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蒙哥汗死攻钓鱼川 贾似道固守鄂州城（下）
按下蒙军右翼因蒙哥汗暴死退军，复说忽必烈左翼大军。起初左翼西路军本由宗王塔察儿统领，但因塔察儿攻宋不利，蒙哥改命其弟忽必烈代替其为帅。蒙哥汗八年十一月，忽必烈自开平启程南下。南宋开庆元年七月，忽必烈军至汝南，闻说蒙哥死于钓鱼城，误以为是谣言，遂采取招降与进攻两手并用，继续挥军前进。八月十五日，忽必烈率主力渡过淮河，二十日破大胜关，宋朝戍兵皆遁。万户张柔率军攻虎头关，先与宋军战于沙窝，复遣其子张弘彦破关。由是忽必烈兵至黄陂，三十日进抵长江北岸。南宋沿江制置副使袁玠是权臣丁大全党羽，只知横征暴敛，当地百姓无不痛恨。及蒙古军来至，宋国渔人尽献渔舟以蒙古之师，并充作向导。九月初一，宗王末哥正式遣使来告蒙哥死讯，请其北归争夺汗位。忽必烈虽知大汗驾崩确实讯息，但不舍即将到手战功，仍坚持率师渡江。
九月初三，忽必烈登上阳逻堡北俯瞰大江，见江北有武湖，湖东江岸筑阳逻堡，南岸即浒黄川，宋军以大舟扼守江渡，拥兵十万之众，战船二千余只，水陆阵容严整。忽必烈丝毫不惧，当即遣军夺得大舟二艘，连夜准备舟楫，欲夺阳逻堡为据点，强渡大江。初四晨，风狂雨骤，天地昏暗，诸将以为不可渡江。忽必烈不从，令扬旗伐鼓，分兵三道并进。勇将董文炳率敢死士数十百人冲在军前，乘艨艟击鼓急进，直达南岸，诸军亦竟相争渡。宋军迎战，三战皆败。蒙军部将张荣实向习水战，率军乘轻舟鏖战于北岸，俘获宋军大船二十艘，斩宋将吕文信。水军万户解诚部将朱国宝率精兵与宋军战于中流，凡十七战，夺宋船千余艘，杀溺宋兵甚众。宋军阳逻堡防线也累遭失败，蒙古军遂迅速渡江。董文炳派董文用以轻舟渡江，向忽必烈报捷。忽必烈闻报大喜，传令全军进围鄂州城，同时以一部兵由郑鼎率领往袭江西；另遣兵前往湖南，接应绕道大理自南向北攻击宋朝腹地之兀良合台军。忽必烈渡江后，驻营于浒黄州，下令军士有擅入民家者以军法从事，凡所俘获悉纵之。初六，派人前往招谕鄂城。使者行至东门，宋军箭如雨下，忽必烈知道宋军有备，于是率军将鄂州团团围住。因蒙哥进攻四川，宋朝枢密使贾似道、四川制置副使吕文德率领大军支援长江上游，鄂州只有都统权州事张胜主事，兵力十分空虚，守备危急。忽必烈亲登城东北压云亭，立于高楼观察城中军情，见城中出兵，即遣兵迎战，俘宋军二人。后遣将携宋降人至城下劝降，张胜杀死降人并遣兵出击，又被击败。张胜遂以缓兵之计，佯称归附，诱劝蒙古军东撤。
蒙古军中计后撤，张胜趁机将城外周围民居焚毁，使鄂州城防成为一体。此时宋将高达、邛应从江陵率军入援，蒙古军百户长巩彦晖迎战，高达埋下伏兵假意撤退诱敌，一举擒杀巩彦晖。鄂州之战由此处于相持状态，张胜遣使向临安告急。宋理宗一面组织义勇，一面命各制司进兵赴援。二十八日，宋廷诏命贾似道节制江西、两广人马，立即援助中流鄂州，以增强抵抗蒙军进攻能力。十月，贾似道自汉阳进入鄂州城内督师，亲自指挥鄂州保卫战。宋理宗乃派使者前往宣诏，拜贾似道为右丞相，全权提调全国兵马，以抗蒙古大军。
蒙古军包围鄂州后，在城外造起一座五丈高瞭望台，忽必烈每日在上面指挥攻城。由于久攻鄂州不克，又听说宋朝援军到来，忽必烈下令加紧攻城。蒙古军遂组织敢死队，由勇将张禧、张弘纲父子率领，自城东南角入战。守将高达率诸将力战，张禧身负重伤而退。忽必烈见状，便对张柔说道：“我犹如猎者，不擒圈中之豕，野猎以供汝食，汝可破圈而取之，不亦可乎？”张柔大受激励，乃命部将何伯祥造鹅车，掘洞入城，又选勇士登城，经激战后破城东南隅。高达率军奋力抗击，并组织人力修补城墙，随破随修，使蒙古军终不得入。为防止蒙古军再穴城而入，贾似道命宋军沿城墙内壁建造木栅，形成夹城。仅一夜之间，环城木栅全部竣工。忽必烈闻报叹道：“我安得如贾似道者用之！”诸将不服，皆说道：“若非殿下听信儒士之谏，力劝殿下不可屠城，故此鄂城不肯投降也。”忽必烈斥道：“彼守城者贾似道亦只是一介儒士，我等十万之众不能胜之；乃是汝辈无能，岂士人之罪乎！”
