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公十年

【經】十年春王二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評林》眉）汪克寬：“防之會，魯始與齊謀伐宋之舉，至中丘之會復偕鄭合謀，而決出師之期。經備録之，著伐宋之兵所由合也。此乃直書而義自見。”夏，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評林》眉）程頤：“三國先遣將致伐，齊、鄭稱人，非卿也。”六月壬戌，公敗宋師於菅。（《評林》眉）孫覺：“左氏例曰：‘未陳而薄之曰敗某師。’《春秋》内敗外者凡八，豈魯專能未陳而薄人乎？”辛未，取郜。辛巳，取防。（《測義》夾）吕大圭氏曰：“《春秋》因書日前後而知其是非，如辛未取郜，辛巳取防，則有以見旬日之間而取其二邑也。”秋，宋人、衛人入鄭。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伐取之。（《評林》眉）賀仲軾：“《公》、《穀》皆以爲取戴譏鄭伯因人之力，非也。宋、衛入鄭而蔡從之，鄭人之忿在三國，而不在戴，故因其在戴而伐取之。《左傳》曰：‘鄭伯圍戴，克之，取三帥焉。’是也。胡氏謂鄭一舉而兼四國，非也。”冬十月壬午，齊人、鄭人入郕。

【傳】十年春，王正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癸丑，盟于鄧，爲師期。（《評林》眉）楊慎：“自此至伐宋老桃、敗菅、入郜、入防，並鄭莊之計。”

夏五月，羽父先會齊侯、鄭伯伐宋。（《測義》夾）愚按：翬於伐鄭，固請而行。於伐宋，先期而會，無君之心昭如矣。而公猶懵然不知也，其及于禍固宜。

六月戊申，公會齊侯、鄭伯于老桃。壬戌，公敗宋師於菅。庚午，鄭師入郜。辛未，歸於我。庚辰，鄭師入防。辛巳，歸於我。（《測義》夾）黄震氏曰：“翬先合諸侯以攻之，公即乘虛以襲之，不淹旬而取二邑。既取防於未伐宋之前，又取郜、防於既伐宋之後，鄭、宋兩失其邑，魯隱兩獲其利矣，然何以逃君子之譏！”（《左繡》眉）整整四句，一筆不换，左文蓋無不可。大都事多而文簡，以繁排行之，即以不變爲章法矣。（《補義》眉）鄭加意親魯，魯亦出力助鄭，二邑歸之，爲許田地也。“伐宋”二字包括前後，齊師用暗敘，魯、鄭用明敘，結言“不貪”者，所貪者别有在也，且以見公之貪也。（《評林》眉）唐荊川：“鄭莊得宋二邑，不請於王而擅以歸魯，安在其以王命討不庭哉？而左氏猶以爲正，何哉？”《經史鈔》：“郜、防皆宋邑，魯與宋戰而鄭入郜、防者，分兵以襲之也。宋虞三國之當合軍，而不虞鄭之攻郜、防。”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可謂正矣。以王命討不庭，不貪其土，以勞王爵，正之體也。”（《測義》夾）愚按：鄭莊公得宋二邑，不請於王而乃擅以歸魯，安在其爲以王命討不庭哉？左氏猶與其爲正，李廉氏謂“其事則是，而義則非”，是也。（《分國》尾）取郜、取防，魯取之，爲内諱，歸之鄭師。既非其有，取之矣，一曰歸於我，再曰歸於我，明魯之貪宋地，鄭人逢迎之也。雖然，既假王命，則宜歸之于周。蓋要魯用命，以此賂之，鄭莊之肺腸亦見焉。（《左繡》眉）“王命”遙接前篇，又襯一王爵，語便濃。（美中尾）毛寅谷曰：“鄭加意親魯，魯亦出力助鄭，二邑之歸，爲許田地也。‘伐宋’二字，包括前後。齊師用暗敘，魯、鄭用明敘，結言‘不貪’，所貪者别有在也。且以見公、鄭貪也。”（《左傳翼》尾）只爲鄭莊欲納子馮，深中殤公之忌，州吁構納，以致兵連禍結，連年不解。隱公輕喜易怒，貪鄭祊田，以不告絶宋使，合齊鄭以伐宋，不待師期，羽父先會，公旋親往，獨敗宋師，又取宋二邑。奉王命討不庭者，不如是矣！取郜取防，直書不隱，見非其有而取之爲不義也。夫取者不義，歸之者可謂正乎？鄭莊之隱情，左氏固未之知也！羽父先會，諸儒因前此專擅，遂謂此會亦不待公命，求名專進，有無君之心。余以爲公將親往，使翬將兵先行，是先會出於公意，與前固請而行不同。公敗宋師於菅，而鄭師入郜入防，分兵而進，各自樹功，亦無此先彼後之意。魯爲鄭伐宋，而君臣争先奮勇。公敗宋師，鄭師乃得乘虛以入二邑，故深爲感激，以郜、防來歸，此皆公之爲鄭所餌，輕於去就。杜《注》因一“先”字，遂謂羽父專横，又謂鄭伯後期，皆不可從。

