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938年春日本飞机轰炸了郑州。

那时我13岁，日本的飞机从头顶飞过，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飞机翅膀上的日本太阳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飞机扔炸弹，就见从飞机肚子底下出现一连串小黑点，我们都叫：“飞机下蛋啦！”

◇1938年，13岁时

小黑点由小变大，呼啸声也由小变大。炸弹直冲我头顶而来，在我周围爆炸，爆炸声震耳欲聋，炸弹爆炸的气浪把我掀翻在地。村里房倒屋塌，灰尘烟雾冲天，我从瓦砾中爬出来，四周暗无天日，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楚。停了一会儿，我听见人们的呻吟和呼救声，也渐渐看清周围的惨状：一匹马的肚子被炸开，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一个推小车的农夫趴在地上，身体下面流出一摊血，装满粮食的小车歪倒在旁边，粮食口袋被炸开了，从裂口中不断流出金黄色的玉米粒。这时我看清了，半个村庄都被炸成了平地，我们家的小土房子也没有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喊叫，叫我的母亲，叫我的妹妹。我四处找她们，在废墟中找，又找不到。我奔跑，我疯狂地吼叫！

终于远远地听到了她们的回声，我高兴地跑向她们。在村边一棵大树下，母亲坐在地上，靠着树呻吟着，三个妹妹围着母亲哭泣。后来我才知道，轰炸前母亲领着三个妹妹找地方躲藏，她们向村外跑，在爆炸中跳入坑里。我的母亲是小脚，大脚趾折断了。我背着母亲在村中找到一家善良的邻居，他们的房子没有倒塌，暂时收留了我们。

第二天我去扶轮小学上学，当时我上五年级，就要升六年级了，不能耽误学业。我要向老师说明：我的书本没有了，因为日本飞机的轰炸，它们被埋在倒塌的房子里了。

我走到学校前，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学校变成了废墟，大门被炸毁了一半。我到处喊我敬爱的高老师，没有人能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哭，我喊，最后看门的老大爷告诉我，高老师和教音乐的李老师都被炸死了，其他受伤的老师正在医院里抢救。我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大喊着奔向坍塌的教室方位，扒呀，挖呀！最后我终于在课桌处找到了写着我名字的《学生小字典》，这是高老师给我留下的唯一物件，我要永远珍藏。小赵寨里我的出生地——两间草房也被炸塌了，我在废墟中翻出了一条被子和几件衣服。

灾难接踵而至。这时谣言四起，人们都说日本兵快打到了黄河边了，过了黄河很快就到郑州，所以我们非常恐慌。父亲在列车上值勤不能回来，他就托他的工友王二虎叔叔带我们逃难。日本人从北方打来，我们就爬上南行的闷罐火车，加入了向南逃亡的人潮。在路上王二虎叔叔想办法给我们弄些吃的，同时帮助我们不断打听父亲的下落。火车离武汉不远时，听说日本飞机正在轰炸武汉，大家都说武汉是大城市不安全，我们就在离武汉六十里的横店下了车。

要躲开日本人，就要到离铁路远点的乡下。当时天上下着小雨，我们在泥泞的田埂上艰难地前行，两个大一点的妹妹搀扶着母亲，我背着3岁的小妹妹袁裕琴，一步一滑地走了十多里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泥滑的路，我们无数次跌倒在稻田里，我都成了“泥猴”。为了不让小妹妹淹着，我双手举着她，我的头两三次扎到了泥塘里，满脸都是泥，而小妹妹的头和脸却是干净的。

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子里，一位老大妈很同情我们，把她的堂屋腾出来让我们住。老大妈家里很穷，堂屋的屋顶是破的，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们没有吃的，老大妈也没有吃的。她悄悄地离开家，到村里去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