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赵光义驾驴奔涿郡 李继迁假丧反银州（下）

八月初二，赵光义升朝坐殿，不表己过，单行诸将从征失律之罚。贬西京留守石守信为崇信军节度使，彰信军节度使刘遇为宿州观察使。同时因此北征不利，连太原大胜平灭北汉战功之赏也予蠲免。众臣皆谓不可，又不敢逆鳞面谏，遂公推皇子武功郡王赵德昭为首，修表上谏道：“自古统兵，宜赏罚分明。臣等谓陛下当先行太原之赏，再行幽州失律之罚。”宋太宗当时大怒，复又想起诸将在涿州时曾有意立德昭为帝，便当面斥道：“待汝自为天子，赏未晚也！”赵德昭被逼无以自明，退回私舍之后茫然无措，终拔剑自刎。家人报至朝廷，太宗闻报惊悔异常，乃亲至郡王府扶抱德昭尸体大哭道：“痴儿何必如此耶！”自觉无颜面对亡兄，终追赠赵德昭为中书令，追封魏王，赐谥号懿。后封吴王，又改封越王，宋真宗即位后追赠太傅，乾兴元年仁宗又加赠太师。赵德昭后代又复得南宋帝位，九世孙为宋理宗，十世孙为宋度宗。另有一支后裔移居朝鲜半岛，乃是白川赵氏，亦奉赵德昭为开宗始祖。

据史册记载，宋太祖赵匡胤共有四子。乃是长子滕王赵德秀，早亡；次子燕懿王赵德昭，九世孙为宋理宗赵昀；三子舒王赵德林，早亡；四子秦康惠王赵德芳，其六世孙为宋孝宗赵昚。赵德昭既自杀而死，便只余四子赵德芳，亦于两年后亦即太平兴国六年三月病逝，时年仅有二十三岁。宋太宗亲临哭祭，停止朝会五天，追赠赵德芳为中书令、岐王，谥号康惠。后加赠太师，改追封为楚王。后人至说“八贤王”赵德芳手持凹面金锏，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并将御妹柴郡主嫁予杨六郎者，纯为民间评话，一笑置之可也。

这边因为封赏之事自杀了一个宗室亲王，那边辽军既胜，景宗耶律贤亦行赏罚。以权知南京留守事韩德让、权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知三司事刘弘三位守将，能安定人心守卫城池，并赐诏褒奖。以白马岭之败问责耶律沙，又以此次击败宋军之功相抵。耶律奚底遇敌而退，命以剑背击之。乙室王撒合虽临阵退却，但部伍不乱，得到宽宥。冀王耶律敌烈战死白马岭，其麾下先逃遁者皆斩，都监以下杖背。然后聚宴诸将士，分别给予赏赐。后人论及此番决定三百年宋辽强弱之战，皆谓宋太宗长于行政，短于军事故也。其一赵光义被太原之胜冲昏头脑，对辽军实力估计不足，复于将士疲困交加形势下仓促出兵，实属轻率鲁莽；面对数十万大军决战时却心浮气躁，以图侥幸取胜，更谓投机举动，遭败乃是情理中事。

再说宋军移师包围幽州之前，既未从幽州北面出兵配合，牵制辽军，又未控制预备兵力，亦乃关键失策。大战伊始，宋太宗便将几乎全部兵力投入战斗，企图速战速决，一举成功，以致一遇挫折，便无力挽救。其三更是侥幸冒险，对幽州城防御力量严重估计不足。幽州是辽国陪都，名曰南京，实乃宋辽两国间第一战略要地，必以重兵守城，此乃治国领兵理应必知者。若行灭国之战，非三五年充分准备不可，晋灭东吴、隋朝灭陈、便是本朝太祖平灭西蜀、南唐亦无不如此。宋军方在太原城下攻伐月余，辎重军械耗尽，却不整军备远程急进，又无攻坚准备，以致顿兵坚城，陷入师劳兵疲困境。宋败原因之四，便是缺乏打援部署。幽州既为战略要地，在受到围攻时辽兵必以重兵增援。但赵光义未作任何阻援部署，只顾倾全军之力攻城，致为耶律休哥援军拊击，导致全军溃败。反观辽军虽在宋军突袭初期遭到挫折，但能固守待援，为调集援兵赢得时间。在援兵到达后，又成功运用两翼包围战法，发挥骑兵长处。复以耶律沙溃败之兵拖住宋军使其不疑，并使宋军因此再遭削弱，生力骑军却完成包抄突然投入战斗，故能终于扭转战局，解围幽州，大挫宋军。高粱河一役之后，再兼其后雍熙北伐大败，导致此后历代宋主惧辽如虎，百年间纯处守势并连战连败。辽国亦趁机崛起，成为威压北宋之庞大帝国，直到被金国取代。高粱河一战，其影响深远矣夫。