蔡人、衛人、郕人不會王命。（《左繡》眉）突着此句，前無所承。蓋上既結宋，又當爲下文取三師及入郕提綱也。“不會王命”、“討違王命”，本相呼應，分作數節者非。

秋七月庚寅，鄭師入郊。猶在郊，宋人、衛人入鄭。蔡人從之伐戴。八月壬戌，鄭伯圍戴。癸亥，克之，取三師焉。宋、衛既入鄭，而以伐戴召蔡人，蔡人怒，故不和而敗。（《左繡》眉）“從之伐戴”，略經所詳。“取三師焉”，詳經所略。可得剪裁法。前正寫其事，三項各開説。後補注其故，三項一串説，又可得復敘法。（《補義》眉）二邑之取，以三國之和也。宋、衛之敗，以蔡人之不和也。兩相對照，得失自見。（《評林》眉）李笠翁：“鄭本用漁人取鷸蚌之計，惜三國皆入其籠絡而不之悟耳。”孫鑛：“宋、衛以下追説也。”按：既者，已然之詞。宋、衛既入鄭，逮伐戴，初召蔡人，故蔡人怒，三師不和而敗。（王系尾）鄭雖可惡，宋罪當討。惡鄭而違王命，反助罪人，三國之罪豈小哉？許多文章，都在無字處，讀者何可不細心？此篇枝節最多，最爲錯雜。敘得簡潔中，别有飛動之意，最足益人神智。

九月戊寅，鄭伯入宋。（魏禧尾）魏禧曰：“胡傳以爲鄭莊兼取四國。按：左氏只言取三師，蓋三國伐戴，已破戴而入居之，鄭伯故得圍而並取三師耳。故先曰‘圍戴，克之’，後言‘取三師’也。若胡氏四國之言，以破戴亦爲鄭罪，則三國尚未破戴矣。戴未破則三國尚在圍戴，當先取三師，而後克戴矣。蓋蔡人從之伐戴，是未破之戴。鄭伯圍戴，是三國所破而入居之戴。然則‘蔡人從之伐戴’之下，應有破戴之文，而左氏偶逸之。或三國止以伐戴告，未以破戴告，而舊史據以書耳。玩上下文，事理顯然可觀。又胡氏以鄭師猶在郊爲莊公誤宋、衛兵法。彼莊公烏知宋、衛之來入？且陳師郊外，轉戰甚易，宋、衛亦不應以在郊之故，而啓入鄭之謀。若鄭果欲誘其入我，則應先有期約，還師與鄭之守國者内外夾攻，而顧縱之遠去，及伐戴而後伐之耶？若二國不伐戴，各歸其國，則鄭之誘，徒受入于宋、衛以自誤，安在其爲誘人耶？蓋鄭駐兵於郊，或别有所謀，如入郕之類，使人謂其兵已歸國，不復防備，而忽然臨入。宋、衛以鄭方勝宋，迤邐班師，而隨機急襲。及其入鄭而去，則宋、衛志得意滿，以爲鄭必歸國救死扶傷之不暇，故安意伐戴，不虞鄭之猝至。新勝之師，入居人國，帥怠兵掠，與國不和，故鄭莊兼取三師，如拾芥之易。此論兵者必窮其情也。按：各國皆用奇兵，莫多於伐宋之役。”魏禮曰：“古人所以受降如受敵，軍行如遇敵，備至於無可備之處，而機出於要，則措于萬不敗之地矣。余幼好啖果，人多藏果相避。藏雖至奇，而一經搜索，無弗獲者，人多神之。其實只是尋到最不通處，則果無所逃矣。蓋備奇兵亦只如是。”

冬，齊人、鄭人入郕，討違王命也。（《測義》夾）汪克寬氏曰：“夏而三國伐宋，秋而宋、衛入鄭，又偕蔡伐戴，鄭又圍戴取三國之師，猶以爲未足，且偕齊入邾。一伐一入，迭勝迭負，彼此交侵其黨與，戰國之殺人盈城，暴骨如芥，兆於此矣。此《春秋》所以作也，此《春秋》所以始於隱公也。”（美中尾）李行簡曰：“傳言鄭伯爲王左卿士，莊之所以周旋王室，不過爲矯假報復之私，初非有夾輔之誠也。敗宋、入郕、入許，志得意滿，而有繻葛之戰矣。”（《左傳翼》尾）鄭伯以王命會，召諸侯伐宋，而王臣不出，王師不行，未見其爲王討也，故三國皆黨宋而不會。一年之中，鄭合齊、魯以伐宋，宋合衛以入鄭，又偕蔡伐戴，鄭又圍戴取三國之師，旋又入宋，又合齊以入郕，兵戈擾攘，未有若此年之甚者。鄭莊雖假王命，而師出有名，蔡、衛、郕反是。一則討違王命，一則不會王命也。假借王命，尚可克敵制勝，況翼戴天子而加之以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