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秘的丫头
刺史府李忠勇的书房,狄公与李显甫一踏进房门,那扇门被轰然关闭。
十几口大箱敞开,银光耀眼夺目,竟是那官银锻造成的银器,李忠勇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凝视着这些宝物,他背对着狄公和李显动也不动。狄公绕到他身前,顿时大骇。
只见李忠勇眼珠瞪圆、面容惊恐,上下唇张开,似乎想要大声说出什么,但还是被人一刀封喉。
狄公的手急忙摸索着他的脸皮,李显走过来,也是一脸惊骇。
“怎么回事?”李显道。
狄公长长叹出口气,对着李忠勇深深一拜,他抬起头:“此人才是郢州刺史的本尊,可惜已被人谋害灭口,写信给我和太子的乃是他人假扮的李忠勇,倘若不出所料,能够处理郢州庞杂的事务又不令我起疑的假刺史只能是一个人!”
李显疑惑道:“是谁?”
狄公道:“是诈死逃匿的贺州刺史——易伦。”
房门外火把起舞,响起大片脚步声和铁甲碰撞之声,窗棂后密密麻麻的贴满弓箭手,领头都尉立在门前,手握刀柄待命而入。
屏风后传来一阵掌声,梁王的脸上挂着笑容。
“这都能让阁老给想出来了,您真真不愧为神探狄仁杰呀!本王甚感钦佩,一想到朝堂之上以后没有人再和我斗嘴了,我还有点不太习惯。不过……”
他缓缓道:“事件的真相应该是这样。”
狄公和李显都看到屏风后似乎还坐了一个人,但那人纹丝不动。
梁王执起一只曲嘴银壶,冷笑一声,指着狄公道:“李氏子孙在武皇的拂照之下,非但不心生恩情,反而私下意图谋逆,三十年前那场越王之乱,左豹韬卫大将军李忠勇也参与其中,他化名李临,越王兵败之后朝廷欲肃清其全部党羽,却唯独没有做找到李临。后来,这厮仍不安分,与阁老您串通起来,打着复原李唐江山、拥趸太子的旗号,又以太子的势力恐吓贺州刺史易伦私吞官银来作为你们屯兵造甲之资。”
他放下银壶,冷笑道:“为了撇清自己,在皇帝面前出卖易伦取得她老人家的信任,再以悬案为由说服皇帝指你来郢州查案,此时,你已经暗杀易伦,又将官银转移到郢州,而前太子李显为了能够夺取江山竟不惜背叛自己的生母!”
他指着李显的鼻子大骂,丝毫不给另两人插话的机会。
“你们三人原定在今夜谋图造反,怎料李忠勇恍然觉醒,在数日前传信与我,让本王来此捉拿你和庐陵王将功赎罪,你们发现了他的行迹,杀人灭口,但还是晚了一步,本王提前赶来备下重兵。阁老,证据凿凿,您、还是收手吧!”
他意切情真道:“多年同僚,本王会向皇帝给您求个全尸。”
“不、该收手的人,怎么会是我呢?”狄公抚髯含笑:“梁王的想象力可真是富饶。”
他伸手合上李忠勇的眼睛,徐徐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庐陵王李显也坐在他对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盏,品了口茶,就像是在听音阁听梁王说书。
狄公和蔼笑道:“梁王要过来解解渴吗?”
武三思愣怔当地,反而心中隐隐不安。
狄公道:“我早就应该想到,能操控州刺史又与我为敌的、势力强大的人自非梁王莫属,你偷天换日之法以死囚犯替代易伦去死,再暗杀李忠勇,把易伦转移到郢州易容成李忠勇,诱骗我和太子至你们事先布置好的现场,泼一盆脏水给我们,不仅谋害了太子,也铲除了狄某人这个朝中的障碍。”
狄公放下茶盏:“梁王,本阁说的对吗?”
“对极了!”一个人站起身:“不过,你以为我们的计划只是这样吗?”
狄公和李显同时一颤,那声音的主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手里摩擦着两颗铁蛋,嘴角挂着尖酸刻薄的微笑。
“阁老,别激动,大家别来无恙哈!”
狄公颤声道:“是你!”
然后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问道:“来中丞,本阁且问你,这个计划如果少了太子会如何?”
臭名昭著的酷吏来俊臣和梁王面面相觑,不知所然,又打量了李显一番,虽比从前所见时身姿挺拔了不少,他疑惑道:“阁老莫不是被骇呆了,这不是前太子还能是谁?”
李显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拂过脸庞。
像是有魔法一般,除了狄公,所有人都惊呆了。
哪里是李显,那风华优雅的身姿,美丽的让人难以忘怀的双眸,浑身散发出冰冷却又迷人的魅力。
“你、你是谁?”
