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马球穆宗受惊死 甘露变韩约泄机亡（下）
敬宗极喜深夜带人捕狐狸以取乐，白日则到鱼藻宫观龙舟竞渡，又酷爱打马球，还要禁军将士、三宫内人都要参加。宝历二年六月，在宫中举行体育盛会，马球、摔跤、散打、搏击、杂戏等项目杂呈，热闹非常。敬宗命令左右神策军士卒、宫人、教坊、内园分成若干组，各骑毛驴打马球，极具创意，实可辑入世界吉尼斯纪录也。此日敬宗兴致极高，一直折腾到夜里二更方罢。敬宗还专门豢养力士，昼夜不离左右。宦官小有过犯，轻则辱骂，重则捶挞，人皆满怀畏惧、心中怨愤。宦官许遂振、李少端、鱼弘志等因打夜狐不力，而被削职。十二月初八辛丑日，敬宗出去打夜狐还宫，又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定宽等二十八人饮酒。敬宗入室更衣，大殿上灯烛忽然熄灭，刘克明与苏佐明等同谋将其害死，时年仅十八岁。敬宗既死，谥号睿武昭愍孝帝，文宗李昂继位，改元太和。
话说李昂本名李涵，为唐穆宗李恒次子、敬宗李湛之弟，母为贞献皇后萧氏。刘克明等当日杀死敬宗，伪造遗旨，本是迎宪宗之子绛王李悟入宫为帝。两天后，宦官王守澄、梁守谦又指挥神策军入宫，杀死刘克明及绛王李悟，改立李昂为帝。李昂在位，朝臣分为牛、李两派，各有朋党，互相攻击，众多清廉有志之士，便成党派之争牺牲。朝野官员调动频繁，以至于皇帝生死废立，皆操纵在宦官手中。太和五年，李昂与宰相宋申锡暗中策划除掉宦官，但被王守澄及其门客探知，反诬告宋申锡谋立漳王李凑。结果李昂中计，宋申锡被贬死。文宗由是大怒，一心铲除宦官势力，夺回政权，便分别提拔郑注御史大夫、李训为宰相，纳郑注等人建议，命王守澄部下仇士良为左神策中尉，掌管禁军，又下令王守澄饮毒酒自尽。
政变初战告捷，未遇阻碍，文宗由是大喜，遂命郑注为风翔节度使，密令其挑选数百亲兵，欲趁王守澄下葬时将宫中宦官斩尽杀绝。未料宰相李训为了抢功，乘郑注去风翔搬兵之时，又与文宗商定改变原有计划，决意先下手杀尽宦官，再逐走郑注。李训遂举户部尚书王璠为太原节度使，大理卿郭行余为宁节度使，命二人在赴镇之前先召募兵卒，助己铲除宦官。又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使其三人罗致吏卒，与王、郭二人联手，谋诛宦官。可叹！手中并无多少兵马，只为抢功而欲仓猝行事，便如汉末大将军何进一般，是将性命身家当作玩笑，似此怎堪重臣之任哉。西元八三五年，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文宗李昂升早朝于紫宸殿。命文武众臣奏事，金吾大将军韩约奏报，左金吾仗院内石榴树上夜降甘露。宰相李训等于是建议，既然天降祥瑞，又近在宫禁，皇帝宜率群臣亲往一观。李昂乃前至含元殿，命宰相和中书、门下省官先往观看。官员们回来，奏称疑非甘露。李昂复命宦官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带领宦官前去察看，查实回报。仇士良奉皇帝旨意，引众宦官来至左金吾仗院时，忽见韩约惊慌失措，又发现幕后有武装士兵埋伏，便慌忙退出。李训等本想以观看甘露为名，将宦官诱至金吾仗院，一举而歼灭之，至此计划失败。仇士良率宦官退到含元殿，迫使李昂乘软舆进入内宫。李训急呼金吾卫士上殿保驾，一面攀舆高呼：“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卫士及京兆府吏卒五百人登殿奋击，杀死宦官数十人。仇士良命宦官将李训打倒，强抬李昂进入宣政门，朝臣一时惊散，不敢追击。李训见事不济，便单骑出宫，走入终南山佛寺中躲避。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却不明真相，退到中书省，等候文宗召见。
