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阳春三月,花红柳绿,在城市里住了一冬的人们都喜欢到郊区踏春。离北京不远的延庆有条妫河,其独特的魅力是漂流,大约漂流了一个小时,突然右前方出现了长长的山峰,像一堵墙似的绵延到远方,妫河就从山的头部擦身而过,然后绕着山峰划了个弧线消失在莽莽山峦之中。人们划着橡皮筏过了山头,眼前豁然开朗,高低不平的山坡像不规则的豆腐块似的,错落有致地开满了油菜花。山坳深处隐隐约约有个小村庄,村外和半山腰点缀着盛开的杏花和桃花,在淡烟的笼罩下,粉墙黛瓦显得更古朴典雅。人们不得不惊叹,啊,桃花源到了。
通往桃花源的乡间小路上人们来来往往,耕地的、播种的、锄草的、牵着牛回村的,春天的山村一派繁忙景象。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进了村庄,来到李天成家的墙外边急促地喊道:“成嫂子,成嫂子,不好了,天成哥出事了。”天成嫂刚刷完锅,端着一盆水抬手要倒向粪坑,猛地听了这么一嗓子,一下子就晕倒在地下了。少妇本来是报个信,一看成嫂子晕倒了,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住在前院的二叔和住在右院的三婶丢下手头的活计,跑着就过来了,边跑边问:“怎的了?怎的了?”少妇的心仍在紧张地跳动着,看到二叔三婶,上气不接下气地迎上去。“我今天早上带着孩子到县院看病,在急救室门口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病人,一看是天成哥,我就急忙回家报个信,不想成嫂子一听就晕过去了,快,快,想想怎么办。”
二叔和三婶马上叫孩子骑摩托,带着他们直奔县院,看看什么情况。他们火急火燎地来到县院,院方说病情太重,已经转到市大医院了。李天成自幼就喜欢汽车,长大了当了一名大卡车的司机,每天从山西往延庆运煤,虽然一路多是山路,但从没出过事故,这次事故是在快要到家时,有点太大意了,要翻一座山,在下坡时按常规踩止动,没想到刹车失灵,他当时急出一身冷汗,几十吨重的大卡车像一头猛兽一样冲向了深渊,下身双腿被变形的车挤断,生死命悬一线。院方派专家亲自做手术,但必须做高位截肢手术。
二叔和三婶一直守候手术室外边,凌晨三点,手术室的门悄悄地开了,走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医生,他无力的摘下口罩,很疲惫地对家属说:“命是保住了,已经做了高位截肢手术,再过几个小时病人就会苏醒的。”说完就离开了手术室。二叔和三婶那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回到心脏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的妈啊,算是捡条命吧。”两人商定,由三婶在病床前侍候,二叔回去报信和筹手术费。
天成嫂和两个孩子在家哭成一团,这上有老,下有小,万一天成出点什么事,将来这个家可不塌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如何过啊,想到这她的泪如断线的珍珠,娘儿仨这个哭啊。天渐渐地黑了,住在后院的赵家听说天成出事了,晚上端了一小盆小米粥和一兜馒头过来,放在小桌后,蹲下身凑到天成媳妇跟前说:“他嫂子,别哭了,既然事出来了,咱们就想办法救吧,天大的事有大家伙和你们一块挡着呢,想开点吧,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如果你再垮了,这个家该如何是好啊,我把饭送来了,让你婆婆和孩子都吃点,身子要紧,嗯,听话,别哭了。”天成媳妇边哭边听着,觉得赵家说的有道理,说什么不能两个全倒下,那样家可不真要散了吗?她擦干眼泪,劝说孩子去洗脸吃晚饭。天成的母亲自从听到这噩耗之后就卧床不起了,老毛病又加重了。天成媳妇盛了一碗可口的小米粥,把妈叫醒,准备扶起坐好后喂妈,妈眼也不睁,直摆手。她的意思是吃不下饭。夜深人静,娘儿仨虽止住了哭,但谁也吃不下饭,不知孩子他爹是死是活,真是揪心啊。这一夜,天成媳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打湿了枕巾,浸透了枕头。
第二天早晨,二叔从医院回来了。肿着眼泡的天成媳妇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如何。二叔略带愁容地说:“命算保住了,放心吧,就是为了保命,已经做了高位截肢手术。”天成媳妇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宁了一点。二叔坐下,点着一支烟。天成媳妇倒了碗白开水递过去。二叔紧锁愁眉地说:“下一步咱们合计合计,该如何交医疗费吧,这可是座山啊。”话音拖的很重,压得人们有点喘不过气来,二叔说话时似乎脸上的皱纹在加深。
天成媳妇倒是痛快,“为救天成,就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这几年天成外出开车,挣了点钱,全部拿出,共有五万,看看够不够?”二叔说:“那还差得远呢,得尽快再筹划十五万。”
