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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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公九年

九年春天子使南季來聘。(《評林》眉)朱熹:“諸侯不朝於周,而周反下聘於列國,是甚道理?”三月癸酉大雨庚辰大雨雪。(《評林》眉)汪克寬:“或謂《春秋》用夏正,故建辰之月雨雪爲異,苟實建辰之月,則震電不必書矣。”挾卒。(《評林》眉)郝敬謂:“挾不書族,隱攝不主爵,不賜也。”夫隱攝政十有一年矣,盟會侵伐不絶書,何以獨不主爵?無駭之賜展氏,非隱賜歟?夏,城郎。秋七月。冬,公會齊侯於防

九年春王三月癸酉大雨霖以震書始也庚辰大雨雪亦如之。(《測義》夾)吕大圭氏曰:“《春秋》因其所書日月前後,而知其是非,如‘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則有以見八月之間而再見天變也,若此類,蓋於書日見之。”時失也凡雨自三日以往爲霖。(《評林》眉)劉敞:“杜氏云:‘此傳解經書霖,而經無霖字,經誤也。’非也。經有電無〖編者按:劉敞《春秋權衡》此下尚有“霖,傳有霖無電”七字。〗傳不解經,經反誤哉?然丘明不宜革電爲霖,蓋其所據簡策錯誤,不能決之於經,直因循舊記而已。”平地尺爲大雪。(《左繡》眉)“始也”、“如之”,見霖雪之久。“三日”、“平地”,見霖雪之甚。前後都用分對,而“時失”總束,“凡雨”總提,一是先分後總,一是先總後分。解經文字,極質極淡,無不精神如此。(《左傳翼》尾)寅月雨可也,霖則非宜矣。雷未可以出而出,電未可以見而見,又繼以大雨雪,雪時又復雷電交作,陽已失節,陰氣又縱,八日之間,連覯大變,此豈無所感召而然?上云“以震”,下云“亦如之”,陰陽愆忒,總在震電上。杜注謂經無“霖”字,經誤。劉敞駁之,謂:“經有電無霖,傳有霖無電,傳不解經,經反誤哉?”似又傳誤。不知雨三日以往爲霖,自癸酉至庚辰,不止三日矣,豈非霖乎?微雷且有電,繼曰“以震”,豈有不雷電交作之理?經與傳皆無誤也。下一“始”字,見始於癸酉,終於庚辰,浹旬霖雨大雪雷電交作,故爲大變,總斷之曰“時失”,不專止“庚辰”云云也。末解霖與大雪,見即此已屬陰陽失節,何況震電,此是倒曳語,筆法更陡峭。(《補義》眉)汪云:“‘書,時失也’總一句,前後皆分説。”(方宗誠眉)説一句經,而兼及通部凡例,文境乃大。凡例一明,可省他處多少繁文。

夏,城郎,書,不時也。

宋公不王鄭伯爲王左卿士以王命討之伐宋。(《評林》眉)王覺斯:“爲周司徒者,乃莊之祖桓公、武公也,莊蓋假借其虛聲,稱王命以聳動鄰國,實未嘗爲王卿士令伐也。”〖編者按:凌稚隆作姜寶語。〗宋以入郛之役怨公不告命公怒絶宋使

秋,鄭人以王命來告伐宋。

公會齊侯於防謀伐宋也。(《測義》夾)傅遜氏曰:“公先與邾盟,繼與宋盟,既以宋故伐邾,又以鄭故伐宋,誠二三其德矣。”(《左繡》眉)此三條合爲一篇,凡三寫伐宋爲章法。首段伐宋爲主,後兩伐宋,一跟“宋不告命”轉出,一跟“公絶宋使”轉出,恰好前奇後偶,局段渾成。“不告”、“絶使”四句,插敘於中,作上下轉棙,妙甚。蓋此文以公爲主也。(《左傳翼》尾)前以王貳于虢,鄭伯怨王,交質因以交惡。今此朝王,王不之禮,虢公始爲卿士,而處之恬然,固由自悔於心,亦欲周旋王室,使之復用以行矯飾報復之私耳。恃己爲卿士,便可挾天子以令諸侯,一則云“以王命討之”,再則云“以王命來告伐宋”,其實王無命,皆矯托之辭。齊以瓦屋之盟,宋衛不與鄭會,故棄宋而即鄭。魯啗歸祊之利,亦助鄭而謀宋,皆仗王命以爲名。鄭前因魯不救宋,始來渝平。此又因公絶宋使,乃來告伐宋。乘間抵隙,其計甚狡。公墮其術而不知,此會以公作主,見公之反覆無常,以利興師,非義討也。(文淵尾)鄭伯未抗王以前,王命猶行於天下如此。

