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王枢密轻解晋州围 周太祖力取兖州城（上）

出身微末又何如，善于君前展歌喉；多负拥立御敌劳，恃功反致百岁愁！

——第三十九回诗引

开篇诗道罢，书接前文。却说王峻领了周太祖郭威令旨，率军前来迎击北汉之师，解救晋、绛二州。列位看官休急，容说话人未待两国交兵，先介绍王峻其人。史说王峻字秀峰，相州安阳人，其父王丰，曾任后梁乐营将官。王峻年轻时擅长唱歌咏曲，便如后来宋朝水泊梁山好汉中铁叫子乐和一般，由此得以侍奉梁节度使张筠，颇受宠爱。唐庄宗李存勖攻占魏博，张筠抛弃相州逃回京师。租庸使赵岩路过张筠家时，张筠曾让王峻唱曲佐酒，又见赵岩钟爱此人，便慨然相遂，以为讨好之意。后梁亡国，赵岩全族被诛，王峻流落民间，其后侍奉三司使张延朗，但不为其所喜。晋高祖石敬瑭攻灭后唐杀死张延朗，将其全部家产赐给刘知远，因此王峻复又得以侍奉后汉高祖。刘知远遣郭从义讨伐赵思绾，用王峻监其军，其后因功升为宣徽北院使，至此得掌权柄。周太祖郭威镇守天雄军，王峻任其监军，因二人相处其为融洽，便为汉隐帝刘承佑不喜。隐帝杀死顾命大臣史弘肇等三人之后，又派人杀周太祖及王峻等人，于是王峻便与太祖举兵攻打京师。攻下东京汴梁之后周太祖命为监国，用汉太后之命授王峻为枢密使，派冯道到徐州迎接湘阴公刘赟，请其回京继承帝位。王峻与王殷等欲拥郭威为帝，于是二人密谋，遣侍卫马军指挥使郭崇率兵到宋州杀死刘赟，申州刺史马铎到许州杀死汉宗室蔡王刘信，彻底断绝李太后之念，只得禅位于郭威，立下拥立大功。周太祖即皇帝位，封王峻为右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便为当朝宰相。

将王峻来历表明，书接上文。且说王峻引兵先到陕州，由此命令扎下营盘，停留不前。此时太祖派使者翟守素疾速乘马赶到陕州，传达太祖将要御驾亲征谕旨。王峻摒退左右随从，对天使翟守素说道：“晋州城池坚固，且刘旻军锐不可当。我之停留不前者，非因惧怕，欲等待时机也。今陛下刚刚即位，未施威德于四方藩镇，宜坐镇京师，岂能轻举妄动！再者兖州慕容彦超已露叛状，若其趁陛下远出攻入京师，则如之奈何？”翟守素驱马返回京师，将王峻之谏说与太祖。郭威听罢，急以手揪己耳道：“非王峻之言，差些坏了大事！”因此停止亲征之念。王峻遂出绎州，前锋回报已通过蒙坑。王峻喜谓诸将道：“蒙坑乃是晋绛二州之间险隘，刘旻不分兵守之，使我军顺利通过，其必败无疑矣。”王峻大军前至晋州三十里处，刘旻闻报大惊，马上撤围退走。周军诸将欲追，王峻犹豫不决，乃振旅还师。