高梁河大捷，耶律休哥一战成名，并以战功受知于辽景宗，从此执掌兵权。西元九七九年，辽乾亨二年冬，辽景宗发兵十万，命韩匡嗣、耶律沙为将南下，以报宋兵围燕之仇。耶律休哥随韩匡嗣出征，再次自请为先锋，前至满城。当时宋朝满城守将，便乃是前番力挺宋太宗乘灭北汉锐气北伐辽国，说甚“因势乘机，夺之甚易”之人，时任殿前都虞侯，名将崔翰者也。史说崔翰字仲文，京兆万年人，少年即有大志，曾随周世宗出征淮南，平定寿春，再取关南，以功补军使。北宋初年迁御马直副指挥使，又随太祖征伐泽、潞二州。太平兴国二年秋，宋太宗在西郊讲习武事，当时殿前都指挥使杨信（又名杨会，其实便是杨业之父，《杨家将》中改名为杨衮）患哑病，诏命令崔翰代替指挥演习。崔翰分布队伍，南北绵延二十里，树起五色旗以为号令，将士皆依旗号决走进退，六军运动变化如同一体。太宗登上高台观之大悦，便将金带赐之，对左右道：“晋州将领，无似崔翰者也。”

崔翰随从宋太宗征伐北汉，奉命统率侍卫马步各军，率先攻城，流矢中颊，仍神色不变，加紧督战。灭亡北汉后，太宗欲攻幽蓟，诸将皆不敢开口，惟崔翰赞之，以致兵败高梁河。但在兵败班师之时，诸军皆溃，惟崔翰令诸将严整部伍从容返回。到金台驿时大军向南溃散，太宗命崔翰率领卫兵千人阻止，崔翰请求独自前往，重申军纪，遂使诸军渐安，并未处死一个人。完成使命回报，宋太宗甚慰，因命其为定州知州，可以先斩后奏，边境沿线各军皆受其指挥，军需租税储备可以专用。同年冬，契丹军队数万侵犯蒲城，崔翰在徐河会合李汉琼军，河阳节度使崔彦进部从高阳关到达，合力攻击。辽兵大败，投西山深谷中死者无算，俘虏斩首数万，缴获军次十倍于此，崔翰因功升任武泰军节度使。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且说辽兵进犯满城，守将崔翰急聚众将，商议对敌之策。时有镇州都监李继隆早闻辽兵来犯，已引本州军来援，便即献计道：“满城虽然险要，但乃弹丸之地，难敌契丹数万大军攻击，不如故作示弱，以诈降之计诱其前来，伏以精兵歼之。”崔翰闻计大喜，当即修书遣使前往辽营请降。韩匡嗣接到降书，信以为真，打发来使回报，便要进城受降。耶律休哥急忙谏止，上前说道：“彼满城虽小，但因处险要，城内宋军众多齐整，且并经一战，锐气未失，必不肯就此屈降。此乃诱我之计，将军应严兵以待，不可轻忽。”韩匡嗣闻言不听，命令前军进发，自率大军继后，并不加丝毫防备。耶律休哥率领前军而进，却加着十分小心，百倍在意，一边派出探马作为前哨，一边走走停停，并引兵登高而视。却不知已入宋军埋伏，须臾之间伏兵大起，鼓声震天动地，将士四面合围。韩匡嗣仓促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进退失据，辽军士卒尽弃旗鼓而逃。休哥急忙整兵进击，宋兵才稍退却，辽军未受大损。韩匡嗣这才如梦初醒，急命收拢众军，排成四方大阵，预备突出重围。

崔翰见合围已成，便从怀中掏出太宗临回京时所授八阵之图，欲按图布阵，对辽兵进行剿杀。李继隆急忙止住，说道：“此八阵之图乃蜀汉丞相诸葛武侯所遗，乃以众欺少，围奸敌军所用，自是威力无穷，无有不胜。但今辽兵足有十万之众，我军只有三万，如以此八阵部署，则力量过于分散，岂能围歼？依某之计，莫若改为二阵，只击其侧翼，令彼自相践踏。此地狭隘，十三万大军拥塞不动，八阵之图，无所施其技也。”崔翰恐怕违反太宗命令，犹豫不决。李继隆急道：“事有应变，安可预定？设获违诏之罪，请以某独自当之可也。”因李继隆本是太宗爱将，又所说有理，崔翰遂大胆违背太宗意图，变八阵为两阵奇兵，命吹动号角，攻敌两翼。一场大战过后，辽军惨败，被斩首万级、俘三万，只有半数败归幽州。辽景宗帝闻知败讯，诏命耶律休哥代替韩匡嗣总领南面戍兵，并封为北院大王。又不甘此败，只得亲征攻宋，复以耶律休哥为前军主帅。耶律休哥乃率前锋军兼程南进，兵围瓦桥关，此番知耻而后勇，阵杀宋朝守将张师，之后又大败南宋援兵于南易水，连战连胜。后因军中粮草不继，遂振旅班师而回。辽主大喜，授封耶律休哥为于越王。

