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能看透人生,却看不见你,有什么好处
出了A区,靳钊言看了看手机,才不过四点,距离和庄茶约好的八点还有四个小时,时间还早得很,他左思右想也没什么事儿可干,最后纠结半天,还是决定去值班室先躺一会儿。
哪知道,这一躺,等他醒来时,已经快九点了。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手机上好几个来自庄茶的未接来电,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就没上个闹钟呢!他还以为只是小憩一会儿,可以自行起来的,却没想到神经突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这么久。
头发没梳,脸也没洗,靳钊言穿上鞋子,抓起手机就往外跑。
到了更衣室,他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冲到外头鞋柜,等看到鞋柜旁的小凳子上坐的人后,他脑袋一木,连个对不起都不好意思说。
明明是来道歉的,却又结结实实犯了次错。
他没开口,一旁坐着的庄茶却看见他了,她起身和他打招呼,“嗨,昨天晚上手术做到几点?有工夫睡吗?”
“嗯……睡了。”就是因为睡了,才迟到了这么久。
“是吗?那还挺好的!我听他们老师说,昨天晚上那个手术还挺凶险的,那么紧张的手术要是不好好休息一下的话怎么熬得住!”
庄茶没有抱怨他的迟到,而是替他庆幸他还睡了一会儿,没有累到,她这么善解人意,反而让他更加无措了。
“那个……对不起,本来说好七点的,我起来得有点迟了,其实,你可以走的,不用等这么长时间的!”
“那怎么行,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我吗!我要是爽约回去了多不合适!更何况也没多长时间,我坐这儿净玩手机了!对了,你要说什么来着,说吧。”
看着她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眼睛,靳钊言心底微微泛暖,接受了她的善解人意后,诚恳地开口道歉:“那天听讲座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拒绝你的,我应该带你进去的,其实可以领人的,即便没有邀请函也可以,可那天是我存了私心,所以拒绝了你,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气!”
不,可以和我生气,可以埋怨我,也可以骂我,但就是不要疏远我,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
因为那样,我会很难过。
说完,他垂了头,等感觉到胸口有些憋胀时,他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摘口罩,伸手摘了口罩,顺便偷偷看了一眼庄茶的表情。
她表情茫然,反应了半天才疑惑地问道:“什么讲座?”
她话一出,靳钊言就愣在了原地,他嗫嚅了一下,唇瓣开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他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的事情,搁在心里压得他辗转反侧的坎儿,在她看来,却是这么不值一提。
以至于,忘得这么彻底。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像是不甘,又像是难过,不甘她没有像他一样反复惦念,难过她对他也是如此一般,他一直以为,总会有些不同的,可惜,到头来,他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仅仅是个朋友而已。
“没事,你要是忘了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没给她时间让她看清他脸上的落寞。
看着靳钊言离开的背影,庄茶特别想骂娘,她指了指他的背影,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心中腹诽,合着她下了夜班巴巴地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给他消遣的?
既然人已经走了,庄茶待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确实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后,茫然地拎包走人了。
挤公交回去的路上,她就接到了老妈的电话,在如同桑拿房的闷罐头似的公交车里,她皱眉扯着嗓子嗷嗷吼了半天终于听清楚了妈妈话里的意思。
大概就是季成刚有事要出门,把季铎那个崽子留在她家几天,作为那个家的固定成员之一,妈妈决定通知她一下。
对,通知,不是征求意见。
她撇嘴冷笑,不在乎妈妈能不能看清她讽刺的眼神,冷冷接了一句:“季成刚就不怕我把他的小崽子弄死?”
“……不是还有我呢吗!”
“……”
憋着一口气哼哧哼哧地回了家,一开门,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皮卡丘套装的季铎,他仰着小脸笑容甜甜地打招呼,“姐姐,你下班了啊?”
