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道家之自然——心斋
庄子
公元前286年,一处远离市井的农家小舍似乎比以往热闹一些,可这“热闹”并非是有什么好事情——病榻上有一位老人,似乎已经陷入昏迷。他身体黑瘦,疾病将他摧残得愈加瘦小。他的居所很是简陋,粮食不多,但书卷和编草鞋用的苇草倒是很多。几双未成形的草鞋凌乱地摆放着,看来这位老人是突然间病倒的。
他是庄子,一生逍遥,肉身却难逃疾病的折磨。他的几个为数不多的弟子守着他。过了许久,庄子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却没有了痛苦的神色。他的弟子在轻轻地呼唤着:“老师,您醒了……”庄子看了看弟子们,示意要水。小呷一口水之后,庄子缓缓地说道:“我知道我快要不久于这不自在的人世了。”话没说完,就有弟子在小声地抽泣。庄子拍了拍弟子的手,“为什么要哭泣呢?我这一生很少为别人的离开而哭泣。”他似乎回光返照,想要跟弟子们上最后一课。
“你们都记得我妻子吧。她不嫌弃我家境贫寒,跟着我,为我生儿育女,操碎了心,到晚年时候是我最忠实的伴侣,我们几乎相依为命。因为过度劳累,老妻早于我染上了病,在受尽折磨后不幸离去。出殡那一天,我的好朋友惠施闻讯前来吊唁。他还没进门就开始哭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女人实在太过可怜。但是当他走进门之后,他惊讶,进而转为愤怒——因为他看到我岔开两腿,像个簸箕似地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面前放着一只瓦盆,还用那根木棍一边有节奏地敲着瓦盆,一边唱着歌。”弟子们也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色。只听老师继续说道:“惠施起初认为我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了。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后,渐渐开始愤怒了。于是他开始骂我:‘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你的夫人跟着你生活了那么多年,过了那么多苦日子,现在她不幸去世了,你不仅没有悲伤,反而在这里唱歌?’”弟子们开始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庄子脸上现出淡然的神情,说道:“我向惠施说道:‘老兄啊!感谢您老远地跑来吊唁。其实,当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我何尝不难过得流泪!只是细细想来,妻子最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恍恍惚惚之间,那最原始的东西经过变化而产生气息,又经过变化而产生形体,又经过变化而产生生命。如今又变化为死,即没有生命。这种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那样运行不止。现在她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却还要哭哭啼啼,这不是太不通达了吗?所以止住了哭泣。’”弟子们让这个回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庄子又说道:“后来啊,惠施也病倒了。你们可知道,惠施可是陪伴我一生的好朋友,也是我学术上的对手。他这个人虽然贪图名利富贵,但对我始终没有凶恶的加害之心。我们经常在一起斗嘴,但心里,双方都以此为乐。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懂得我的话,那就是惠施了。他的离开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的离去,让我觉得我再不想和世间任何一个人交流了,于是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他离开后,我很想大哭一场。我在写《天下》篇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惠施,想起我们之前的往事。于是我将这种悲痛化为文字,不知不觉为其写了五百余言,作为对我们这份友情最好的怀念。现在我想想,惠施在世时候也许并不快乐,因为他为功名利禄所累。但是,现在他到了一个自由的境界里,那里没有束缚和羁绊,也许他在那里能获得最真实的快乐。所以我该为他高兴啊。不过,我应该也快去看到惠施和老妻了。”
弟子们不觉垂泪。一弟子说道:“老师,您一生清贫困苦,但却不改高洁的品行。您对我们的人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我们想要置钱置田来厚葬您,也是作为弟子的一份心意。”弟子的话没说完,庄子的眼中就闪出一种失望的神色,他摇头示意不要那么做。庄子说道:“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陪葬的美玉,以星辰为珍珠,天地用万物来为我送行,我的葬物还不齐备吗?为什么还要再人为地厚葬呢?”弟子们说:“可是,我们怕乌鸦和老鹰吃老师您的遗体。”庄子笑了,“上有乌鸦和老鹰来吃,地上也有蝼蚁来吃啊,要是夺了前者的食物给后者享用,不是太偏颇了吗?刚才对你们讲了那么多,就是希望你们能够看破生死。我即将与万物同游了,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弟子们顿悟了,释然了,紧紧握住老师的手。
几天后,逍遥的庄子最终诗意地悠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