北戎侵鄭鄭伯禦之。(《左繡》眉)此篇敘戰,前敘謀,後敘事。敘謀妙於用詳,敘事妙於用略。合讀之,則前伏後應,無懈可擊。文亦謀篇之善者。患戎師:“彼徒我車懼其侵軼我也。”子突曰:“使勇而無剛者嘗寇而速去之君爲三覆以待之。(孫琮旁)破敵之策,只三語括盡。戎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先者見獲必務進進而遇覆必速奔者不救則無繼矣。(孫琮旁)申明上意,歷歷分曉。(鍾惺眉)千古夷情,盡此數語。乃可以逞。”從之。(《彙鈔》眉)破敵之策,只二語括盡。“輕而不整”數句,申明上意,歷歷分明。子突可謂知兵。(《左繡》眉)患其侵突,即就他侵突上定計。因其所畏,誘其所短也。妙極!(高嵣眉)公子之謀,首三句提綱;中四句,原其致敗;後六句,斷其取敗。而致敗、取敗,皆細應提綱,筆力簡透。(《學餘》眉)審知敵情,不可謂不智,而“乃可以逞”四字,很心辣手,實世濟其兇。左氏此文,亦象物之鼎也。(闓生夾)鄭忽之功屢見,特先記公子突謀略于此,以與之相配,直射篇末得國,首尾一線。

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師,前後擊之,盡殪。(韓范夾)兵若腹背受敵,未有不敗者也。故輕進必蹶,大將當務持重。(孫琮旁)善用兵法。(《補義》眉)敵情歷歷如見,嘗寇速去,已誘入伏中。敘戰多少情事,只一“衷”字盡之。戎師大奔。(《文歸》尾)敘戰事奇甚,筆力亦遒陗。爻一。十一月甲寅鄭人大敗戎師。(文熙眉)穆文熙曰:“子突深知虜情,今日禦北虜之法,當依此行之,即兵法所謂奇兵也。以少擊衆之法,無踰於此。”(孫琮總評)古用車戰,正坡公所謂:“爲不可敗,而非以遂利争勝者也。”廣野利車,狹隘利徒,審勢善用,均足勝敵。今觀公子突數言,一句一轉,一轉一奇,料敵制勝,無不破的。乃知兵有深機,不至泥古兵法,顧用之何如耳。房琯以車敗于陳濤斜,當時譏其不閑軍旅。豈知鄭人禦戎,竟以車勝哉!祝聃今兹殪戎師,後此敗王卒,洵爲鄭名將。然以之逐戎則可,以之從王則不可。(《快評》尾)得此篇與桓公五年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二篇參看,然後知左氏用筆之妙。如曰“北戎侵鄭,鄭伯禦之”、“王以諸侯之師伐鄭,鄭伯禦之”,然則鄭伯視王之六師與北戎無異矣。又如子元之謀王與子突之謀戎者,何其相似也?皆大書“鄭伯從之”。則後之射王中肩者,是祝聃;此之衷戎師者,亦是祝聃。是王亦幸而未中要害,不至於殪耳。鄭伯視之固與北戎之師無異也。《春秋》書法,以正名分也。左氏妙文,卻全在名分不正處。如“周鄭交質”與王師、戎師同書“鄭伯禦之”之類是也。諸如此類,隨處皆是,在讀者反之三隅耳。此事經無正文,傳備書之,因爲後文而作也。(魏禧尾)邱維屏曰:“此以車兵而懼徒兵侵軼,又如李陵、岳少保皆以步兵挫敵馬,則兵莫如步强也。後人每以步兵畏馬如虎,蓋不能極盡步兵之長耳。至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後世兵大抵皆戎師矣。古人治兵,全要千萬人合如左右手。治兵不務此,即能勝亦倖焉耳。”(《分國》尾)一覆擊其前,二覆擊其後,三覆擊其中,使戎人腹背受敵。唯輕而不整,故易亂。唯貪而不親,故易離。突真晰夷情,善談兵。(《賞音》尾)鄭伯臨事而懼,公子突善揣敵情,可謂知兵矣。(《左繡》眉)“嘗寇”句,許多層折,只二語寫透。“衷戎師”句,許多情事,又只以一字爲盡。凡文字簡者不曲,奥者不亮,兼之者,左氏也。凡三寫戎師,結應前“患戎師”一筆。(《約編》尾)左氏敘用兵處,極細密。(《左傳翼》尾)設伏誘敵,兵家之常,妙在料審敵情,如指諸掌。“衷戎師”,紙上真有無數伏兵攔截堵殺,盡殪大奔,而延頸授首、狼奔豕突情形紛紛如見。左氏最善兵機,數十字可當鉅鹿、昆陽兩大戰數百言。前敘謀,後敘戰,詳簡變幻,字字鍊逸。(德宜尾)“勇而無剛”四字,事深情深理深。“輕而不整”一段,千古敵情,不能出此,所謂知己知彼也。“彼徒我車”,亦可悟古車戰之法。〈鍾伯敬〉克敵制勝,只用數語括盡,絶不鋪排,此行文以虛運實之法也。(武億尾)六十餘字中,逐節轉折,逐節疏剔,筆力簡透。(王系尾)此篇敘戰,奇趣横溢。班掾幕南之戰,槃橐城之戰,得其委折,而遜其精神。太史公鉅鹿之戰、垓下之戰,有其精神,而讓其風味。(《學餘》尾)鄭,小國也,謀成戰克,可謂能自强矣。乃兄弟争國,亂至五世,然後歎突焉、忽焉之將自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