辽乾亨三年，宋太平兴国五年三月，辽景宗再次发兵十万，从西路南下攻打雁门。此时镇守雁门关者，正是投宋不久之北汉名将杨业。闻报辽军将至，遂主动出击，率领数千骑兵从西陉而出，绕到雁门关以北，由北往南突袭辽军。恰逢潘美闻讯率兵来援，与杨业前后夹击，大败辽兵。此战杀死辽国驸马侍中萧咄李，活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海。宋太宗战后叙功，提升杨业为云州观察使，依然兼任郑州、代州职务。自此杨业声威大震，契丹人但凡见到杨业旗号，即刻逃遁，“杨无敌”三字愈发叫得震天响。宋朝镇戍边疆主将大多妒忌，甚至暗中上书诽谤杨业，宋太宗阅后从不多问，封好奏章交给杨业，以示对其信任。

自前番高梁河大败，宋太宗于班师之时命潘美兼任三交都部署，留驻守卫北边。三交西北三百里地名固军，其势险阻，是北边咽喉之地。潘美秘密袭击占据，于是贮积粮食驻兵坚守，从此北边得以安定。潘美因巡视代州整顿军备，适逢辽骑来犯，由此潜行进军，与杨业合击大破辽军。此战潘杨二将配合默契，实为佳话，奈因《杨家将》之故民间不传。朝廷因此战之功封潘美为代国公，太平兴国八年复任忠武军节度使，改封为韩国公。

太平兴国七年，高怀德改任武胜军节度，同年七月去世。朝廷追赠为中书令，追封渤海郡王，谥号武穆。高怀德乃名将高行周之子，熟悉军事，不喜读书。却又善于音律，自己作曲，韵律精妙。又爱好射猎，曾露宿野外三五日，猎获狐狸、野兔数百只，由此可见其箭法如神。有时府中有客人到访，高怀德却带领部从由旁门偷偷溜出，去到郊外打猎，而府中客人尚且茫然不知，其为人率性如此。同年石守信移任陈州镇安军节度使，复守中书令。两年后即太平兴国九年六月，石守信去世，终年五十七岁，追封威武郡王，赐谥武烈。

宋太宗因见太祖时期大臣相继凋零，为延揽能人异士，传诏开科取仕。陈抟祖师在华山云台观这日心血来潮，对徒儿寇准笑道：“今天子开科求贤，你今年已满一十九岁，且为师前曾与太宗陛下有约，你可下山辅佐明主，施展治国理政大才矣。”寇准依依不舍，奈天命劫数已至，违拗不得，只了拴束包裹行囊，辞了恩师，一路东行来至东京汴梁。三场科罢，寇准凭满腹经纶绝世才华，轻易考中进士，金榜题名。当时宋太宗选取进士，往往亲到殿前平台对举子面试提问，年纪轻者往往不予录用。主考官赵普因知天子脾性，又怜惜寇准才华，便先亲自召见，暗示其增报年龄。寇准知道眼前座师便是鬼谷门第五十代掌门，便扬声笑道：“我鬼谷仙师虽擅纵横之法，阴阳奇数，但未闻教人说谎骗人也。晚生自华山十年苦读，今刚要踏上仕途，先生怎可教导学生欺蒙陛下耶？”赵普听他说话颇有根脚，又详思其姓名，忽然想起鬼谷门历代掌门谱系图表，不由哈哈大笑道：“是你，是你！我门后继有人，老朽可以退休矣。”因此秘传本门衣钵。于是寇准考取，被授官大理评事，被派归州巴东知县。任满又先后升任盐铁判官、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等官，渐为朝中栋梁。

