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刘知远遗命诛重威 郭文仲奉诏平三镇（上）
可笑卖国杜重威，契丹去后化飞灰；未若周主平三镇，同殿称臣殊途归！
——第三十六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却说辽主既死于栾城之外杀胡林中，于是永康王耶律阮引领诸将葬了太宗，接掌十万兵马，急急返回上京争夺皇位，冯道等千余名晋朝降臣便皆被留在镇州。是年八月，刘知远率领汉军收复镇州，驱逐契丹守将嘉里。冯道与同僚相助汉主刘知远四处安抚百姓，使乱后军民各安其所。九月，冯道率后晋众官自镇州入朝，皆得归附后汉，不致流落辽东，皆因耶律德光死得其时，万般侥幸也。次年亦即辽世宗耶律阮天禄二年，契丹东京留守赵延寿及大将萧翰为汉主刘知远大军所败，弃了汴京一路向北退却。行至幽州之时，契丹辽世宗耶律阮派人驰诏，命萧翰将赵延寿就地擒获，押回上京，褫夺本兼各职，判终生囚禁。便在当年，赵延寿应养父赵德钧英灵召唤，死于契丹上京。
且说右仆射张砺当时被辽太宗戏言斥责，本来甚为不快，但因太宗暴死于杀胡林，复又哀伤过度，由此未随永康王还于上京，因病滞留在恒州故宅。时逢萧翰与麻答率败军南归，派兵包围其府第。张砺正卧病于床，闻报二位将军到府，便勉力支撑出门迎接相见。萧翰满怀怒气，见面便数落道：“太宗陛下北归之时，便说因公与赵延寿之故，致使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就某观之，此言极是也。当我契丹大军尽占中原，并夺东京之时，本应继占中国诸镇，你却为何要在先帝面前进献谗言，说我契丹国人不可以做中原节度使？某以国舅之亲，出兵征讨有功，先帝留我守卫汴京，且命我为宣武军节度使，独你以为不可，又诬我与解里喜掠别人财物子女。先帝为你蛊惑，故使我契丹虽得其两京，未占其诸镇，方有今日之败。今先帝既崩，某定要杀你，为契丹诸将雪恨耶！”便欲拔剑动手，被麻答劝住。张砺大声抗言道：“此乃事关国家大局，维系朝廷安危之所在，岂尔等一介武夫能知者？故某直言不讳，先帝纳之。因见中原萧条，说两国交兵皆因某与赵延寿故，乃戏言也。将军要杀便杀，何怒之有！”萧翰无语以对，只是愈加愤怒，吵嚷不休。麻答亦知张砺乃是朝廷重臣，不可擅杀，急制止而去。当晚，张砺转悔自己意志不坚投靠异族，以致今日受辱，乃愤恨而死。
史说张砺字梦臣，磁州滏阳人，年幼时好学，有文采。有时看到百姓之间争执，必为其出面，亲到官府分辨是非曲直，意气行事一贯如此。唐同光初年选中进士，任命左拾遗。恰遇郭崇韬带兵伐蜀，奏请命张砺为掌军秘书。蜀地平定，郭崇韬被魏王继岌所杀，当时亲信都怕受累四散奔逃，只有张砺到魏王府痛哭很久，时人服其高德。魏王收兵回朝，张砺随副招讨使任圜返回。到利州赶上康延孝叛乱，复回兵据守汉州，随任圜回军征讨康延孝。当时张砺向任圜献计在后埋伏精兵，先以羸弱部兵诱敌，任圜纳之得胜。唐明宗闻说张砺名声，召为翰林学士，累迁礼部、兵部员外郎、制诰充职。清泰年间，又任尚书比部郎中、制诰，依照先例充任学士。石敬瑭起兵，张砺为招讨判官，随赵德钧到河东援救张敬达。及至败于团柏谷，张砺与赵延寿皆被契丹所擒。辽太宗见张砺刚强正直，颇有文采，用为翰林学士。张砺遇事总是有言必发，无所回避，皇帝更加重用。不久张砺计划逃回故国，为骑兵追获。皇帝责备道：“你为何逃走？”张砺以实言答道：“臣不惯此地风俗、饮食、居处，心中郁郁不乐，因此逃走。”皇帝便回顾通事**英筵：“我曾告诫你要善待先生，复因何使其不得其所而逃？此公若是走了，你能复得一个张砺来耶！”于是命令杖击**英，并使其向张砺致歉。张砺感于太宗厚爱，遂安心侍辽，不复二心。辽会同初年，张砺升任吏部尚书，随从太宗伐晋，入汴京，诸将萧翰、耶律郎五、麻答等肆意杀掠，张砺上奏道：“今我大辽初得中国，应以汉人治理，不能专用我国左右亲信。倘政令有错，则汉人不服，即使暂得中原，亦不能久，终必失去也。”皇帝不听，改任张砺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张砺在汴京因有此奏，萧翰怀恨，方有此番派兵围府，当面折辱之事，致于身死，按下不提。