庄茶把包甩在鞋柜上,脱了鞋赤脚往厨房跑,顺势冲小崽子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进了厨房,妈妈正在做饭,庄茶扫了一眼,看到了流理台上的干炸蘑菇,恨得牙痒痒,跺了跺冰凉的脚丫子,徒手抓了把蘑菇塞嘴里,把蘑菇当小崽子咬,“妈,你干吗答应季成刚!合着他和外人的野……孩子还得你来养,他把这儿当托儿所了,使唤得这么理直气壮!”
为了和谐起见,她生生把那句野种连同嘴里的蘑菇一起咽了下去,愤愤不平地抱怨。
“他有事出差几天,孩子没人管,难不成让孩子一个人待着?”
妈妈继续炸着小崽子爱吃的干炸蘑菇,庄茶倚在门框上恨得咬牙切齿,奶奶和爷爷已经去世了,季成刚自然找不到免费的保姆了,可小崽子他亲妈呢?他妈是母鸡吗?下了蛋就跑,光负责生,不负责养吗?!
话到嘴边,她还是塞了把蘑菇住了嘴,那个女人是家里的禁忌,虽然她至今没有见过那个女人,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姓甚名谁,可季成刚出轨是既定事实,有关那个女人的事自然就讳莫如深了。
发了半天火也没有个苗头供她点,庄茶吃了一肚子的闷气和炸蘑菇,气哼哼地踢着光脚丫子从厨房出来。
一转身,小崽子就站她跟前,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拖鞋放在地上,缓慢地蹲下胖嘟嘟的小身子替她把鞋子摆在脚丫子跟前,软乎乎地说:“姐姐,脚凉,穿鞋子。”
庄茶就是铁打的心也被萌化了,顿时没了脾气,乖乖地穿上拖鞋,随手把手里攥着的蘑菇塞进小崽子嘴里,临走嘟囔一句:“小屁孩儿哪辈子造孽了,有季成刚这么个爹!”
对,她也是季臣刚的孩子,她大概是上辈子造了孽,有了他这么一个爹。
晚饭上桌,庄茶故意把蘑菇摆在自己跟前,看着小崽子想吃又不敢探手的可怜劲儿,犹豫一下,咬咬筷子,还是把蘑菇推了过去。
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他是无辜的,错在季臣刚,而不是这个小崽子,更何况,他这么乖,老是欺负他的话,感觉她就跟变态老巫婆似的,隐隐的还有点罪恶感了。
小崽子感恩戴德地吃蘑菇,庄妈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庄茶,又是一副我有话要说但是我就不说,你来问我呀问我呀的表情,庄茶放了筷子,“说吧,妈,又有什么事儿?”
“小茶,你在手术室认不认识骨科的医生啊?能不能帮铎铎看看他的手,你爸说老觉得他的手有点不对劲!”
“怎么?摔折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吃蘑菇吃得正欢的小崽子,那小手挥舞得不挺好的吗,能有什么毛病?
“你爸说他去年摔骨折过,当时去医院看过了,可现在他发现孩子的两只胳膊不太一样,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治?”
“呵,什么时候摔骨折了现在才想起来复位,你以为是变形金刚啊!想怎么扭怎么扭,想什么时候扭什么时候扭,骨骼的修复期是三个月,如果过了三个月,能完全复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更何况他都这么长时间了,更不可能了!”
“那是不是没治了?他说是半年前摔的,时间按说也不是太长,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没治没治,别瞎折腾了!早干吗去了,现在才着急!”
两人正争论着,小崽子突然插了一句,“姐姐,爸爸给我带了变形金刚,你要看吗?”
“……关你屁事!吃你的炸蘑菇!”
话虽这么说,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庄茶还是把这个事儿惦记上了,手术开台后,等杨老师闲下来了,她赶紧凑过去问了一句:“老师,你认识骨科的老师吗?我亲戚的孩子半年前骨折了,他现在觉得孩子的胳膊有点不对劲,不知道还能不能复位?”