太平兴国九年，陈抟再次来京朝觐，顺便看望徒弟寇准。太宗皇帝更加以厚礼相待，并对宰相宋琪等人说道：“陈抟祖师百余年来独善其身，不为势态利益干扰，才是真正方外之士。其自言经历五代离乱之世，庆幸如今天下太平，故来朝廷进觐，卿等宜多与祖师交谈，必有裨益。”于是派中使送陈抟到中书省。宋琪等人乃从容问道：“我等后生小子，曾闻先生每沉睡百日不醒，既得玄默修养之方，可得传授乎？”陈抟答道：“我乃山野隐士，所学对当世无用，更不知神仙炼丹之术、点石化金之事、吐纳养生之理，无此类方术可以传授。便假使果能让人白日冲天，对当今世道又有何好处哉！今圣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古通今，深究治乱，真是道德仁义圣明之主。此乃君臣同德，革新以致天下太平之际，勤行修炼之功，何及于此。”一席话说得宋琪等人抚掌称善，复将祖师之语告诉皇上，太宗甚喜，对陈抟更加器重。雍熙元年，下诏赐号希夷先生，并赐紫衣，挽留祖师住在朝宫，命官吏扩增修葺华山云台观。整修道观期间，太宗多次与陈抟和唱诗赋，几个月后放其回山。

公元九八三年，宋太平兴国八年，辽乾亨五年，改国号复为契丹，年号统和。契丹南院大王耶律休哥任南京留守，总管南面军务，劝农桑，修武备，边境大治。宋帝念边戍劳苦，每月皆赐士卒白金，军中谓之月头银。有镇州驻泊都监弭德超上天子诬奏道：“曹彬秉政日久，颇得士众之心。臣适从塞上来，闻听戍卒皆言‘月头银是乃曹公所致，微有曹公，我辈当饥馁而死矣。’其将朝廷大恩居为己惠，臣疑其有异志也。”又以巧言诬以它事，皆似是而非者。宋太宗颇疑，参知政事郭贽虽替曹彬极言救解，奈天子不听，终罢曹彬边帅之职，降为天平节度使兼侍中。便以东上阁门使开封人王显为宣徽南院使，弭德超为北院使，并枢密副使。王显初为殿前小吏，至是一步登天，太宗恐其不学无术难以胜任，乃亲自面嘱道：“卿家本出身儒门，因遭战乱失学。今因多年随侍于朕，多负忠义，故命你典掌枢机。此后到得任所，固无暇博览群书，若能熟读军戒三篇，亦可免于面墙矣。”王显诺诺而已。

此年党项族首领李继迁采纳部下张浦建策，率领部族逃入夏州东北三百里地斤泽，抗宋自立。宋朝初建之时，夏州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即主动上表附宋，并助兵对北汉作战。宋朝太祖、太宗二帝因忙于南征北伐，无暇西顾，故亦对夏州李氏政权采取羁縻统治。宋太平兴国五年夏主定难军节度之位传至李继捧，便发生党项贵族内部争夺权位斗争。七年，李继捧率族人投附宋朝，献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宋太宗便封李继捧为彰德军节度使，使其五服之内宗族皆入质汴京。未料此诏一下，惹得李继捧之弟李继迁举兵造反。李继迁本姓拓跋氏，出身党项族平夏部，乃银州防御使李光俨之子，据说出生有齿，勇悍有谋，十二岁既为管内都知蕃落使。李继捧献地朝宋，李继迁时年二十岁，待入京为质诏命下达，始知五州之地尽归宋廷。宋朝使臣到银州之后，李继迁与亲信张浦披麻戴孝，假称乳母亡故，外出下葬，实则将兵器藏在丧车与棺材内，出城后出奔地斤泽，联结党项豪族，抗宋自立。豪族因为李继迁势单力薄，不肯与其起事，李继迁将远祖拓跋思忠画像悬挂出来，显示众人。众人看到画像，泣涕跪拜，于是归附部落越来越多。李继迁遂聚部众攻打夏州，自此与宋朝分庭抗礼。列位看官！宋太宗命党项宗族入质东京，由此看来实是失策之举，至夏州竟由一个偏远藩镇，此后一跃而为西夏强国，终北宋一朝皆为敌对，岂不惜哉！

太平兴国八年三月，李继迁遣使入贡宋朝，愿为长镇边陲。宋太宗回复李继迁，表彰其祖上效忠于中原王朝之功，同时催其入京，可谓软硬兼施，李继迁始终不为所动。由于李继迁侵扰河西诸州，银、夏各地从此再无宁日。宋太宗遂令田钦祚为银、夏、绥、宥都巡检使，与西上合门副使袁继忠率兵巡护河西诸地。李继迁从柞岭率领部众侵袭宋军，两军战于葭芦川，李继迁大败，丢盔弃甲逃走。九月，李继迁闻说田钦祚、袁继忠屯兵三岔，复率兵攻打，不能取胜，于是退入狐狢谷，田钦祚率军出万井口追杀。李继迁出谷挑战，围困宋雄武军千余人。袁继忠命龙卫指挥荆嗣前去救援，两军展开厮杀，李继迁招架不住，损失人马七百余。正是：百战创业艰难多，不经磨砺焉成佛？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