来俊臣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厮杀怒吼之声,房顶上,那头戴斗笠的男人挥舞着角旗,角旗上书写着几个大字:“钦差大臣——狄。”
一众卫队冲进大门,他们身披铁甲,扬起横刀,与刺史府内的官兵砍杀成一团。
房顶上传来呼声:“降军不杀!降军不杀!”
两颗铁蛋掉落在地,来俊臣拉起梁王:“快走!”
梁王不甘道:“不行,我们费了多少苦功才走到这一步,怎么能让狄仁杰和太子逃走?”
“嘭”地一声,房门被重物击开,正是那都尉,他仰躺在地,一颗脑袋滚了几滚,鲜血狂喷,煞是骇人。
梁王弹起来:“快跑,快跑!”
来俊臣却突然不动了,他扯住梁王袍袖,缓缓道:“你不是有援兵吗?”
院子内,夜轻尘手持双刀掩护狄公撤离,周围兵刃交错,杀声震天,几次有士兵朝着狄公砍来,都被两把双刀斩杀而亡。
眼看将要撤退到影壁,只见那漫天星辰的夜幕中升起一只巨大的纸鸢。
房顶上,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号角连连,鼓声雷鸣,竟像是行军开战一般,门外惊呼声不绝,滚滚烟尘夹裹着无数黑骑策马袭来,眨眼间偌大的府宅挤满了黑衣杀手。
夜轻尘挡在狄公身前,一步一步退向影壁,那些黑衣人异常凶狠,骑马的执戟狂杀,从房顶飞掠而下的却未执兵刃,有用利爪撕碎敌人的、有喷毒液、还有直接扑上去咬断敌人咽喉的,月光照射在一个人的眼睛上。
夜轻尘屏住呼吸,他记得那双浑浊不堪却又满藏温柔的眼眸。
一条人影旋风般出现在那人面前,一手扯掉他的面罩。
夜轻尘怒吼道:“苏万!你为何会在这里?”
寒光一闪,苏万侧身避开敌人的横刀,他用力一撞,那人飞了出去。
夜轻尘忽然捉住他手臂,冷冷道:“妖为什么会组织成军队?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苏万瞳孔一缩,一字一句道:“圣主,我奉劝你不要再插手人界的事情。”
在他的瞳孔里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一只莹白的手探过来,淬着蒙汗药的丝帕掩住了夜轻尘的口鼻。
他的身子晃了晃,软软倒下,栽进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
清冷的月影下,那人轻飘飘下了命令:“肃清钦差卫队,活捉狄仁杰。”
他抱起夜轻尘,纵身跃上屋顶。
院子里血流如注,尸横遍地,狄公被黑衣人夹到梁王面前。
梁王大笑起来:“阁老,您还是没有逃出我的手掌心。”
呼呼风声灌耳,那双美丽的眼眸微微张开,他的手只触碰到了那人的下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却又很难过:“你是谁?”
郢州官道上,李显背手来回踱步,一道烟尘卷卷而来。
那凌波军翻身下马,李显忙问道:“怎么样?”
那凌波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阁老已落入来俊臣之手。”
李显“啊”的一声,连退三步:“来俊臣残暴,斩杀了不知多少忠良,凡入例竞门者,百不全一,阁老怕是出不来了。”
他身子摇晃被李裹儿扶稳,想起狄公在旅肆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原来只是为了安慰他的的假话,狄公就没有想过离开郢州,他是舍命撞破敌人的牢笼把自己送出来,再留下来一力承担所有危险。
李显对着郢州方向深深一揖:“阁老,您的救命之恩,我永世铭记于心。”
李裹儿道:“爹,快走吧。狄公谋略出众,一定会想出法子脱身的。”
裹儿搀着李显走进马车,马车逐渐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牢房内烛火昏暗,狄公趴在茅草堆里,身子上鞭痕累累。
一双六合靴出现在他眼前,他缓缓抬起头,只见那人半蹲下来,递给他一物。
“阁老,我是审您的判官王寿德。您知道谋反是夷九族的大罪,来中丞已经向皇帝求了一道赦令,只要你肯承认自己的罪行,就可以减免其他族人的死罪,这本赦书,您当好好看看才行。”
狄公打开赦书,叹了口气:“李唐旧臣甘愿伏诛,反叛是事实。”
王寿徳点头微笑:“阁老承认的可真快,也好,这样免得皮肉受苦,但是……”
他夺回那本赦书,站起身,踱了几步。
狄公仰起头,凝视着他背在身后的那本可保族人性命的赦书。
“阁老的事就算过了,并且能得到减免九族死罪的判刑,但您知道在朝为官可并不好混,上有天子施威,下有权贵逼迫,我今天也是受人驱使,只求能少爬几层台阶,想凭阁老您来牵连一下杨执柔可以吗?”