仇士良等宦官挟持李昂退入内殿，立即调遣神策军五百余人，各持刀出东上阁门，逢人即杀，金吾卫士及吏卒死者六七百人。接着关闭宫城各门搜捕，又杀千余人。再将李训、王涯、舒元舆、王璠、郭行余、罗立言、李孝本、韩约等照单全收，先后捕杀，皆遭族诛。当甘露事发之时，郑注正率亲兵五百人赶赴长安，中途闻知事败，返还凤翔，也被监军杀死。因此事变而被牵连致死者数千人众，朝堂几乎为之一空。此后文宗李昂被宦官软禁，国家政事皆由宦官专权，朝中宰相只行文书之职而已。自此宦官气势凌人，威胁天子，藐视宰相，欺凌朝臣有如草芥，朝廷上下全无体统，遑论斯文气象。文宗对此一筹莫展，只是饮酒求醉，赋诗遣愁，对当值学士周墀慨叹境遇不如周赧王、汉献帝，周墀听了伏地流涕。
忽一日，文宗在便殿召见六位学士，与众人说起汉文帝节俭，便举起自己衣袖说道：“某身为帝王，此件衣服已经洗过三次矣。”众学士闻言，皆都纷纷颂扬文宗节俭品德。当时柳公权亦在帝侧，却是闭口不言。文宗大奇，待朝散时便专门留下柳公权，问其因何不言。柳公权暗自流涕，回答说道：“臣谓君主大节，应注意起用贤良，黜退佞臣，听取忠言劝戒，分明赏罚。至于穿着洗过旧衣，只不过是素常小节，何足轻重！”当时周墀也在场未走，听罢此番言论吓得浑身发抖，但柳公权却理直气壮。文宗由是惭愧不已，却不动怒，乃大为赞叹道：“我深知卿为舍人，不应降为谏议。但因卿有谏臣风度，则任你为谏议大夫可也。”于是次日下旨，任柳公权为谏议大夫兼知制诰，仍任学士，掌管撰写诏书。
开成三年，西元八三八年，柳公权经调转任工部侍郎，不过备员而已。文宗曾召柳公权问事，问其外边对朝政有什么议论。柳公权因文宗暗纳外祖父二女进宫，故此借机答道：“自郭旼被任为邠宁节度使，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文宗惊奇道：“郭旼是尚父郭子仪之侄，太皇太后叔父，供职期间并无过错。今从金吾大将升任邠宁节度使，亦不谓越级升迁，有何议论之处哉！”柳公权说道：“凭郭旼功绩品德，命为节度使自无不当。人们所议论者，谓其将二女献入宫中，因此方才升官，未知真假。”文宗急忙解释道：“二女进宫，是来看望其姐太后，非进献于朕也。”柳公权道：“瓜田不拾履，李下不整冠。若无嫌疑，这事因何嚷得家谕户晓？昔王珪劝太宗送卢江王妃出宫，则外界议论自然止息，又何疑哉。”文宗大悟，当即派内使张日华将二女送还郭府。柳公权后升迁为学士承旨。
其后太子李永病死，文宗立敬宗幼子陈王李成美为太子，但未行册封之礼，便即病重。开成五年，李昂命枢密使刘弘逸、薛季棱叫来宰相杨嗣复、李珏二臣，嘱其辅助太子监国。仇士良、鱼弘志得讯，于当夜便伪造遗诏，复废太子为陈王，立颍王李炎为皇太弟，负责处理军国大事，并带李炎登上朝堂接见百官。李昂闻知无可奈何，群臣更无人反对。正月初四日，李昂病死于长安宫中太和殿，享年三十二岁。谥号元圣昭献孝皇帝，庙号文宗，葬于章陵。可叹！空有力挽乾坤志，奈无拨云见日能；休说甘露降祥瑞，却为唐室敲丧钟。