杨老师停了笔,把巡回记录单放在一边,沉思了一下回答道:“认识倒是认识,不过我认识的这些医生里对于这种陈旧骨折的复位都无能为力,倒是骨科刚外聘了一个骨科医生,叫夏朵,虽然是个年轻女孩子,可技术却是一流的,据说她就很擅长复位,你可以请教一下她。”
夏朵?如此小清新的名字,庄茶点了点头,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了几遍,暗自记在心里,想着有机会一定替小崽子问一问。
上午的手术不多,一共两台,一个阑尾切除术,一个胆囊切除术,第二台手术开台后,杨老师就让她去歇着了,趁这个机会,她赶紧看了看排手术的表,在满满的两大页纸上找夏朵的名字。
找到了!
五号手术间,主刀靳钊言,一助夏朵,胸骨柄刀捅伤加股骨颈骨折。
找到是找到了,找到之后庄茶又开始惆怅了,五号手术间可是VIP,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去,加上她也不知道手术什么时候结束,最重要的是她连夏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问?
正踌躇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她惊了一下,以为是同样看手术安排的医生,下意识地把脑袋收了回来溜到旁边。
身边的人还在咳个不停,庄茶偷偷不耐烦,心里嘀咕,好好好,我马上走还不行!
刚要转身,脖子就被勒住了,紧接着,是那道熟悉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声线,“庄茶!我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她一转头,愣了一下后立刻放声大笑,面前的人可不就是靳钊言吗!他那副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表情成功地娱乐到了她,她笑得前仰后合,“老大!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吗!我还以为我挡你路了呢!哈哈哈哈!”
“别笑了你!跟个傻子一样!”靳钊言有点尴尬地一把搂着她的脖子把她扯了过来,胸膛贴着她的背,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让她和自己一起看手术安排。
原本他是不准备搭理她的,想要冷落她,故意疏远她,让她明白,因为她的没心没肺,他变得很不高兴,她有义务来哄他。
他给自己做了一上午的心理建设,如果见了她,一定要装作不认识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绝对不看她一眼。
可是,当看见她之后,所有的心理暗示就瞬间轰然崩塌了,她身上像是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磁场,只要一看见她,立刻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根本做不到潇洒离开。
做不到,也舍不得做到。
此刻,她就圈在他的臂弯里,虽然两人的动作只能算亲近而不是亲密,可当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傻笑,这个样子,就好像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虽然只是假象,可他依旧高兴。
“那个……赵言,你认识夏朵吗?”
“夏朵?”她为什么会打听夏朵?难道她知道他和夏朵的关系了?其实不是那样的,他们两人只是读书时候交往过一段时间,况且那样的相处根本不是交往,只是夏朵一厢情愿,他根本没有动心,所以她千万不能误会!
“其实,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只有工作上的关系,私下我们都不怎么见面的。”
嗯,撇得很干净了。
他话音刚落,庄茶立刻耷拉了脸,一脸失望的撇撇嘴:“唉,我看到她也在五号手术间,我还以为你会认识她呢!我还指望借你之口问她点事儿呢!原来你和她不熟啊!”
呃,原来是这样!她这么问,只是想找他间接地帮忙啊!
靳钊言尴尬地起身,把她从自己的臂弯里放了出来,既难堪又失落地暗想,幸好自己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然又要被她嘲笑了。
她可一直把他当普通朋友,也仅仅是普通朋友,他却总是三番五次地多想,想想也是又可怜又可笑。
“我虽然和她不熟,但是问个事情的关系还是有的,你要问什么?”
“咦?真的?”
听靳钊言这么一说,庄茶的眼神立刻亮了,赶紧把妈妈交代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等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靳钊言敛了眉,抬手搓了搓自己的下巴说道:“这种情况大概只有夏朵有办法了,你也知道的,陈旧性骨折是很难完全复位的,但要是夏朵帮忙指导康复训练的话,应该还有八成的希望恢复。但是这个过程比较长,要持之以恒,你有信心吗?”
有希望就好,有没有信心是后话了,反正陪小崽子做康复训练的又不是她,因此,庄茶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嗯,有!”
“好!那我帮你问一问!”
上午的事情结束之后,靳钊言正换了衣服准备下班,靳母突然打了电话过来,他接起来应了一声,“喂,妈妈,怎么了?”