贾似道一面设计坚守鄂州，一面传檄四处调动军马，南宋各路援军纷纷奔救鄂州。吕文德部自重庆沿江而下，在岳州击败张柔拦截之军，十一月初一日军抵鄂城，于是城守愈坚。虽然鄂州暂时可保，但蒙古军兀良合台自广西静江府星夜兼道北上，已杀到潭州城下，江西亦受蒙古骑兵骚扰。宋廷闻报极大震惊，监察御史饶应子奏道：“今精兵健将咸在阃外，湖南、江西地阔兵稀，虽老臣宿将可以镇压，然无兵何以连捍敌之来攻？我当自内将敌军托出，而不当自外再赶入进来也。”宋理宗信以为然，遂诏命贾似道突围移司至黄州，重设防线，以便指挥宋军全局战斗。要似道领旨，以示诸将，吕文德遂遣部将孙虎臣率精兵七百护送使相突围，贾似道得以进入黄州。贾似道移司成功，两淮、江西士气始振。
进入冬季，蒙军屡屡向鄂州发起强攻，但由于疫病、缺粮，使围城部队减员十之四五。宋军死伤也已达到一万三千余人，守将张胜战死城头。两军相持不下之际，忽必烈收到妻子察罕寄来书，说己弟阿里不哥正在谋划继承蒙古大汗之位。自蒙哥死后，开平汗位一直空虚，诸子刚刚成年，不具备争夺汗位实力；三兄旭烈兀远在西亚，也难以问鼎宝座，汗位争夺便只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二人之中展开。忽必烈问计于心腹群僚，谋臣郝经认为灭宋乃是持久之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劝忽必烈先回国夺取汗位。十一月二十八日，忽必烈决定撤军，一面自从牛头山出发，一面声言拔营趋袭临安，留大将拔突儿率领诸军继续围鄂。西元一二五九年，南宋开庆元年闰十一月初一，忽必烈引军还驻青山矶。次日派张文谦告谕诸将，六天后全部撤离鄂州。于是自己率军先行北返，回归和林争夺蒙古汗位。
由此鄂州之战结束，南宋摆脱亡国之危。贾似道班师回朝，上表奏道：“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宋理宗大喜，亲自在临安城外等候迎接贾似道振旅还朝，依文彦博故事郊劳于城外，择日对御赐宴，并对众臣当众赞扬道：“贾相奋不顾身，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也。”下诏加封贾似道少傅、卫国公。贾似道亦因鄂州之战，自此走上南宋末位权臣之路。参与鄂州之战诸位大将也都各有封赏，吕文德兼领夔州路策应使，赐钱百万；高达升为湖北安抚副使、知江陵府，赐钱五十万；守潭州向士壁升迁为兵部侍郎；守巴蜀大将刘整升任知泸州兼潼川安抚副使；守钓鱼城王坚以大功封为宁远军节度使。王坚因不肯阿附贾似道，后调任湖北安抚使等职，屡遭贾似道排斥。景定四年三月，改任和州知州兼管内安使，次年三月郁愤而卒，谥号忠壮，按下不提。
列位看官！此中有个历史悬案，说话人需在这里叙论一番，与读者共同析疑示真可也。关于鄂州之围得解原因，自宋代以后历史文献都言之凿凿，称贾似道畏敌如虎，先是准备对蒙古割地赔款，遣使往蒙古营中求见忽必烈，许以称臣，割江焉界，且岁奉银、绢二十万。但突然赶上忽必烈撤军，因此将私自和议卖国之事隐而不报，反而趁机对宋理宗谎称大捷。其后为掩饰罪行，贾似道还故意扣留蒙古使者郝经，不令其与宋理宗相见。对于此种说法，有学者屈超立提出质疑道：“鄂州之役时，宋蒙之间曾就议和进行使节接触，此点应无疑问。但蒙古人单方称贾似道提出以称臣纳降赔款条件要求彼国退军，却是颇为值得怀疑。”并进一步认为应是忽必烈所用策略，可谓一箭三雕。其一是以未兑现此约为由再次攻宋，寻找口实制造舆论；其二可以离间宋朝君臣，混淆事实，以此制造宋廷内部混乱；其三是蒙古军全力攻打鄂州却无功而返，说成是南宋妥协投降，则可为此战失利开脱，以利夺取汗位也。
