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三节度贪财皆丧亡 九虎将扬名因战功（下）
话说那范延光起初并无必反之意，只不过受不得那三十车金宝诱惑，又复被张生及部将劝诱，这才逼反。及至孙锐等大败，范延光便又大悔，遂遣牙将王知新赍表至汴梁，要求认罪归降。高祖怒而不见，却也不放王知新回去，诏命归属武德司任职。范延光大惧，复又遣使至杨光远大营，求其附表天子再次请降，杨光远知道天子盛怒，恐受其连累而不予上报，反而引军攻打，范延光只得添兵坚守。杨光远奏请晋帝，复以箭书二百封射入城中，以天子明诏宣布悉赦魏人附逆之罪，重金召募能斩范延光首级献城者，便以节度使重职任之。然而魏人皆保范延光，竟无贪赏反叛之人。那魏州向来是五代重镇，城坚濠深，攻之难下，乃逾年不克，晋军师老粮匮。最终朝中大臣宗正丞石帛上书极谏，请赦范延光之罪，并愿以单车入城说其归降朝廷。高祖石敬瑭亦自悔悟，便准石帛之奏，使谒者入魏州特赦范延光，招喻其降。范延光此时亦是精疲力竭，将所掳秘琼三十车金宝尽用于军饷，一文不剩，反倒搭上自己十数年来积蓄，自恨得不偿失，乃自缚至京面圣归降。石敬瑭果赦其罪，又册封为东平郡王、天平军节度使，赐免死铁券。范延光因自惭请退，以太子太师致仕。
范延光致仕，长居于东京汴梁，岁首年末皆得天子宴见，晋高祖待之与群臣无间，然而不欲使其居住京师。其后过了岁馀，天子使宣徽使刘处让载酒夜拜范延光府第，在席间待饮酒情热，便对其说道：“皇上遣某来见郡王之时，适有契丹使节至朝。其使转告北朝皇帝诏旨，询问去岁魏博反臣何在，恐晋帝不能复制，当锁拿至辽东上京，免为中国后患。因事关郡王生死，某不敢不以实相告，望大王早为之计。”范延光闻之泣下，手足无措，莫知所为。刘处让又趁机说道：“大王若依某之计时，不如迁至洛阳闲居，以避契丹使者，不亦可乎？”范延光答道：“今有杨光远留守河南，此人与我有仇，安能相容？我有田宅皆在河阳，欲往彼处以养终年，不知可乎？”刘处让见计谋得售，遂当即许诺道：“殿下只要离开汴梁便可，我当尽力奏请天子，满足郡王心愿。”过数日圣旨颁下，允准东平郡王离京返乡。范延光乃挈其资帑还归河阳。河南都招讨杨光远见其赀货众多，遂上奏天子道：“范延光乃反覆奸臣，若不图之，非北走契胡，则必南走吴越，请拘之洛阳囚禁。”高祖犹豫未决，杨光远乃遣其子杨承勋以兵拦路，胁迫范延光自裁。范延光大惊道：“天子赐我铁券，许之不死，何得及此？”杨承勋乃命壮士驱之上马，行至浮桥，推堕水中溺死，又以范延光惧罪投水自死上奏，因尽取其赀宝。高祖会意不问，追赠太傅，诏许归葬相州。下葬之后其墓辄崩，破其棺椁，头颅尸首皆碎，人谓是当初伏杀秘琼取其赀财果报。有无此事，列位看官自思可也。
杨光远围攻范延光之时，被晋高祖授为魏博行府节度使。此时兵权在手，又见杀了范延光朝廷并不过问，便以为高祖惧怕自己，便稍稍干预朝政，或者抗奏以试探天子态度，高祖亦每每曲从。复下诏以其子杨承祚尚长安公主，次子杨承信授以美官厚爵。杨氏一门恩渥殊等，便为当时朝臣之冠。桑维翰时为枢密使，往往上表弹射其不法之事，杨光远心中衔恨，便进京面奏皇帝，弹劾桑维翰擅权揽政。高祖石敬瑭以杨光远方有功于国，便只得做个和事佬，乃命桑维翰出镇相州，使杨光远为西京洛阳留守，兼镇河阳，但亦借此升官封爵之机罢其兵权。杨光远由此怨望朝廷，潜贮异志，多以珍玩珠宝供奉契丹国主，倾诉自己委屈，又私养部曲千余人，挠法犯禁，河洛之人恒如备盗以防杨氏。高祖闻之，寻册拜杨光远为太尉、兼中书令，更夺其封地及部曲之兵。后杨光远逾岁入觐，高祖置酒相待，命教坊伶人以杨光远暴敛重赋之事编成戏文，当场表演讥之，杨光远竟殊无惭色。高祖震惊其脸皮之厚，于是当场以当初大功未赏为由，命赐其部将各与一郡为守，为刺史者数人，以削其势。