“钊言,你忙完了吧?忙完就回家一趟吧,夏朵过来了,咱们一起吃顿饭吧!今天你爸爸也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呵,真是难得。”
爸爸这个词对于靳钊言来说并没有什么父爱如山的含义,除了是一个代表血缘关系的抽象名词外,再无其他。
从他小时候,爸爸就经常不在家,中午餐桌上只有两副碗筷,到了晚上,他做完作业洗漱睡觉了,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初中之后,他在外独居,对于爸爸的印象更是寥寥,周末偶尔聚餐,爸爸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模样和他手里固定的用白色信封装着的生活费便是自己对他的全部印象。
妈妈总说爸爸在忙,说他要工作,说男人就应该奋斗,拘泥于家庭生活的小男人才是她瞧不起的,为了妻儿努力工作的男人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可靳钊言总是想说,当这种顶天立地具象成了一摞摞钞票,那么,他这样感人至深的奋斗还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
因此,对于从小就只能给予他物质上补偿的父母来说,他们让他的心灵荒蛮了三十年,现在却突然想要让他变成一个热情体贴的孝子,这样的期盼实在太过勉强。
但是,归根结底,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一副亲密的样子,他还是得定期回那个家去装一下。
毕竟,那个地方被称作是“家”。
想着夏朵已经去了,他正好要替庄茶问点事儿,便没再耽搁,直接开车回了老宅。
回了家,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俱是西装革履的拘谨模样,靳钊言看了一眼在首位正襟危坐的男人,弓腰打招呼,“父亲,我回来了。”
他不喜欢直接称他为爸爸,这种略带亲昵的称呼不太适合他们已经日见生疏的关系,叫父亲正好,严肃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嗯,回来了?工作怎么样?还挺顺利吧?”
“嗯挺好的。”
简单寒暄了几句,靳钊言就转身走向拐角处的书房,他不太擅长应付这样虚与委蛇的场面,也做不到心口不一地谄媚奉承,与其坐到中间饱受煎熬,还不如自己找点清静,更何况,父亲应该不会喜欢他去破坏他们苦苦经营的和谐氛围。
老宅的书房是他唯一愿意待的净土,这里的书籍都是他从小到大慢慢收集起来的,因为在外独居租的房子里没有书房,因此,每次遇到好的书他总会不厌其烦地一本本搬到这里,一点点码好。
因为是他的专属领地,所以书房总是上着锁,是坚决不允许外人进去的,包括他父母。
走到门口,拧了拧把手,靳钊言沉了脸皱眉,门是开着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夏朵。
一开门,那个丫头正大摇大摆地坐在他从古家具市场买来的梨木雕花椅上,跷着二郎腿,手里晃着他的书,他光洁整齐的书桌上杂七杂八地摆着她的东西,茶水、零食,竟然还有薯片渣渣!
简直不能忍!
“谁让你进来的!”
他黑着脸冲过去,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扯下来,顺手把桌子下的垃圾桶拿出来,紧接着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扫进了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夏朵压根没有反应的机会。
“靳钊言,你是不是有病!不就是在你桌上放了一下吗!我又没说我不收拾,你把我杯子扔了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后半句夏朵没说出来,她想说那可是她从法国带回来的限量版的水杯,她用来泡茶已经够暴殄天物了,他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扫进了垃圾桶里!
无视了她的叫嚷,靳钊言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书房,把她随手抽下来的书用水壶喷了水,用压纸板压好,放进了角落里的小冰箱里,这样冷藏上半个小时左右,书页就可以崭新如初了。
把她碰过的书都弄好后,靳钊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书架上书的摆放顺序,看到第二行后还是没忍住,扭头冲夏朵低吼:“你从哪里拿的书?原来是放在这里的吗!你没看到这全是历史书籍吗,而且是按年份摆好的!你把天文的插进来做什么!”
