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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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院子

这摞书分类不明确,啥都有。翻开这本《小管家》,画得倒颇有意思。用笔甚简,尤其背景只取最必需的:几个稻草垛,那就是几个稻草垛,其余空白;稻田的边沿,那就只见稻田边沿的麦秆、麦穗,其余留白。而树总是有,繁枝疏条地穿插在人物中间,表现人与人心理的屏障和对垒。画人也是简淡落笔,地主婆梳个髽髻,细条脸,向下撇的小眼睛,跟她纠缠的孩子眉毛短而浓。

“这本书五块钱算了。”摆摊的男子忽然说。他可能守了三天摊子,累了,懒得再多说,集市要散了。

好好,我买了。再转到另一摊,翻开一本《机警的孩子》。翻着翻着我发现这本书的内容和刚才那本《小管家》是一样的:都是地主婆偷麦子,机警的孩子处处留意她,跟踪她,几番失败后终于把她揭露。我好像走进了一条久远的小路,越瞧越眼熟——孩子走到地主婆家的院子外面,从门缝往里头张看,地主婆正在用在大簸箕筛麦子。哎呀,这就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一本小人书呀,是别人的,我跟爸爸到他们家去玩,看到这一幅,最感兴味。那家人住的是平房,也有个矮墙院子,童年的阳光,迟缓地爬在墙头……

“这本,一百块。”闻声过来的摆摊女人说,她讲本地话。

“实价多少?”

“实价六十。”

“十块怎样?”

她轻笑一声。天落下几点微雨,她叫来一个伙计把摊子收进去。她就是在这市场里面开店的,不是从外地来赶这连环画集的。跟她谈价没可能。

算了。下次我再以这本书为目标,多找几个主,有些空子可以钻得到。要是把这本《机警的孩子》跟《小管家》放在一起对着看,该是好玩。

《小管家》里也有这一幅——

“吃了中饭,少正悄悄跑到大肚皮家门口,只见大门关得紧紧的。少正扒着门缝朝里一看,吃了一惊:大肚皮坐在一大簸箕麦子旁边,正在往外拣泥巴和石子……”

这幅画肯定要画出两个层次来。院门外,孩子扒着门缝往里瞧;院子里,地主婆腿上搁着大簸箕,旁边几只鸡在啄食。这内外的两层是不是我觉得饶有兴味的原因?本来院子里面是看不见的,可是在画里,取一个人为的视点,里里外外全看清楚了。而且在这画里,门外的孩子是紧张的,门里的地主婆是松弛的,一静一动,无声的张力,以院墙为分隔。几棵树掩映在院墙上方。

地主婆也不容易。偷点麦子,要费好多心计和手脚。农忙的时节,推说腰疼不出工,又提个篮子到麦地,碰到人就说在家闷不过,来挖点野菜给猪吃。野菜底下,盖着一把小铲子、一把小剪子,趁没人,缩颈爬地,剪下许多把麦子藏在野菜下面,再偷偷埋在一个地方。等天黑,再带个麻袋出来,挖开土把白天埋的麦子运回家……

《小管家》,浩然原著,戴蒙绘,湖北人民出版社1975年9月第1版。

吃过中饭的午后对谁都是好时光。地主婆一个人坐在她家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把费了大力气弄回的麦子择一择,筛一筛,想必心情是特别地畅意。多舒服呀!可是,嘭嘭嘭!那个可恶的老是盯住她的孩子使劲捶门了。地主婆嗖地起身收拾大簸箕进屋,再收拾出另一个大簸箕。等队长赶来,她好耍赖:“看呀,这麦子是去年的陈麦子,上面还有虫咬的眼呢!”

日子难过啊,难得清净一下都不成。那个孩子也得费好些天的工夫,跟踪,盘查,在院门外窥探,爬到杨树上了望,好多次找队长,把小伙伴都叫来,把社员都叫来,把他爸爸也邀上晚上出击埋伏,才终于把地主婆抓个现行。

《机警的孩子》,浩然原著,李铁生、汪玉山绘,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6月新1版。

现在没有地主婆了,也没有院子了。可我真想像这地主婆一样,午后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里……哪里有院子?别墅。一辈子挣钱来买它,一星期只在周末带上两天的食物储备去住一下,先花几个小时做卫生,然后做饭,睡一觉。在院子里坐不了一下就要回城了。我要的院子不是这样的,是老式的,乡村式的,砖头土坯的。我们学校的山脚下有些房,一楼可以圈出个院子。那真是过日子啊!院子中间正好有棵树,树荫掩蔽小院,我羡慕疯了。认识的住户笑道:“哪有什么‘正好’?这树是我小时候在山上挖的,种在这里的。现在它长这么高了。”

2007.11.16.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