天成媳妇顿时觉得这是个天文数字,愁容满面地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到哪找十五万块钱啊。”就这样一直重复着。躺在里屋的婆婆用手拍着床头叫道:“天成媳妇,你过来一下。”天成媳妇来到床前,问:“妈有什么事?”老太太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晃晃悠悠地伸到枕头底下,慢慢地拿一个小布包,轻轻地打开,里边是一叠钱。她递给儿媳。“拿去吧,救天成要紧。”天成媳妇眼含热泪说:“妈,这钱不能动,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老人动情地说:“我这把老骨头,死了草席一卷就成,可咱们家不能没有天成啊,你就拿去先用吧。”天成媳妇含着泪点点头,收起了这母子情深深如海的钱。
这天,天成媳妇到三十里外的娘家,挨家挨户地借钱,来到二哥家,二哥正在装修房子,准备年底娶儿媳妇,听说天成出事后,急忙与儿子商量,钱先紧着你姑用,咱家的喜事可以向后推个一年半载的,可以先领证,后办喜事。天成媳妇天黑才回到家里,趁着晚上大家伙都在家,又到左邻右舍去借钱,来到郝军家。郝军与天成从小一块长大,算是发小,两人关系一直不错。郝军和一个陌生人正在堂屋谈着什么。郝军的父亲把天成媳妇让到厢房,说明了来意,郝军的父亲急忙到堂屋叫郝军,问那个养猪协议还没签吧,郝军点点头,并急忙拉着天成媳妇的手问道:“婶子,听说天成出事了,早就想去看看他,不巧这几天要谈一个养猪项目,又腾不出空来,天成现在怎么样?”天成媳妇把天成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引出借钱的想法。郝军皱了皱眉头,他这次计划养五百头野猪,光猪仔就要投入几十万,准备大干一场,不想遇到了这事,“我和天成是好兄弟,他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如何才两全其美呢?”天成媳妇看郝军有点为难,带着感谢的语气说:“郝军,手头实在紧,就算了,我再到附近人家看看。”郝军一听急了,“婶子说什么呢,天成兄弟出事了,我能不管吗,我是在合计,这事如何办才两全其美。”接着把他父亲叫到屋外,小声商量了一阵,然后又回到屋里,对天成媳妇说:“多亏还没有签协议,我爷俩商量养野猪的量减少三分之一,挤出的钱先借给婶子用,天成的事是天大的事,一刻也不能耽误,借给婶子五万,不知够吗。”天成媳妇千恩万谢地出了郝军的家门,走在村庄寂静的月色下,她的心一点也不感到孤单,浓浓的乡情在温暖着她那即将破碎的心,这份情,这份爱,这份恩,这份义,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她这样想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盘算着医疗费快够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快给搬掉了。突然,远处黑影跑来了一个看上去像是自家的二小子,只听孩子边跑边喊,“妈,妈,快回家吧,俺奶奶快不行了。”听到孩子的那急促的话语,天成媳妇突然一阵眩晕,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头,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量支撑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倒下,然后跟在孩子的后边,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婆婆床前。婆婆那微弱的呼吸声似有似无,两眼已经无力再睁开看看这个家啦。天成媳妇握着婆婆的手叫道:“妈,妈,你醒醒,你醒醒,我是天成媳妇啊。”在千呼万唤中,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其实就是睁开一条缝,这也许是老太太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了,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用似有似无的声音从嘴中蹦出:“我……最……挂……念……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天……成……我……儿……”老人沧桑的眼角流出了恋恋不舍地泪水,慢慢地、安详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全家人再次号啕大哭,这哭声悲悲怆怆,呜呜咽咽,响彻那寂静的夜空。二叔二婶及众邻里闻着哭声,来到天成家看看又出了什么事,得知老太太西去后,在二叔的指挥下,有的在做棺材,有的在帮着穿衣服,有的在筹划墓地的事,有的在拟通知亲戚名单。老人在家里存放三天,然后下葬。按照村里的规矩,出殡这天,得准备少则十几桌饭菜,用以招待送殡的亲戚,可天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外边借了一个又一个窟窿,实在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啊,可是丧事又必须得办,哪怕简单一些呢,这事再次难住了天成媳妇,怎么才能把眼巴前的事给办过去呢,她穿着孝服,在灵柩前踱来踱去,一方面再也借不来钱了,另一方面出殡这天的饭菜钱如何准备出来,然后请人早点去操办。在无比的悲痛中,她饭不思,夜难眠,究竟怎么办呢?过去,家里有男人,这天大的事都男人们做主,自己不用操心。现在没想到轮到自己的头上了。她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在消瘦,在变老,在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