按下契丹，复说中原。冯道等千余后晋亡国文武，因契丹主耶律德光暴亡，永康王带兵急回争夺帝位，顾不得他们，由此滞留镇州。冯道便对群臣道：“今契丹兵仓惶北去，中原不可一日无主，我等往投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公等以为如何？”众臣皆都应诺，于是收拾车仗，逶迤向晋阳进发，来投刘知远。此时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与符彦卿及子高怀德一同驻守澶州，整顿四兵，招抚流散败军，以防止契丹铁骑复来。高怀德字藏用，自幼随父亲在军中征战，为人忠厚倜傥，有勇武之名。因家传绝艺高家枪并无敌手，故任父亲牙将，屡立战功，此年仅二十岁，值风华正茂，真乃少年英雄，由此点明出身来历。
说话的！此番契丹主耶律德光举全国之兵南下，一路打入东京汴梁，所到之处无不城破将亡，你道河东之地因何独得保全？却原来皆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以退为进，养光韬晦，方得保留这一片留待光复，借以复起之江山也。向时耶律德光率军南下，先派御弟伟王耶律古直领兵进入雁门关，大军直抵澶州。刘知远时以河东节度使兼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引兵迎头痛击，在忻口大破伟王前军，遂封北平郡王，兼领太尉。当时安重荣镇成德怀有异志，阴遣人招吐谷浑首领白承福携族人入塞，白承福等乃自五台进入处中国，以避契丹暴征。耶律德光大怒，遣使者责诮石敬瑭，晋高祖由是大恐，遂遣供奉官张澄率兵搜索并、镇、忻、代等州山谷之中，欲将吐谷浑族部尽驱回代北。此事被刘知远闻知，正欲利用吐谷浑部族以敌契丹，故此反使人前往慰抚，皆招至太原晋阳之地以居，晋高祖无奈，这才忧闷而崩。
至出帝石重贵与契丹绝盟，便召白承福入朝，拜为大同军节度使，待之甚厚。契丹与晋军相拒于河阳之时，白承福奉出帝之命，以其部兵从征，契丹主愈加愤怒。是岁夏日大热，吐众浑部族常居塞北，不服水土，多得疾病而死，出帝乃遣白承福带其族人还归太原，居之岚、石二郡之间。刘知远因其背离自己而甘为昏君所用，此时复回来却不归附，便指使部将及郡守稍加侵辱，以为薄惩。不料那白承福竟是个受不得闲气的，脾气极为暴躁，竟谋全族复亡出塞，以归契丹。刘知远由此震怒，便发兵围攻吐谷浑部族，擒杀白承福及其大姓赫连海龙、白可久、白铁匮等，交其羊马赀财巨万皆行籍没，其余部众则以其别部首领王义宗主领，使与河东汉民杂处，混为一体。于是吐谷浑族就此势微，其后不复见于史书。
由此之后，刘知远在朔州阳武关再破契丹。其时旧主石敬瑭既死，少主石重贵且非石敬瑭亲生之子，故此刘知远拒绝奉其为主，自欲称霸河东，成就王业。因此凡是出帝所下诏命，皆是半推本就，并不服其调遣。若是配合其他诸镇作战，则尽量逗留不进以保实力，但若契丹侵及河东诸郡，则必主动出击，予契丹军以重击。契丹主见河东军盛，便也不去惹他，自去侵略其他诸镇，最终进入汴京，称帝中原。刘知远见诸镇皆灭，亦恐独力难支，便接受部下韬晦之谏，遣牙将王峻向辽太宗奉表称臣。耶律德光反而佩服这个硬汉，诏令褒扬嘉奖，称刘知远为义子，并赐以木拐一根。依照契丹礼法，勋贵大臣才能得到此种赏赐，便如汉族礼仪赐给假节相同。王峻举其木拐出朝，契丹贵族勋将望见亦都纷纷避让路侧。王峻回至晋阳向刘知远报说契丹政治混乱，必不能攻占中原，刘知远于是便与群下商议建国。