看官若是不信，则可如此推论：设若贾似道真有此约，并有降书为证，则忽必烈称帝之后理应遣使要求兑现，或在以后侵宋时也可传檄天下大肆渲染宋朝背约背盟，但宋、元两国史书都不见此类记载。若说贾似道隐瞒真相，南宋不见记录情有可原，元史也无记载，是何理耶？且当时贾似道仅是宋军前敌主帅，尚未一手遮天，割地、赔款、称臣等如此重大事件，又岂能瞒住耶？秦桧在权势熏天时主持绍兴和议，依然要靠宋高宗赵构做主，更何况此时之贾似道哉！且忽必烈何人？身为王子殿下之尊，难道会不见宋理宗玺印国书，只凭一己私信而与敌方大臣达成和议乎？故此我谓，鄂州议和或许有之，但应无“鄂州和议”。贾似道鉴于双方难分胜败，且已知蒙哥驾崩，此时趁机遣使劝忽必列退兵，理所当然。宋朝历来便有临战议和传统，贾似道提出进献岁币请议和退兵，亦不奇怪；但所谓划江、称臣，贾似道不敢去做，也是说了不算。若问贾似道为何不乘胜追击，则更是强古人所难也。鄂州之战只是宋军据守成功，且是一直苦苦支撑，丝毫未曾占据上风，若以水军追击蒙古骑兵，非但毫无胜算，亦只恐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作为当朝宰相，亲自率军入鄂州城指挥作战，又亲出重围身冒矢石称司黄州指挥全国抗战，则连李纲、寇准亦难做到，贾似道此时堪谓英雄也。文天祥后来关押于大都时，曾评价贾似道曰：“己未鄂渚之战何勇也，鲁港之遁何衰也！”亦说明贾似道在鄂州之战时勇敢表现。但正因宋廷在鄂州之战后过分赏其功劳，令其由此不可一世，恃功揽权，反成奸臣，此理可以说通。不可将其前功一概抹杀，此是读史之要。
后世之所以认定贾似道在鄂州卖国，或因是贾似道在晚年实施公田法、打算法改革，触犯大批士绅官僚既得利益之故。这些人投降元朝后，写出大量笔记小说抹黑贾似道，曰正人君子高大全，奸佞小人一无是处，因非正史，皆可理解。贾似道既是奸臣权相，岂可立功，只能卖国。宋元名士郑思肖具有强烈民族气节，亦谓贾似道“殆许岁币”，而蒙古“以许岁币为诚语，遣郝经入使索其物”，都不认为鄂州议和是投降行径，而是贾似道为使忽必烈退兵，所用权宜之针或是使用诈谋。至若事后向朝廷隐瞒真相，又扣留元朝使节，则谓错矣。
闲言少叙，书说正本。且说贾似道字师宪，号悦生，台州天台县人，京湖制置使贾涉之子，生母胡氏。贾涉死时，贾似道年仅十一岁，有一姐贾氏入宫，为理宗所幸，但无职事。贾似道因父丧无依，便整日游手好闲、寻衅滋事。有次与狐朋狗友去人家园中偷吃水果，被主人送到官府。知府下令先打每人三十杀威棍，轮到贾似道时，却奔上前去掌掴知府骂道：“狗官有眼无珠，国舅在此，还不跪迎！”知府将信将疑问道：“你是国舅，则皇妃是谁？”贾似道挺胸道：“当朝贾妃，乃是我姊也。”知府忙下跪求饶，盛宴请罪，并重责果园主人，此后贾似道便以皇亲自称，并发誓出人头地。其后贾似道荣登进士及第，姐贾氏果为宋理宗封为贵妃，遂擢升贾似道为太常丞、军器监。贾似道不改纨绔之气，举止不检，狎妓游湖，无所不为。一次理宗在宫登高望远，看见西湖上灯火通明，深感惊奇，随从奏道：“此必似道游湖也。”京尹史岩之却道：“似道虽有少年气习，然其材可大用也。”于是贾似道渐得天子栽培。正是：休道奸臣无一能，历代权佞皆大材！欲知后事如何，且说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