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句话的事儿
这是整顿午饭唯一的话。沉默萦绕在这间小小的屋里，彭辛食不知味，只想赶紧吃完，吃完就走。老人到底是老人，一顿饭下肚，细嚼慢咽的年轻人两倍速也赶不上。
彭妈放下碗筷，扶着膝盖走出门。彭辛心里松口气，好像随着那影子离开，心头也有块石头被移走了。
结果没一会儿，影子又压回来。竹制的小板凳吱吱呀呀的响。
一个布包甩在桌面上，甩在彭辛眼前。
“什么？”
彭妈面无表情的把菜往饭里拌拌，然后吃进一口，含混答：“房租。”
彭辛脸色稍变，推回去：“不用，我能自己赚。”
“怎么赚？不上课跑去给人盖房子？！”彭妈猛地把碗一摔，怒气冲冲的指着彭辛鼻子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学校什么样子？班主任天天打电话跟我找人，明里暗里的讲你爸妈没文化没素质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废物！想打工还不简单？干脆别上找你爸去！早上五点晚上九点，有的是砖头给你搬！”
骂人的话总是像水一样，流淌的毫无表情，汹涌的肆意妄为。
彭辛咬紧牙关，直到彭妈骂他跟他爸一样没出息，一辈子也就这样，情绪终于喷薄到临界点，腾地起身踹开椅子，然后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彭妈如临大敌，立马起身追着骂他：“我一定是上辈子造了血孽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牲！好吃好喝供着还嫌这嫌那，干什么什么不行，天底下你是老大！后头跟几个小兔崽子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出门谁他妈认识你是谁！一天到晚打架闹事，学校天天这费用那费用还是一样交，一个教室一个老师就你学不会，笨的跟猪一样跟你家老子一个样！”
彭辛怒转身，大吼：“你说什么！？”他目眦尽裂，神情愤恨：“有完没完！骂够没有？我没出息！我为什么没出息？你看看你天天什么样子！把我爸气走还不够，你是不是连我这个儿子也不想要了？！”
“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搬出去想到我是你妈了吗？除了找我要钱你回来过吗？巴巴的去医院给你送饭你叫我滚！从小到大养你费了多少钱！还不如去养几只畜牲过年还能杀了吃！”
“我为什么搬出去！？”彭辛暴跳如雷，心脏跳的像要炸了一样：“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读不进书你非要面子送我去普高，我读不进书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什么去给人盖房子？我闲着没事干一天累死赚那五十块钱？你以为我愿意去！我爸天天省吃俭用把钱给你寄回来，你倒好，防贼似的防我，我就是不愿意看见你那张吝啬的臭脸！你就守着你的钱过一辈子吧！你一个人好好过吧！”
“你知道什么？你爷爷买药不要钱？家里水电不要钱？你上学一会儿买套卷子一会儿要套材料，一次就百来块这钱都是地上捡的——”
“所以你为什么要送我去普高？职高什么钱都不要是不是你不同意！”
“职高能学到什么？我要你去好学校我错了吗？我为你好还天天落埋怨！你就是白眼狼！造孽！造孽！”
“我求你了！你别为我好了！你好好过，你好好过！”
邻居摇头叹息，捧着饭碗走回屋里。外头的风也不香了，鱼龙混杂，什么气息都在。
彭辛摔门而去，院门口驻足两个老人，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他视若无睹，浑身肃气。
“现在的小孩儿脾气比爸妈还大，唉。”
“可不是吗，没个正形。”
这地方，这地方！彭辛死死捏着拳头，咬牙切齿，我一定要离开这！我一定要离开这！
刮着微风的天气，舒适的叫人心醉。
脚上像被人系了绳子，走着走着就到了河东路，到了她门前。
太阳开始偏西，正是一天中最慵懒的时候，镇子顾自发着趟。门面房大半关着，少数活动着的人也都呆在自家屋里不愿出来。
彭辛靠在墙边，身侧十厘米的地方，是添戈店面的玻璃橱窗。
同学说这是镇上唯一让人感觉有城市气息的地方。玻璃橱窗，陈列着精致美好的展品。
如果这时有人能路过，对着他拍张照片。他就会发现橱窗里放着的小猪正好和他同一高度，小猪背后，站着两个刚刚走来，拎着小小银色水壶的女人。
一个恬淡如水，一个朝气灿烂。
“所以出太阳的时候你还要一盆一盆把这些花从楼上搬下来？”清晨蹲下身去，摸一把蓝绣球的叶子，有些不可思议。