不提这杨光远因镇压范延光反叛而大获其利，另有一家藩镇大员，却因受范延光连累，只因一句戏言怒语，便被诬为造反丧身，亦可谓转眼祸福，白云苍狗，命运迥异也。说话的！你道此人却是哪个？却正是那世代簪缨，将门之后，时为滑州节度使，累官至检校太傅之一代名将符彦饶是也。若说这符彦饶列位看官不甚熟悉，论其先父，则天下闻名妇孺皆知，乃唐庄宗李存勖时蕃汉总管符存审，因为晋王李克用养子，又名李存审者。符存审原是李罕之部将，后辅佐李克用、李存勖两代晋王，早年曾征讨赫连铎、李匡筹、王行瑜等藩镇，并夺取汾州、潞州等地，为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巩固河东建立了赫赫战功。其后又在幽州之战、魏州之战、幽州保卫战、胡柳陂之战、同州之战等系列梁晋争霸战中，屡次以少胜多大破梁军，还以步兵击败契丹骑军，助晋军夺取河北以及黄河沿岸要隘，并平定镇州成德军叛乱，一生征战四十余年，累破后梁，驱逐契丹，大小百余战未尝败绩，最终官至检校太师、中书令、幽州卢龙节度使。与李嗣昭、周德威一同附祭于庄宗庙廷，又被追封为秦王。
根据史载，符存审生有九子，分别乃是：长为符彦超，历任汾州刺史、晋州留后、北京留守、昭义节度使、泰宁军节度使。次为符彦饶，历仕唐晋，历任曹州刺史、沂州刺史、金州防御使、滑州节度使，官至检校太傅。三为符彦图，早年曾为骑将，其后历官经历不详。四为符彦卿，历仕唐晋汉周宋五朝，官至凤翔节度使、守太师、中书令，封魏王。五为符彦能，官至楚州防御使。六为符彦琳，历仕唐晋汉周宋五朝，官至金吾上将军。七为符彦彝，官至武安节度使。八为符彦伦，官至定远节度使、严州知州。九为符彦升，官至昭庆节度使。果然是世代将才，满门忠烈。正是：杨门七郎半为虚，符家十虎皆是真；未知后世评话本，弃此不演究何因！符存审晚年之时，集诸子而言道：“我出身贫寒，自幼便携剑在外闯荡，历经四十年方才位至将相。期间历经危难，数次冲锋陷阵，入万死而无一生，致有今日地位。我一身伤痕累累，只从身上取出箭簇便有一百单八个，尔等宜皆志之，以传子孙，休得骄奢败族。”遂将一盆箭簇拿出以示诸子，命其知道家业得来不易，休以等闲视之也。
闲言表过，书归正本。却说天福二年七月，范延光据邺都叛晋，朝廷调兵派将平叛，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率骑军三千，屯于滑州开元寺。节度使符彦饶与白奉进因事忿争于牙署，白奉进争执不过，以致恼羞成怒，仗恃自己乃是皇帝侍卫统领，乃狗仗人势厉声斥道：“尔莫是与范延光同反耶？”当即拂衣而起，符彦饶亦不与他一般见识，却也不留。未料此时帐下将士大噪，竟追出营帐，擒白奉进而杀之。白奉进从骑四散而走，传呼己军于营外。当时禁军侍卫步军都校马万、次校卢顺密二人闻说主将白奉进被害，即率部众攻破滑州牙城，擒执符彦饶而出。遂装入囚车，遣裨校方太拘送汴京阙下，请皇帝处置。行及赤冈之南，高祖石敬瑭遣中使已至，遂不令送京，杀害符彦饶于路左。可叹！一代赫赫名将，便因几句口角，复被部众哗变连累，死得不明不白。只因晋帝不明真相，符彦饶被冠以叛贼罪名杀死，其诸弟闻知惊怒且惧，三哥符彦卿为保兄弟家族上表请罪，石敬瑭乃急安抚，方未动乱。
西元九三七年，后晋天福二年夏，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联合洱海贵族高方、董伽罗消灭大义宁国，定都羊苴咩城，国号大理，史称前理。段思平祖籍大理喜洲，始祖名段俭魏，为南诏国上将。唐朝天宝战争中，大将军段俭魏大败唐军，为南诏国立下赫赫战功，被南诏国王蒙阁罗凤擢授为清平官，传六世至段思平。段思平初为小府副将幕览，由于武艺超群才干出众，被提拔为通海节度使，成为大将统辖一方。当时南诏政权走向末路，先后被郑买嗣大长和国、赵善政大天兴国及杨干贞大义宁国取代。三国国祚皆是极短，相互更迭杀戮，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杨干贞夺赵善政之位，建大义宁国，其弟杨诏诬指段思平有帝王之相，杨干贞下令追杀，段思平藏匿在舅父部族中得免。赵善政旧臣高方与段思平交密，便派段思平之弟段思良及军师董迦罗前来加以保护。杨干贞当年便被其弟杨诏所篡，改元大明。
