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八年

【經】八年春正月己卯，烝。（《測義》夾）湛若水氏曰：“據此可見，周之時正朔改，而月數亦從之而改矣。”天王使家父來聘。（《測義》夾）程子曰：“桓公弑立，未嘗朝觀，天王不討，而屢使聘之，失道之甚也。”（《評林》眉）季本：“家，氏；父，名。蓋天子之元子作《節南山》詩者，自謂‘家父作頌，以究王詾’，而不可名稱乎？”夏五月丁丑，烝。（《評林》眉）程頤：“正月既烝矣，而非時復烝者，必以前烝爲不備也，其黷祀甚矣。”秋，伐邾。冬十月，雨雪。（《測義》夾）愚按：程子所謂建酉之月，蓋夏時之八月也。今魯史以周時書之曰冬十月，則周以子月爲春正月，于此一騐。若果亥月雨雪，又何異乎？（《評林》眉）程頤：“建酉之月，未霜而雪，書異也。”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評林》眉）程頤：“祭公受命逆后，而至魯先私行朝會之禮，故書‘來’，而以逆后爲遂事，責其不虔王命，而輕天下之母也。”

【傳】八年春，滅翼。（《左繡》眉）此節與上事本連編書者，因另起年，遂斷其事，非左氏之舊也。餘可類推。

隨少師有寵。（孫琮旁）寵臣是釁。（《補義》眉）周云：“‘速戰’、‘當王’，兩次崛强，緣胸中有羸師在。”何義門曰：“怒我怠寇，田單以是破燕。此以少師爲主，隨之疾即‘有寵’二字，伯比以爲在膏肓矣，連季梁亦其掌握中也。忽云‘天去其疾’，則季梁有權，觀釁者嗒焉神沮。”（《評林》眉）李笠翁：“季梁雖賢，固不能奪少師之寵，自古權臣與重臣固不能並立如此。”（方宗誠眉）此篇以“隨少師有寵”五字一起，下文“讎有釁”、“天去其疾”皆指少師。中間隨侯不聽季梁之謀，皆以寵少師故也。楚鬪伯比曰：“可矣。讎有釁，不可失也。”（韓范夾）楚之伺隙，全在少師一人。以少師之進退爲我兵之進退耳。王龍驤云：“使孫皓悔過，更用賢良，則不可圖。”此之謂也。（孫琮旁）前所云“以爲後圖”。（《彙鈔》眉）伯比“以爲後圖”之言驗於此。（《左繡》眉）前篇季梁爲主，此篇少師爲主。前以用季梁而退楚，此以寵少師而喪師。觀於一起一結，可以知文之所重矣。（《評林》眉）《經世鈔》：“只‘讎有釁’、‘天去其疾’七字，國家不利有小人如此，豈必速杞敗績，然後爲禍哉！”

夏，楚子合諸侯于沈鹿。黄、隨不會，使薳章讓黄。楚子伐隨，軍於漢、淮之間。（《左繡》眉）中間“軍漢、淮”、“望楚師”作兩半讀。上以“速戰”破“請下”，下以“當王”破“攻右”，筆筆相對，正寫其恃寵而張處。“有釁”起，“去疾”結，章法極整又極匀，直如天造地設者。季梁“請下”之議論，却作敘事帶過，簡捷有法，便讓兩“少師曰”出一頭地矣。賓主輕重，其妙如此。

季梁請下之：“弗許而後戰，所以怒我而怠寇也。”（孫琮旁）妙計一語拈出。少師謂隨侯曰：“必速戰。不然，將失楚師。”隨侯禦之，望楚師。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孫琮旁）與繻葛之戰同局。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左繡》眉）“右無良焉”，分明對而指點，而少師不悟，宜其獲也。（《評林》眉）穆文熙：“季梁之見，即兵法避堅攻瑕之意。”偏敗，衆乃攜矣。”（鍾惺眉）春秋時何知兵者之多也？立論簡奥，後世談兵手口不能如此。（韓范夾）行兵者，當不宜如此爲敵人所測。（孫琮旁）他人累言，不能明瞭如此。少師曰：“不當王，非敵也。”弗從。戰于速杞，隨師敗績。隨侯逸，鬪丹獲其戎車與其戎右少師。（《彙鈔》眉）季梁料敵決勝，與伯比正不相上下。（《評林》眉）《經世鈔》：“隨侯先用季梁之言，少師必妒恨，至此一力與季梁相左，雖僨車敗國不顧矣。孫叔敖能薄晉以信伍參之言，而少師必不從季梁攻右之策，君子小人情事，千古如是。”

