,彼此真实地接触,感受现场交流的那份快乐。
最后,幸福的设计可以延展自由的视角。从哲学意义上说,人类的一切努力,似乎都离不开对自由的争取。江南园林的曲径幽深,反映着古代文人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凡世之中,自得其所。在安道设计,不论是千岛湖浅山的云游情致、上海中凯的都市渔隐,以及我们正在设计的天空之城和玛瑙花园,都试图表达某种内心自由的情感。站在自由的视角,如果打破一些既定的规则和图式,释放景观设计与生活的弹性,必然能够带来一线幸福的生机。
关于幸福景观的这四个方面,构成了安道设计的原动力。不论过去、当下或是将来,安道都在努力通过创意和设计,为城市生活的日常环境注入幸福的能量。在我们必须面对的真实世界里,空间和环境的品质显然存在着种种不如意,如果我们一味地悲观和批判,得到的也只能是更多的叹息;而如果能够积极一些,不妨把现状看作改善和进步的契机,内心自然可以更加从容和安定。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正在等待着我们去经历。
曹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