文宗既崩，仇士良等贪拥立之功，奉颍王李瀍即位，改名李炎，是为武宗皇帝。唐武宗初名李瀍，二十七岁之前安心为王，无意争夺帝位，只尽情四处观光旅游，并酷爱问道炼丹，笃信神仙之事。有日游历至故赵之都邯郸，偶然结识歌妓王姬，艳惊四座歌舞俱佳，李瀍当即决定为其赎身，带回王府金屋藏娇。二人婚后夫唱妇随，在长安传为佳话。最后李瀍竟然继立为帝，便连他自己也颇感意外。书中暗表，文宗立嗣之事，实在是一波三折，其起伏宕荡，绝对胜似如今狗血宫斗之剧。文宗起初继位之时，因自己系承敬宗之位，于是先欲以敬宗之子晋王李普为嗣，可惜李普五岁便即夭折，故而转立己子鲁王李永为太子。当时杨妃受宠，却不满意李永，谋于仇士良等人，李永便即暴死。因太子李永暴亡事件，唐文宗受到严重打击，由此一病不起。杨妃大喜，于是推荐安王李溶为嗣，宰相李珏不从，复力举敬宗第六子陈王李成美为太子。经过一番较量，宰相最终战胜皇妃，李成美继嗣为皇储。大宦官仇士良、鱼弘志担心陈王登基，拥立之功被刘弘逸与李珏所居，故置文宗圣旨于不顾，提出以李成美年幼多病为由，立即伪造文宗诏令，派神策军赴十六王宅迎请安王即位。
不料便在此时，事情突变，以致张冠李戴，异峰突起。据《唐阙史》记载，当时安王李溶与颖王李瀍都住在十六王宅。仇士良神策军匆忙来到十六王宅时，却忘记是要迎接哪位亲王，只得站在门口傻眼，不知所为。仇士良复派心腹手下追至王宅，传令道：“奉天子诏旨，迎接大的！迎接大的。”意谓安王年长于颖王，应迎接安王李溶。神策军听后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应该接谁。安王和颖王在府中都听到外边喧哗，但皆不敢出。便在此时，颖王妃王姬忽灵机一动，极其镇定走出王府，至神策军官兵面前道：“尔等听着，所谓‘大的’，乃说颖王殿下李瀍也。颖王殿下身材魁伟，当今皇帝亦称其为‘大王’，尔等尚不知乎？且颖王与仇公公乃生死之交，常在一起喝酒。拥立新君乃是朝廷头等大事，你等可要小心，出了岔子，可是要满门抄斩！”众人听罢面面相觑，难辨真假。王姬则立即转身，回府将李瀍于屏风后边扯出，推出府门，到众人面前。神策军壮士观之，见李瀍果然高大魁梧，所言不虚。神策军遂拥李瀍上马，护送至少阳院。仇士良看到李瀍，恨不能以头撞墙，将部下臭骂一通，免不得只好将错就错，册立颖王为皇太弟。数日之后，唐文宗在众人期待中终于驾崩，李瀍阴错阳差即位，次年改元会昌。李瀍登基时二十七岁，已近而立之年。
武宗即位之初，仇士良等人仗恃拥立大功，胁迫皇帝大开杀戒，尽除朝中政敌。文宗宠妃杨氏、陈王成美、安王李溶等潜在对手均被赐死。八月为文宗举行安葬典礼，仇士良又杀枢密使刘弘逸等，以解除威胁。宰相李珏、杨嗣复均被罢相贬往外地，武宗本已经下令将二人处死，但在李德裕强烈请求下，终得赦免性命。武宗因欲有所作为，遂任用李德裕为相，对朝廷弊政进行改革，图强国之道。仇士良等人见皇帝信任李德裕，屡欲设谋害之，却皆被武宗巧妙化解了。只因武宗之世重用宰相，尽力疏远宦官，并平定河东泽潞镇节度使刘稹叛乱，常为人称颂不止。武宗即位之前因多年迷信道教，故此周围常有道士往来，并多知天下民生之事。文宗在位之时不喜声色歌舞，武宗与其大异其趣，经常骑马出宫游乐，且带邯郸舞伎王姬每至教坊饮酒作乐，与乐人谐戏，如同富翁家宴一般。武宗虽好游乐嘻戏，但又绝不同于敬宗毫无节制，并不沉湎其中，只是声色自娱，更为以此迷惑仇士良等权宦耳目而已。且能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并未因此耽误国家大事。正是：严正勤政宦官忌，淫乐无度丧家邦。但看武宗携妻游，反免宫乱刀下亡。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