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理性的力量》这本书,是我的自媒体节目《古哥古点》部分内容的结集,安排上既没有明显的线索,也没有特别的意图。当初是随性撰写,后来是随性整理,只是依照主题做了归类,如此而已。
最初的内容凭借兴趣选与作,这或是缘于我内心长久的一个思考习惯,即不只是接受结论,还想还原创作者完整的头脑过程,从灵感肇始到挫折、到探索、到成功抑或是并不逊色的失败。我并不想为自己的这个思考习惯赋予特殊意义,其实就是觉得有趣罢了,有趣所以就更习惯。但渐渐地,我终于能够对这个思考习惯做出一个心理层面的动机解释——“除魅”。我是一个乐于除魅的人,虽然此前对此并不自知。
“理性”这个词,现在已被运用到了一种非理性的程度,甚至已成为“至上性”概念之一。所谓至上性,就是正当性的绝对化。从好的角度理解,至上性是所有人对更好生活的向往,体现出对丑恶与愚昧的歼灭欲望,或是对自我价值的高度期许;然而,它本质上却是非理性的,是对复杂估计的不足,是对第一视角不成比例的放大,是对有限意识的故意纵容。一句话,它是“兴魅”而非“除魅”的。
“兴魅”是力量集结的必然,也是人类社会演进过程中无法绕开的情绪元素,但它的反面之刃屡屡舔舐着牺牲之血祭,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我的“除魅”觉醒之旅,是从阅读人物传记开始的,然而却不可尽数说与外人。可以讲明的是,对于理性,尽管有着无数的定义,我却渐渐体悟出一个有趣的解释:理性就是“除魅”,就是改变中心。
改变中心,成为我在阅读以致后来尝试撰写科普故事时,屡屡闪现于脑海中的关键词。从人们熟知的地心、日心之争,到《自私的基因》中惊人的进化中心切换,人类只是基因为了生存而开发出的肉体机器;从富勒和萨伯的经典法律名著《洞穴奇案》中十四位大法官让人瞠目结舌的多视点论战,再到科里尼的论文集《解读与过度解读》提出的文本中心观、作者中心观和读者中心观的精湛论述。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各个角落,改变中心带来的思索体验,始终冲击着我大脑中的“杏仁核”,使我震撼而又略带恐惧。
谨举一例。人们对法国大革命的常见解释是传统三段论:启蒙时代带来理性的阳光,开启的民智点燃革命的引线,躁动后的人们又渐渐在反思中构建出现代社会的现代性。然而,把18世纪中期至末期的生活画卷摊开在面前时,你才愕然发现,影响当时巴黎普通人生活的根本不是卢梭、狄德罗或伏尔泰,也不是什么启蒙哲学,而是搞笑的科学热潮。在那时,震撼人心的不是革命思想和科学精神,而是毫不相干的各种黑科技,如登萍渡水的神力鞋、地下穿行术,或是流行在整个法国乡间的催眠术。在大革命前夕,最吸睛的事件是热气球的上天和从智利地区捉住的双尾怪兽。很难理解,旧制度下这样的奇特氛围,居然在不久之后能够酝酿出动曜人类历史的大事件。我并不打算把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种种新解释或观点补充出来,只是想说,当你把观察中心从19世纪、20世纪真实地移动到大革命爆发所在的18世纪时,也许就会产生一种意想不到的反直觉触动。其实,后者才更符合直觉,只是当人们需要解释现代性时,如此迫切地塑造出了某些不对称的设定。这些设定让大革命更具天启般的魅力,因此是兴魅的,可理性需要的是“除魅”。
当描述上述巴黎人生活中的那些可笑的事件时,或许很多人会很轻易地加上一个标签:伪科学。这又是在无意中为自我的高度“兴魅”。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于科学的认知远不如今天般成熟,那些被视为虚假的“把戏”,除了有一些的确是在骗人外,其实有为数众多的案例是当时正认真进行的科学实践。比如,那个年代风靡一时的动物磁力学认为,既然矿物能产生磁场,生物为什么不可以?这难道不是一种原始的希望,对观点中心进行切换的努力吗?可是,当这种医疗理论成为巴黎城中显贵们治病的时尚时,它却因“兴魅”而丧失了再被正确判断的可能。总之,看罢这段历史就能明白,科学和伪科学总是同时而来的,它绝不是白马骑士斩杀黑衣恶魔的演绎。真实的情况是,当白衣骑士变得魅力四射时,所有的人都懂得要穿上白衣并跨上一匹白色的骏马才能行走天下。
分辨不可能轻易地完成,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理性是什么?理性就是慢一点儿,看仔细,更重要的是,不要认为有什么注定是中心。雨果在《悲惨世界》中说道:倒了的波拿巴仿佛比立着的拿破仑还要高大些。诚哉斯言,雨果懂得“除魅”就是一种力量,这是理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