周太祖退了南唐及北汉两路兵马，便东伐兖州。遣侍卫步军指挥使曹英、客省使向训二人为先锋，自引军马合后，水陆并进。不一日兵临城下，四面围定攻打。城中不支，甚是危急，州署判官崔周度向慕容彦超谏道：“明公莫若上表请和，息兵为上。兖州乃诗书之国，自伯禽以来未有能称霸者。今明公英武，亦是一代之豪杰，若量力相时而动，可以保富贵终身。李守贞、安从进、杜承威哪个不是英雄豪杰？皆因起兵反叛亡国丧身，实乃近岁之龟鉴，望明公察之。”慕容彦超闻言大怒，厉声斥退，念其素有清名，未加杀害。已而见周师围攻甚急，因命大括城中民赀以犒三军，并逼勒大户。前陕州司马阎弘鲁家中颇富，惧其鞭扑陷害，乃悉其家赀以献。慕容彦超尚以为其有所私藏，又欲借此机会并罪崔周度，乃令其带兵监督搜括阎弘鲁家宅。崔周度奉命引兵至阎府，私谓阎弘鲁道：“贤公今阖家性命只在死生之际，家财皆乃身外之物，无论多少，愿无以隐藏，以免祸灾。”阎弘鲁深自长叹，遂遣家僮与崔周度带路搜遍全宅，掘地三尺，再无所得。崔周度回报节度使大人，慕容彦超哪里肯信！又遣郑麟复引军至阎府持刃迫之，阎弘鲁惶恐，使其妻妾出拜郑麟，妻妾皆言实无所隐，家财已尽献于府台。慕容彦超犹自不信，道是崔周度与阎弘鲁同谋隐瞒，将二人皆下于狱中。阎弘鲁乳母于后园泥土中拣得金缠臂一条，急至刺史府进献，欲以此赎出阎弘鲁，慕容彦超愈加愤怒，以为嘲弄自己，遂遣军校鞭笞阎弘鲁夫妇肉烂致死，命斩崔周度于市衢。

又过数日，见城不能下，周太祖乃亲引后军进至城外，止住攻打，遣使进城宣诏劝降，并质问慕容彦超勾引南唐外兵进犯中原，兼其谋反诸罪，若能诚心悔过，可从轻处罚。慕容彦超倒有贼智，遂向天使大鸣己冤道：“某实不欲反，皆因郓州高行周发书诬说天子不仁，百般诱我同谋也。”遂进呈郓州节度使高行周来书，以证明自己无罪。天使拆书详观，见其书中大加诋毁周太祖以臣弑君之过，说是欲与汉主报仇，重扶汉室，故结连慕容彦超一起造反之语云云，落款果是郓州节度使高行周，并盖有郓州节府大印。周使不敢作主，便将其书带回大营，呈报给太祖，说知如此如此。太祖细览其书，笑道：“此必是慕容彦超之诈，借此拉高行周下水，以脱己罪也。”帐下谋臣便问何以言之，太祖答道：“我知其郓州节度府大印，其外周圆框有缺，故此用于文书时并不相接。详观此书上印章，并无缺处，故知其为伪造，陷我大将也。”试令行军主薄将以往郓州往来公文对比验之，果然如此。太祖郭威乃遣使赍此伪书往郓州示谕高行周，并说已被自己识破之意，高行周急忙上表谢恩。

当时王峻从太祖东征，为随驾都部署，因见慕容彦超抵赖不降，不由大怒，遂出班请战道：“此贼不思改过，还要牵扯诬陷他人，着实惫赖。末将请引三千精兵攻城，半日可下。如其不克，请斩我项上人头可也。”太祖壮之，乃准其请。王峻领命而出，遂点部下三千精骑，来助曹英、向训二将攻城，自请为登城督帅，亲冒矢石而上。慕容彦闻报周兵攻打甚急，遂率部从登城而望，见王峻亲临矢石，势不可当，便召诸将斥问道：“我见军民皆有怯战之意，临敌退缩不前，此乃何故？”诸将便有胆壮者答道：“军民皆谓主公前番曾请菩萨，又命祈禳天神，是不恤将士而信鬼神，故不出力。”慕容只得无语，回至府中懊恼，转恨自己平素不善待将士，却信鬼神星相，以至于此。原来早在周师围城之先，有镇星初至角、亢之野，占星者道：“角宿乃郑之分野，兖州属焉。今镇星临之，宜请神佑，并令州民祈禳，方可消灾。”慕容彦超信之不疑，即率军府宾佐百余人，步出兖州西门三十里致祭，迎神于开元寺中，塑像以奉事之，谓之“菩萨”，每日皆亲至祈祷，又令城中每家须竖黄幡以禳。此时周兵来攻，兖州将士复想起当日之事，果然不肯用命守城，皆为此也。