彼时辽太宗押解晋出帝石重贵北迁辽东，晋秦州节度使何建不愿臣服契丹，遂举秦州归降后蜀，中原一带只余河东藩镇独大。开运四年二月十二日，河东行军司马张彦威以为中原无主，刘知远众心所归，上书劝其为帝，刘知远再三谦让应允。十五日，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建立后汉，弃开运年号，延用石敬瑭天福十二年。乃下诏禁止为契丹括取钱帛，慰劳抗辽民众，将诸道契丹人一律处死，晋朝旧臣纷纷投诚归附，冯道此时即率群臣来归。天福十三年六月，刘知远进入开封，改名刘暠，改元乾佑，大赦天下，并纳皇后李氏建议，一改搜括民财犒军惯例，以宫中财物赏赐将士，由此深得人心。契丹主耶律德光留萧翰守卫汴京，刘知远纳部将郭威之计，命史弘肇为先锋举兵攻下洛阳和汴京，乃令魏州杜重威移镇归德，与高行周对调，杜重威抗命不从。刘知远大怒，令高行周与慕容彦超率军讨伐杜重威。
天福十三年六月，高行周讨杜重威于邺城。围城数旬之后，城中粮尽，杜重威屑麹饼以给军士，食之不饱且病。吏民坚持不住，每日逾垒而出者甚众，到高行周大营投降之时，皆面无人色。其后杜重威使牙将至高行周大营请降，复遣节度判官王敏奉表诣汉主请罪。刘知远优诏敦勉，杜重威即率子杜宏遂、妻石氏继踵出降，素服俟罪。汉主命复其衣冠赐见，即日诏授检校太师、守太傅、兼中书令，至此邺城士庶沦为饿殍者十之六七。当时契丹幽州指挥使张琏以部下军二千余人屯邺城，坚守不降。刘知远累令宣谕许以不死，并推食解衣，尽力姑息，诏许张琏等归回本土。张琏出降，却与降将数十人尽被诛杀，什长以下诸兵放归幽州。后及闻契丹兵剽略而去，刘知远大怒，乃遣三司使王章、枢密副使郭威收录杜重威，并其部下将吏及子杜宏璋、杜宏琏、杜宏杰尽诛之，籍其财产私帑分给将士。杜重威父子已诛，陈尸于通衢，聚观者诟骂蹴击，军吏不能禁，尸首狼籍，斯须而尽。
杜重威父子投敌卖国，如此下场理所应当，桑维翰乃勾结契丹国谋主，结局却另是一番。当契丹出兵将灭后晋之时，桑维翰便四处奔走，求见冯玉及出帝石重贵阻战，但皆被拒，不予接见。契丹兵攻入开封汴梁之时，左右皆劝出京避祸，桑维翰则凛然说道：“我为朝廷大臣，今国家至此，安所逃死邪！”遂安坐府中不动，专等敌兵上门。后晋降将张彦泽引兵而入，一进门便高声喝问桑维翰何在。桑维翰出于堂前厉声喝道：“我乃晋朝大臣，自当死国。你是何人，安得无礼！”张彦泽股栗不敢仰视，终命部兵斩之。
西元九四八年，后汉乾佑元年正月，高祖因伤长子刘承训不幸少亡而一病不起。史说刘承训少温厚，美姿仪，高祖尤为钟爱，在后晋朝累官至检校司空，国初授左卫上将军。高祖将赴洛阳，命为北京大内巡检，未几授开封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天福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刘承训薨于府署，年仅二十六岁。追封魏王，归葬于太原。高祖刘知远发哀于太平宫，哭之大恸，以至于病笃不豫，遂召史弘肇、王章、苏逢吉、郭威等人托孤，随即驾崩，时年五十四岁。其子刘承佑继位，是为后汉隐帝。谥其父刘知远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庙号高祖，葬于睿陵。在民间传说中，刘知远手下有一勇将，山东泰山人氏，名叫石敢。当初后唐闵帝李从厚逃至卫州，约石敬瑭密谈，刘知远派石敢袖藏铁锤保护晋王。李从厚部从嫌石敬瑭保驾来迟，欲抽剑杀之，石敢掩护石敬瑭躲进别室，以巨木拒门，奋战而死。刘知远由此才将李从厚随从全部杀死，囚禁闵帝。后石敬瑭为帝，乃封石敢为神，号称石敢当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