把这本放错的书揪出来,靳钊言难掩怒火地往另一排书架边上走,一旁站着的夏朵委屈得不行,眼底生了泪,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
且不说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就说现在,她好歹是他的同事加朋友,而且双方父母还是世交,她不求他能照顾包容他,可这样不留情面的指责怎么说都过分了,不就是动了一下书吗,放回去就好,至于吗?
这么想着,她就开口了,声音哽咽,很是难过,“不就是拿错了一本书吗?靳钊言你至于吗?这么不留情面地吼我,情商低就罢了,你就没有一点给女生留面子的自觉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放了书回来的靳钊言几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插兜,微微弯腰,挑眉看着她几欲落泪的大眼睛,表情不屑,“呵,你还有理了!是我请你来我书房的吗?不是,是你擅闯的。是我请你看书的吗?不是,是你不尊重我的个人习惯,自以为是地来打扰我的。是我让你在这儿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干什么的吗?不是,是你明知道我有洁癖和强迫症,还偏偏明知故犯。再者,你觉得我不尊重你,那你呢?知道我的个人习惯还屡教不改,请问你这是哪门子的尊重?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请麻烦先自重!”
靳钊言有条不紊,甚至条理清晰地在批斗她,夏朵更委屈了,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靳钊言,你个王八蛋!”
说完,她再也看不下去他那副气定神闲的脸,扭头就跑,靳钊言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记得关门!”
一声刻意的摔门声响起后,靳钊言才松了口气,缓了缓劲儿,准备给书房做个大扫除。
在忙乎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确认已经把外人入侵的痕迹全部清除后,靳钊言扯了扯汗湿的领口,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您好,麻烦帮我换把锁!把书房门上的锁换成密码锁!嗯,今天下午就可以。”
这个房间的钥匙他一直放在母亲那里,因为母亲虽然不是很了解他,但是对于他这一点习惯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所以,即便拿着钥匙也从来不会擅自出入他的书房。
正因为这样,他才疏忽大意,让夏朵那丫头钻了空子,看来,以后该提高警惕了。
收拾完书房后,一出门,就撞见了母亲,他下意识问道:“妈,怎么了?”
“那个……夏朵那孩子怎么了?你惹她哭了?”
“嗯?”靳钊言反应了一下,紧接着冷笑一声,“是。”
靳母立刻板了脸指责他:“钊言,人家总归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不给人家面子。女孩子是用来哄的,又不是用来吼的,你就算再怎么不待见她,基本的绅士风度应该要有吧,客厅里还有你爸爸的同事,这么做多不好看!”
靳钊言双手插兜答非所问道:“你把钥匙给了她?”
“……”靳母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他的禁忌,这才觉得尴尬,脸色变了变,但为了维护面子还是硬着头皮辩解:“这不是那孩子一直要求着想进去看看吗?所以我才给她的,她又没把里头怎么着,光是些书,又做不了什么。”
“我明确地说过,我把钥匙给你是为了打扫方便,我以为你会懂得尊重我。”
见靳钊言冷了脸,靳母心里的一口气憋了半天,怎么想着都觉得没面子,自己好歹是他母亲,虽然母子两人关系不是多亲昵,可哪有妈妈和这么大的儿子天天腻味的,这样的关系不是很正常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关系再怎么不亲昵,总有母子关系管着吧?他这么不留情面地指责自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就是把钥匙给了夏朵那孩子吗,人家进去看了看他的书而已,他又是训哭夏朵,又是指责自己的,这么小题大做过分了吧!
“钊言,不管怎么说,夏朵是你的女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她爸妈和我们是世交,你就算不关心照顾她,可起码的忍让该有吧?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她把你书房点着了吗?还是把你书点了?看完了放回去不就好了,你的书又不是一次性的?更何况,我怎么说也是你妈妈,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亲近,可你这样指责妈妈,不太合适吧?”