秋，隨及楚平。楚子將不許，鬪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隨未可克也。”（文熙眉）季梁之見，即兵法避堅攻弱之意。大凡小人之在君側，皆少師之類也，能斬然以去之，是自去其疾也。“天去”二字，有味可玩。（韓范夾）國家以人爲存亡，類如此也。（《快評》尾）此又寫楚君臣之矯捷，季梁之謀，少師之侈，寥寥數語而各盡其致。隨侯一聽季梁之言而懼，楚即不敢伐。一寵少師，鬪伯比即以爲可伐。一獲少師，即又以爲未可克。君子、小人之用舍關人國家爲何如也？隨有季梁而不用其言，楚子惟伯比之言是聽，雖欲不有江漢，不可得矣。觀季梁之謀，儼然與鬪伯比相當，奈隨侯之不從何也！（王源尾）小人用而敵心生，小人去而敵謀沮，此傳所爲作也。乃前曰“讎有釁”，後曰“天去其疾”。前曰“不可失”，後曰“未可克”，鑒戒昭然。而文何不測也？《傳》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又曰“陰陽不測之謂神”，蓋五行、八卦、日月、寒暑、霜露，莫非二氣相爲倚伏，而宇宙萬化，莫能外焉，此文之本也。人不知其本而漫詡曰：“文者，才人之事也。我，才人，能文也。”井蛙之見乎？悲夫，可憐哉！敘少師，妙在兼敘季梁。寫季梁之忠，形少師之佞。寫季梁之智，形少師之愚。善矣！尤妙在伯比口中明結少師，暗應季梁。隨侯庸人耳，少師雖死，以楚子之雄，伯比之智，何難克之？以爲去其疾而未可克者，季梁在耳。蓋梁之不得伸其志者，少師也。熊率且比既慮之於前，而隨侯聽之，楚不敢伐，已有明徵矣。今少師死，而梁得伸其志。梁得伸其志，而楚何能爲乎？故知伯比所謂未可克，有季梁在也。嗚呼！此種筆法，誰其會之？誰其傳之？誰其效之？（孫琮旁）賢邪不兩立，國所以勝敗。乃盟而還。（孫琮總評）善用兵者，莫如《春秋》。善言兵者，莫如左氏。伯敬所言，又善言左氏者也。前侵隨篇末云：“隨懼，脩政，楚不敢伐。”此云：“天去其疾，隨未可克。”乃知用人行政，勝敗攸分，故戰勝必於朝廷。（《彙鈔》眉）少師得君，□□□□，假手于楚，此一役，庸非福乎？（《分國》尾）扣馬書生曰：“權臣在内，岳少保且不免，而兀術回戈。”正少師有寵，其釁可乘之謂。契丹曰：“中國相司馬相公矣。”正季梁在，而少師死之謂也。國之存亡，豈不以人哉？（《賞音》尾）季梁“無與王遇”之計，特視浪戰者高一籌耳。倖而勝楚，亦非隨之福也。爲隨計也者，若子産之對晉徵朝，斯善矣。少師遇敵而死，則“不當王，非敵”之言，或果出其本心，視後世畏死降敵者，猶天壤也。然不免殄師辱國之罪。（《左繡》眉）起結照應，此篇尤顯而易見。而分作兩節，前人亦大憒憒矣。（美中尾）俞碩園曰：“隨從楚，而楚得以蠶食諸姬，自速杞始也。”（《約編》尾）此終六年“以爲後圖”之案。（《左傳翼》尾）國之興喪，視君子、小人之進退。季梁在而敵謀沮，少師寵而寇心生。前此非無少師也，用季梁而楚不敢伐。今此非無季梁也，用少師而隨遂喪師。一進一退，關係非輕。故前寫季梁，而以少師作陪。此寫少師，而以季梁相形，都妙從楚君臣心目中看出。“讎有釁”、“天去其疾”、“不可失”、“未可克”，敵人揣測如燭照龜卜，彼昏不知，如之何哉？伯敬謂：“鄭與王遇，妙在避整趨亂，以分整者之神，整且化而爲亂。隨與楚戰，妙在避堅趨瑕，以分堅者之力，堅且化而爲瑕。”吾謂善於攻整，善於攻堅，總之，善於攻瑕而已。究之，攻瑕非獨用兵妙術，亦是覘國妙法。開口説“讎有釁”，便是有瑕可攻。“天去其疾”，則瑕者堅矣。季梁、伯比真是一對國手。（高嵣尾）俞桐川曰：“伯比張網，季梁破之，少師投之。前篇毁軍納少師，全爲此處張本。隨從楚，而楚得以蠶食諸姬，自速杞始也。此終六年‘少師侈，以爲後圖’之案。至莊四年，武王卒於伐隨，乃結伐隨之案。”（王系尾）六年之侵隨也，無名之師也，故使薳章求成，欲其不成也。許成而羸師示弱，欲其叛成也。與今年沈鹿之會，皆求可執之辭也。以楚之强，攻隨之弱，猶必求可執之辭，是善於用强者。怒我怠寇，避良攻右，是善於用弱者。伯比得楚，楚之所以興也。季梁不得隨，隨之所以困也。天去其疾，隨之所以未遽亡也。賢不肖之利害章矣哉！（《菁華》尾）楚莊欲伐宋，而使公子馮使晉。楚成欲侵隨，而使薳章讓黄。何兩事相似乃爾？小人得志，敵國生心，可爲殷鑒。怒我怠寇，是以柔制剛之法，勾踐以之破吴，田單以之破燕，用意略同。既勝而許之平，深得知足不辱之道。偏是無能之人，喜作崛强語。

冬，王命虢仲立晉哀侯之弟緡于晉。（《評林》眉）陳傅良：“王命諸侯，不書。”今案：王室不以立緡告諸侯，晉又不告立君，史亦無由得書。

祭公來，遂逆王后于紀，禮也。（《評林》眉）《傳説彙纂》：“程子謂：‘王姬下嫁，則同姓諸侯爲主。逆王后無使諸侯爲主之禮。’然據家氏玄翁所引，莊十八年虢、晉、鄭使原莊公逆公，則同姓諸侯爲主，確有可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