段思平即向东方黑爨三十七蛮部借兵，会于石城，以董迦罗为军师进攻南诏，所向皆克，遂进攻大理。杨诏陈兵据桥，段军不能通过。当晚段思平得梦神人指示，说是“人无首，玉瓶无耳，镜破”三语。军师董迦罗解其梦道：“君乃丈夫，去首为天；玉瓶去耳为王；镜破则无对者》”因而军威大振。当日又有一名浣纱女指引段军渡河地点道：“人从我江尾，马从三沙矣，尔国名大理。”说罢其女不见，三军皆以为菩萨显身指点。段思平大军依照浣纱女指引成功渡河，杨诏兵败自杀，杨干贞弃城而逃，为段思平军所擒，大义宁国灭亡。大明七年，段思平即位，改国号南诏为大理，建元文德，仍定都羊苴咩城，亦即今之大理城也。段思平建立大理国后，厉行改革励精图治，国势强盛，胜过中原诸国。段思平在位七年驾崩，其子段思英继位，未经两年便被皇叔段思良联合相国董迦罗发动政变，逼段思英退位出家，并自立为帝。从此大理皇位由段思平一系转到段思良一系，在位六年而死，子段思聪继立。其时高氏取代董氏控制朝政大权，其后段素廉、段素隆、段素贞诸朝均以高氏为相，权压当朝。至宋朝开宝元年，大理致书宋太祖要求通好。此乃后话，大理国之事于此表明。
后晋天福二年，南吴权臣徐温养子徐知诰改名徐诰，逼使吴主杨溥禅让，即皇帝大位，建立南唐国，改年号升元。升元三年，恢复原姓并改名李昪。史说李昪字正伦，小字彭奴，徐州人，本为孤儿，为杨行密于争战中所掳并以为养子，而杨行密诸子不能容，遂将其给予徐温，并改名徐知诰。李昪登帝位后勤于政事，并兴利除弊，变更旧法；又与吴越和解，保境安民，与民休息。李昪以文艺自好，崇文重教，身边不乏文人雅士，当政后非常重视征集文献图集，从各地征集三千多卷图书，收藏在建业书房，开金陵为文献之地先河。李昪对教育尤为重视，在京师秦淮河畔设国子监，兴办太学、小学，培养国子博士和四门博士，还在庐山五老峰下白鹿洞建置学馆，号曰白鹿国，以国学大师李善进为白鹿洞主掌教，置学田，聚徒授业，从学者数百，著名诗人江为、伍乔、刘洞等人皆曾在此求学。流风所及，应者众多，境内各州县亦争相效仿，兴办官学施教，私家书院及村舍私学变蔚为大观。李昪深知创业艰难，守成更为不易，乃礼贤下士，寻求为政之道，并能虚心纳谏。由于中原连年征战，流落江淮难民众多，李昪皆命妥善安置，实行轻徭薄赋，使南唐成为诸国强者。
李昪为人极为节俭，称帝后尚穿草鞋，洗脸以铁盆，不用金银。暑天睡青葛布帷，左右使唤老丑宫人，不许穿着绫罗绸缎。李昪勤于政事，日夜批阅奏章，极少设宴奏乐。但对于阵亡将士毫不吝啬，皆给家属三年俸禄。又派使到各地调查农田肥瘠，然后分出等级纳税，百姓称其公允。李昪采取保境安民之策，当时朝臣宋齐丘和冯延巳都说应出兵吞并闽、楚、吴越，李昪则道：“吴越钱氏父子奉事中原，我若发兵攻打，必招来中原军队。闽国山险而地贫，非半年以上不可下，既便攻取亦得小失大，其民好乱而不可治。若要出兵，只有楚国马氏可取，因其不施仁政，枉法乱国故也。便孟子云燕人取齐恐惊四邻，得尺寸之地而被天下恶名，我亦不为也。”众臣由此称善。李昪晚年信奉长生道术，服用丹石中毒，变得暴躁易怒。升元七年致背上生疮，不久病重去世，子李璟继位，谥光文肃武孝高皇帝，庙号烈祖。正是：天纵英明又如何？晚来皆妄谋长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