慕容彦超退而忧虑半日，忽然思得一计，因命主薄出檄宣告诸军道：“尔等宜为我尽命杀敌，我库中金银有如山积，若使此城得全，必开库尽以金银为赐，尔等勿患不得富贵。”檄文发出，众军围观，顷之便私下互言道：“又搞这一套，当我等不知耶！库中金银皆是铁胎，得之何用？”当时若无此檄文倒还罢了，檄文刚刚张贴不久，于是诸军皆散，更有半数部将斩关落锁打开城门以迎周师，其城遂陷。王峻率领士兵首先入城，复命部将回报天子。郭威见城守忽然溃散，不由又惊又喜，急率兵突入，夺了兖州。待进入府衙，令人搜索慕容彦超。府中降吏来报，说节度使大人与妻子皆投井而死，今已将尸首打捞而出，列于堂外院中。太祖命有司检阅库藏，见金银满库，但皆外裹金银之皮，内实铁胎。

郭威唤过库吏问其何故，库吏奏道：“当初慕容制史初掌兖州之时，常令人大开质库以钱兑银。因有滑民乃银匠出身，常以铁胎伪银前来质当铜钱，我等库吏皆不能辨认其伪银，均以实钱兑换。经年之后，因以库银充作军饷，被将士发觉，闹到府堂，方被慕容君侯所知。慕容君侯起初甚怒，后来心生一计，命我等在库墙上凿开洞穴，对外扬言说府库遭了盗贼，被洗劫一空，却暗令将库中金银器用暨缣帛等速皆藏匿。过了数日，兖州士民无不知府库被盗，君侯却又命贴出告示，说甚‘我为制使典守本州百姓，而府藏不谨遭贼，实典守之过。今恐百姓疑惑制史大人私隐库藏，反诬良民为盗，故此特令三日内各自投状府衙，明言当初质当原银物色，由官府以现银如数赔偿，不究尔等罪过。’当初质当金银百姓信以为然，于是相继投状。翌日当初以铁胎银兑铜钱者以为伪银既失，便死无对证，果然复以铜钱前来兑银，自入圈套，便被擒获。慕容君侯破案甚奇，颇得吏民称赞，谁知他竟将那善作伪银之贼置之深屋之中，使其教给部曲将校昼夜兼造铁胎银，皆存于府库，此银便是也。今见陛下围城甚急，却以此假银再赏将士，竟忘了当日尽人皆知。”郭威听罢，大笑不已。

另据野史所载，慕容彦超素有断案之能，智谋百出。兖州有一盗者，诈作是大官从人，骑驴于街衢之中，向一商贩采购丝罗十余匹。二人谈妥价钱，便引那商贩走到一处大宅门首，将自己所骑之驴交与商贩道：“某是本宅管家，这便去向主人讨钱出来给你，你且在这里等着，休要啰唣，惊动了主人官家，可不是顽的。”商贩见一下子出脱了十余匹丝罗，自是兴奋异常，当即许诺。不料那位管家进去半晌声迹悄然，再无动静。商贩久而不耐其烦，复叩门呼之不应，推门而入，则见是空宅一座，并无官家在内，而那个所谓管家，竟从后门溜了。那商贩急得冒火，于是连叫有贼，痛哭失声。巡司闻声而至，待问明白，疑其有诈，便将那商贩及驴收之诣府。慕容彦超问罢案情，表示甚为怜悯，便对那商贩道：“勿需忧虑，我可为你擒拿此贼。”乃留那商贩住在府中，复又嘱咐厩卒高系其驴，通宵不与水草吃喝，然后来日密召亲信四人，使与那商贩将驴子牵于通衢中放之，且叮嘱道：“此乃那盗者之驴，自昨日不与水草，其饥渴至甚，放之必奔归家去。你等但可蹑踪跟从此驴前往观之，则盗丝者无有不获。”诸亲信与那商贩听从节使大人之言，跟随其驴而往。转弯抹角进入一条小巷，见有一个小儿戏于门侧，忽见驴至，便向院内连呼道：“我家驴回来了，我家驴回来了。”院内一人应声而出，果然便是昨日那个盗骗丝罗者。府衙亲信经过商贩指证，二话不说上前擒之，复从其家中搜出赃物，回报节度使大人。慕容彦超机智如此，至此败亡。其夫妻既皆投井而死，其子慕容继勋率家将五百人出奔亦被擒回，郭威命令夷灭其族，兖州遂平。太祖复又诏赠阎弘鲁为左骁卫大将军，崔周度为秘书监，以其俸禄抚养家人后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