在她看来,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小事,几本书,就算坏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再买一本,就算买不到,现在网络发达,哪怕自己打印也可以,无论如何,是不值得斤斤计较的。
她说得饱含委屈,却不知道靳钊言仅存的底线便是这个,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不受外人干预的私人环境,一个可以任由他支配,只尊重他内心的生活方式,在这里,他所有的压力和抑郁都可以纾解。
他已经退让了很多,他们让他学医,不管多辛苦,他没有任何怨言地去读,他们让他转院,他觉得没有必要忤逆他们,所以,乖乖转院到这里,只为他们那句,要离家近一点儿。
他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愿望,借此聊表自己的孝心,他虽然不情愿,可想着只要能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供他缓冲,便也觉得没有那么多计较。
可如今,这一点最后的底线也变成了他们口中无关轻重的小题大做。
因为不理解,所以才觉得斤斤计较。
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却还要奢望他能接受他们的自以为是。
原谅他这样的臭脾气恕难接受。
“没关系,过几天我就把书搬走,不会碍事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靳母一看势头不对,几步追上去圆场,“妈妈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以后把钥匙还你就是了,这么折腾也不好,你那个房子不大,放这么多书也不方便。”
哦,对,他转到这个医院后分的房她还没去过,所以,他有必要解释一下。
“医院分的房,二百平的复式,放得下。”
靳母被呛了一下,面红耳赤地愣在原地,不好意思继续生硬地挽留,可又不甘心让他离开,毕竟,叫他回来不光是为了吃饭的。
“那个……既然这样,先吃饭吧,吃完饭妈帮你一起收拾。”
靳钊言原本想着要走,可转念一想,庄茶交代他的事情还没有办,加上公然在父亲面前甩脸子,也确实不好看。
于是,忍了半天,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臭脾气,闷声应了一声,抬步去了客厅。
客厅里聊得热火朝天,刚才哭着跑出去的夏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抱着父亲的胳膊一口一个伯父叫得格外甜,他不愿意也不想融入那个氛围,于是抱了笔记本在角落的单人懒骨头沙发上办公。
打开电脑照例处理邮件,今天没什么特殊任务,填几个病历就好了,正码着字,对话框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他低头扫一眼,角落一行小字,“您特别关注的好友有了新动态”。
是庄茶。
靳钊言从来不玩什么社交软件,手机上除了必备软件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但是当他得知庄茶经常逛朋友圈时,便心念一动,也去下了一个。
他只添加了她,也只特别关注了她,所以,总是能及时接收到她的动态。
这次她发了一张和小朋友的照片,配了一行字,“小崽子,你的手有救了。”
照片上她笑得很俏皮,隐隐可见嘴角的梨涡,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温暖甜蜜的笑意,他嘴角不自觉上扬,抬手长按屏幕,等出现“把图片保存到手机时”,轻轻地点了确定。
这是他手机里唯一的照片,也是最有价值的一张。
办了会儿工,终于开饭了,他收了东西起身走向餐桌。
开始吃饭,他们依旧谈笑风生,靳钊言依旧沉默不语,仅仅是埋头吃饭,气氛也算自然,吃到一半,靳母突然插了一句:“钊言,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靳钊言反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是什么事,接着回答道:“那个刘叔的妻子只是简单的换支架,一般情况良好,不是大手术,不需要我上台。”
“我也知道不是血肉模糊死里逃生的手术,可你刘叔就是为了找你放心,不管手术大小,他就是想让你上个台而已。好不容易咱们家有这个关系了,不用白不用啊!”
靳母的话一出,靳钊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听她的话音,就是把他当成她铺路的工具了,借他的关系给她的人际关系拓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乐不乐意,高不高兴,为难不为难。
而是一句“不用白不用”就抹去了他所有的底线和原则。
他想要反驳,却没有开口,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给母亲留点面子。
他以为这样的消极抵抗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被妈妈误解了。
“我就说嘛,这就是你一开口的事儿,你和你们院长张一张嘴,我就不信他还能不给你面子,到时候手术日期确定下来了我再通知你刘叔吧!”