添戈插兜站着，身上还是那套灰色的休闲服，帽子摘掉了，浓密的头发随便挽着，半边身子亮在阳光里，她笑容温柔：“是啊，也就三盆，不多。”
“还不如买四盆呢。”欣赏完，清晨拎起小壶继续浇水，吐槽不断：“反正要搬两趟，凑个整心里不亏。”
添戈真相：“也就你觉得亏。”
“哼。”清晨重启话题：“我哥上周末休假，没回家，是不是来找你了？”
“嗯。”
“我妈给他打三个电话他都没接，我就知道他一定跑来找你了。”清晨叹息啧啧：“所谓娶了媳妇忘了娘，老话果然没说错。”
“阿姨找他有事吗？”
清晨立马恨恨，告状：“还不是那个臭迎夏，回去跟家里哭鼻子说我哥欺负他，她妈你知道啊，人美心坏智商低下，一个电话就找来了，那我妈能怎么办，就找我哥撒气呗。你说那个迎夏真的是——都多大人了还玩回家告状这一套，真当自己小孩子呢！”然后两眼一翻，冷笑：“小时候那顺口溜怎么说来着？你打我我不怕我要回家找我爸，我爸拿着机关枪，对你屁股打三枪？”
添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余光扫过橱窗，顿了顿，脸上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双眸深沉的彭辛印入眼帘。
愣了愣，添戈伸手打了个招呼。
眼前的男生不大对劲，像出了什么事，气息混乱。
彭辛抿抿唇角，走进来。
清晨半蹲在地上，瞧见一切，狐疑的站起来，拍拍手，问：“谁啊？”
添戈撩撩额前的头发，说：“一个学生。”
“认识吗？”
“嗯。”
“不用上课？”
“……可能不用。”
清晨哦：“翘课啊，牛皮，想起自己酝酿了整个学生时代都没敢成形的伟大计划。”
“得了。”添戈摆摆手，人往店里的吧台走，揭穿她：“你酝酿的是摔门而去，可惜家有老母，无限忌惮。”
清晨恨恨：“我恨我的潇洒风流和倜傥！”
添戈：“嗯，风流用的很合适。”
这边在闲谈，那边的人走进来。
彭辛首先看出清晨和添戈关系非同一般，看样子她说的来人找没说错，但是屋里没有火锅味儿。果然还是骗他。
彭辛故意问：“火锅吃完了吗？”
添戈一提火锅就想笑：“还说呢，菜都买好了发现我家没有电磁炉，不能一边煮一边吃的火锅都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没吃。”她坦荡的如同山间清风，竟让彭辛瞬间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撇开眼，装作随意，问：“那你们吃的什么？”
“炒饭。”
“你炒的？”彭辛看着她。
添戈赶紧往身边指指，说：“她炒的，蘑菇炒饭，一绝哦。”
清晨站在一边挑眉，神色骄傲。彭辛反应淡淡，只扫她一眼，转而便回到添戈身上，问：“你喜欢吃蘑菇？”
“还好。”
“我也喜欢，下次有机会给你做。”
添戈挠挠头，说：“你们这的菜都挺咸的。”
彭辛讲：“我给你烧淡点。”
清晨警铃顿响，居然有人打她嫂子的主意！于是小怪兽般挺着胸脯跳出来，威风凛凛的警告：“不是咸淡的事，添戈口味怪，也就我哥摸得着路子。”
添戈立马抓住重点：“我的口味怎么怪了？”
“还不怪？”清晨痛心疾首的回忆往事：“你在我闺房吃了一碗螺狮粉，臭的我三晚上没睡好觉呢！”
添戈骄傲的说：“好吃啊，再说我点外卖的时候你说了随便点，所以我就随便点咯。”
清晨扶额叹息：“对，所以我眼睁睁看你吃完并没有说一句话。”
自己挖的坑，跪着都要给填完。
然而彭辛也抓了重点，他看着清晨，目色杂凶：“你哥是谁？”
清晨冷哼一声，怎么说也阅男无数，面前还是一个小屁孩，往常她正眼都没有一个，今儿心情闲适，勉为其难的陪他绕几局。于是大拇指往后点点，桀骜不驯：“大院光哥，我是他妹，身边这位是我嫂子，往后看见都悠着点，怕伤着你。”
添戈咳嗽两声，拽拽她。怎么这么大姑娘到现在都还没个正形。
清晨烦她：“拽我干嘛！”
嫂子两字像扎了刺往彭辛耳里扎，他紧追不放，问：“你结婚了？”
添戈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摆手：“没有，还早还早。”
清晨插嘴：“其实就一句话的事谁让你么俩拖来拖去！”
添戈瞪大眼睛，红着脸惊讶：“哪有这么简单啊。”那是结婚哎，要见父母亲朋，要商量形式流程，要发请柬邀请嘉宾，不是很复杂的吗！虽然我没结婚过婚，但我见过啊！
彭辛眼色复杂，深沉如墨：“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吗？”
清晨笑了：“小弟弟你还年轻，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朋友的知道吗？还有一种叫灵魂伴侣，繁文缛节都可以省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