狄公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王寿徳眼睛一亮,转过身:“阁老曾经在礼部任职,而杨执柔在礼部任某司的员外,你顺带牵连他一下还是完全可以的。”
狄公眉心一紧,大呼道:“皇天后土在上,怎能让我狄某人干这种无耻的勾当!”
他跳起身来,一头撞向墙壁,鲜血迸溅。
王寿徳大骇,急忙跑去掀过狄公,只见他面覆鲜血,奄奄一息。
“快,快叫郎中!”
王寿徳一挥手,一名狱卒飞奔而去,他把赦书放在狄公身上,不悦道:“阁老就算不答应,也不必要骇我一跳,你且好好活着,我就能活下去。”
他说着吩咐几名狱卒看守好狄公,灰溜溜遁走。
狄公爬起身来,见两名狱卒聊得火热,他扯下头巾,手指蘸取额头上的血液在布巾上书写着自己遭受的冤屈和身心所承受的痛苦。
一道光线射了进来,牢门被打开,一名狱卒引着家丁装扮的人走到牢门前。
“老爷,老爷!”春生泪流满面,看见狄公整个人浸泡在鲜血里,他又叹气又哭个不停。
狄公笑道:“我还没死呢,别哭,别哭!”
他把头巾悄悄塞进春生的袖管,小声道:“劳烦你再跑一趟,把此信交给我儿狄光远。”
春生点头:“我这条命是老爷所救,春生定不辱使命。”
灯火跃动,梁王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他不安道:“我总觉得郢州之案并未结束。”
来俊臣搓着两颗铁蛋,他想了想,猛然一惊:“那是因为我们忽略了一个人和她手里的东西。我们本想指认狄仁杰和庐陵王成为杀害郢州刺史的凶手,可如今庐陵王逃走,易伦也已被灭口。我们的计划发生了改变,郢州刺史身死,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钦差追查起来,你我二人必受牵累,可以说,能够扭转局面的只有这个人!”
梁王一击手掌:“没错,咱们必须赶紧拿到这样东西!”
来俊臣道:“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一轮皓月高悬于夜幕,井口边的黑衣人摇动辘轳转上来一桶水,他拎起水桶放在脚旁。
身后不远处的竹屋传出一阵怒骂声和碗盏破碎声,另一名黑衣人从屋中气哄哄走过来,他鞠起井水洗了把脸,啐了一口:“他娘的,这小丫头比皇帝还难伺候!”
那提水的黑衣人坐在井上:“上峰的命令是明日就要拿到她手里的东西,二更已过,那丫头软硬不吃,咱们得赶紧想个辙才行。”
“我有办法了。”那洗完脸的黑衣人凑近同伴耳边说了几句,两个人眸光大炽。
竹屋的角落瑟缩着一个被缚索紧紧捆绑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脸颊上抹满了灶灰,身穿一袭橙红齐腰襦裙,双目浸满泪水,身前滚落着打翻的饭菜。
竹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两名黑衣人走进来,一人手里提着木桶。
她甫一见到他们,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滚!滚出去!”
一桶水被兜头浇在她身上,她衣衫浸湿,贴着肌肤勾勒出少女诱人的曲线。两双如狼似虎的眼眸盯着她笑。
“大小姐,你还以为自己是在郢州刺史府吗?”
“咱们忍了你半个月的窝囊气,要么把东西交出来,要么让咱们临死前快活一场!”
她身子后退,梗起脖子道:“混账!你、你们敢…..”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那两人张开五爪,猛扑上来,她仰起脖子嘶声尖叫。
竹门被再次推开,一条人影跨进来,先是一愣,而后跳起来大叫:“放开她!”
两名黑衣人停下手,对视了几眼。
那姑娘呼出一口气,这口气还未呼完,两个黑衣人和那少年同时指着对方鼻子道:“你是谁?”
“你们是谁?”
两个人弹起来,三人又同时指着对方鼻子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久久还未反应过来,寒光出鞘,两把横刀直扫门面而来,他学着桑萁的姿势向后一折,这一折只听“咯噔”一声,险些扭断了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未坐稳,又是两道寒芒,他连滚带爬避过去,横刀太过用力嵌在了竹缝中,他趁着黑衣人拔刀间隙,双手一展:“去!”
那龙头炸开的蝮蛇飞出来,锋利的毒牙咬了遍,两人身子一僵,石化般轰然倒地,那蝮虫窜上黑衣人的胸膛,从鼻孔喷出两道白气。
“来!”顾久久拉开袍袖,灿烂一笑。
蝮虫游了进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双璀璨如繁星的眼眸正痴痴凝望着他。
半晌之后,那两名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放置在墙角。姑娘走过去,狂踹他们,又每个人给了几百下耳刮子,顾久久倒抽一口凉气。
他拧干脸帕,递给姑娘:“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幽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