在妈妈自作主张的铺垫下,一旁父亲的同事终于坐不住了,简单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钊言啊,叔知道你现在工作的医院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好医院,你又是那儿的一把手,关系肯定也是够硬的,所以叔想拜托你一个事儿,就是叔的姑娘是学护理的,她实习完了,觉得实习的医院不好,就想找家好医院工作,你看看能不能把她调到你们医院啊?工资少没关系,咱们慢慢来,她就是图个编制!”
靳钊言虽然受院长的百般照顾,可还不至于有人事调动的权力,这样的道理一般人大概都会懂,可这些人偏偏自以为是,把他当成了免费的踏脚石,一个劲儿地往上蹿。
“不好意思叔,钊言现在还没有那个权力,他是个胸外科的主任,又不是人事部主任,怎么管得了人事调动的事情!换句话说,如果我说我小妹想去您的公司,仗着我认识您是个部门经理,所以让您把她安排进去,您觉得合适吗?我个人认为,这样越俎代庖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免得有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毕竟钊言刚转过去,老这样的话人家一定觉得他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对他的影响也不太好!”
还没等靳钊言说话,在他对面坐着的夏朵就开口了,她话说得不好听,可句句在理,那人尴尬地笑了几声,就没再接话,靳母一看局面又僵了,赶紧打圆场:“哎呀,夏朵这孩子就是说话直,两家人把她一个姑娘宠的,说话从来不知道拐弯,心里有什么就抖什么,性子直爽得不行!”
“直爽好啊,有什么说什么总比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强,这性子好!”
因为夏朵强有力的助攻,那个妄图让靳钊言走后门的人也识趣地闭了嘴,一桌人继续和乐融融地吃饭,靳钊言感激地看了夏朵一眼,受了她一个不屑的白眼,毫不计较地微笑着低头吃饭。
一顿饭总算有惊无险地熬完了,饭后,靳钊言自然要负责把夏朵送回家。
车上,他终于想起了正事,转头问身旁的人:“对了,陈旧性骨折怎么复位?”
夏朵愤愤地自己系好安全带,扭头冷哼:“有求于我就知道好好说话了?刚才吼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还要找我帮忙!”
“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总不能因为我有求于你,就能容忍你触及我的底线吧?”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夏朵气不打一处来地捡起手边的抽纸甩过去,怒不可遏地吼出声:“就算是两码事,你刚刚把别人骂哭,现在却还振振有词地要人家帮忙,这就是你的底线!你是光要底线不要脸了吧!”
靳钊言头都没回,一手握了方向盘,一手接了她扔过来的纸巾,转手放回原位,这才微微侧过脸直视她:“如果非要把这些关系捋清楚,千不该万不该,是你不该对我有所期待,明知道我就是这样冷漠薄情的人,还总是希望我能对你有所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依旧没变。”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侧了脸,目光看着窗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支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倒车,只留给夏朵一个后脑勺和一段修长的颈项。
是,是她一直痴心妄想,她以为,只要用心焐,就算是顽石也会有焐热的一天,她仅仅是觉得,是因为两人的性格和习惯的差异,才造成了如今求而不得的场面,她自私地想着,是他没有发现她的美好,没有感受到她的人格魅力,所以才如此不待见她。
可如今,他口口声声地告诉她,他不是没发现,而是不愿意去发现,因为不值得,所以懒得下功夫。
车子驶上路,靳钊言眯着眼睛凝视着路况,牙齿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是他全神贯注的时候最常做的一个小动作,他有轻微的近视,一般情况下并不碍事,但是遇到了手术或者需要全神贯注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因为手术中不可以戴隐形眼镜,戴有框眼镜又不方便,所以,他干脆不戴,手术全程眯着眼睛,因此,他的兜里时常备着眼药水,只要下了手术,就必须滴眼药水闭目养神。
这是他很私人的小习惯,也是唯一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小习惯,可又有什么用,他并不稀罕她这样自作多情的了解。
送她到了楼下,靳钊言只转头说了两个字,“到了。”她终究心软,舍不得让他吃闭门羹,开口道,“什么时候把病人带来给我看看吧。”
靳钊言的音色不辨喜怒,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
夏朵苦笑,不发一言,开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