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十年
【經】十年春王正月,庚申,曹伯終生卒。(《測義》夾)愚按:《穀梁》謂:“桓無王,此曰‘王’者,正終生之卒也。”胡氏駁之,以爲:“‘果正諸矦之卒,陳矦鮑在五年之正月,曷不書王?’”斯言當矣。乃胡氏又以爲:“十者,數之盈。故十年書王,紀常理也。”恐非通論。蓋書王者史例,而不書者,史闕文也。(《評林》眉)按:胡傳云:“桓無王。今復書王,何也?十年者,盈數也。天道十年則亦周矣,人事十年則亦變矣。”或云:“十年無王,則人道滅矣。”亦通。夏五月,葬曹桓公。秋,公會衛侯於桃丘,弗遇。(《評林》眉)劉敞:“弗遇者何?公不及遇也。曷爲或言不,或言弗?不者,正辭也。弗者,遷辭也。君子之於言無所苟而已。”趙匡:“經意直譏衛無信爾。”李廉:“經書‘弗’例四:此年及文十六年,胡氏皆以爲遷辭,‘晉人納捷菑弗克納’,則亦遷善之義矣。”冬十有二月丙午,齊侯、衛侯、鄭伯來戰于郎。
【傳】十年春,曹桓公卒。(魏禧尾)胡安國曰:“大位,姦之窺也。危病,邪之伺也。世子,君之貳也。君疾而儲副出,啓窺伺之心,危道也。當享而射姑歎,逾月而終生卒,其有疾明矣。使世子來,終生之過也。世子將欲已乎,則方命矣。曰:‘孝子盡道以事其親者也,不盡道而苟焉以從命爲孝,又焉得爲孝?’”魏禧曰:“曹伯有疾而使太子朝,對盛饌、聞音樂,其歎宜矣。此與文王行不正履意同,後世居大喪而觀優樂無慚色者,何哉?”彭家屏曰:“禮,輟朝而顧,不有異事,必有異慮。曹太子臨享而歎,有異慮者矣。大抵聲音之道,最足感人。當其觸於耳而動於中,故不覺忽忽形之口也。”(美中尾)胡康侯曰:“大位,姦之窺也。篤疾,邪之伺也。世子,君之儲也。君疾而世子出,啓窺伺之心,危道也。”
虢仲譖其大夫詹父于王。詹父有辭,以王師伐虢。夏,虢公出奔虞。(《測義》夾)吕祖謙:“詹父,虢大夫而命於天子,非虢所能私討,所以必譖之王,此王制之尚存也。履祥謂使其大夫伐其國,亦王制所未有也。”〖編者按:奥田元繼作陳眉公語。〗
秋,秦人納芮伯萬于芮。(《左繡》眉)芮姜之逐魏也義,其納秦也仁。(闓生夾)以侵淩小國爲主。
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賈害也?”(鍾惺眉)虞叔蓋操老氏之術而用之者。(《評林》眉)王季重:“虞叔之悔而獻璧,似有見矣。繼因寶劍之求而伐虞公,何其悖乎!”乃獻(之)。(王系夾)“弗獻”,決辭也,是本心。“既而悔之”,轉念也,全從算計中來。“乃獻之”,難辭也,是自占地步處。看他止慮藏璧之罪,不責求玉之貪,是狠毒人退一步法。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文熙眉)汪道昆曰:“能品,‘懷璧’、‘無厭’句法。”(《彙鈔》眉)始慮賈害,既慮禍及,兩兩對照成文。(魏禧尾)魏禧曰:“虞公之貪妄,虞叔之堅忍、狠斷,皆可爲鑒。”彭家屏曰:“古者分寶玉于伯叔之國,所以親親也。虞叔有玉有劍,而虞公求之,忘親好貨,其失甚矣。然虞叔既不有玉,何有於劍?既不忍于劍,何忍於玉?雖已獻之,未嘗忘情也。知懷璧之可以賈禍,而卒不能自割,玩物喪志,不誠然哉?”(《左繡》眉)傳虞公出奔緣起,恰好兩事連類而及,雖用筆寬緊不同,而上重兩“罪”字,下重兩“無厭”、“賈禍”、“及我”相承作對,總于參差中藏整齊,見作者精神耳。古人用字往往若有脱處、復處、拗處,卻正於此見筆致。如此文兩“其”字是也。“無厭”、“將及”,獨不能再獻以待其三乎?目劍以寶,固忍而不能舍矣。(昆崖尾)劉開侯曰:“貪心無已,卒有假道之禍。”東萊謂虞公以貪失國,虞叔以吝逐君,固矣。然始終一貪與吝,而兩段文字,絶不相同。厚貌深情,翻然一變,即成毒心辣手。勺水卷石,而波浪峰巒,亦復不測如是。杜詩云“橘茨藤稍咫尺迷”,讀此文,興此歎矣。(《左傳翼》尾)既知懷璧其罪,獨不知懷劍亦罪乎?象齒焚身,千古大戒。虞叔以賄而伐君,虞公以貪而見伐,交失之也。自此至僖公垂五十,虞又有貪璧馬亡國之事,雖未必即此虞公,而黷貨無厭,其禍之烈,遂至於此。《旅獒》不貴異物,《楚語》不寶白珩,即《大學》不以利爲利之要旨也。凡爲君臣者,可不惕然知所戒懼乎?(《補義》眉)貪賄罪小,伐君罪大,“將及我”是賊臣謀先之辭。(高嵣尾)虞公貪心無已,卒有假道之禍,其失宜矣。虞叔獻玉,極有達人之識。及寶劍之求,厚貌深情,翻然一變,即成毒心辣手,可畏哉!(《評林》眉)楊升菴:“虞公以貪失國,虞叔以吝逐君,此禍之所由成也。”彭士望:“周諺:‘富人不可不知處亂世。’遇貪人最要知此八字。”《經世鈔》:“‘又求’二字,寫出貪狀。”《補注》:“虞公畿内諸侯,不與魯通,傳博采衆籍,爲虞滅起本。”(王系尾)既焉用玉,復焉用劍?懷璧猶罪,伐君獨非罪乎?看他止責虞公之無厭,更不計在己之是非,與前獻玉時竟似兩人,狠毒人到算計已定時,忽然發洩出來,真使人禁當不起。虞公貪而愚,虞叔狡而狠,傳神處都在幾個虛字上。
冬,齊、衛、鄭來戰于郎,我有辭也。(《補義》眉)周云:“齊人使魯爲次,以魯秉周禮壓服之,使諸侯大夫無辭于己也。”(《評林》眉)程頤:“左氏曰:‘我有辭也。’我則有禮,彼悖道縱慾,而以興戎,故特曰‘來戰’,以三國爲主,甚其惡也。”
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功焉。齊人餼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後鄭。鄭人怒,請師于齊。齊人以衛師助之。故不稱侵伐。先書齊、衛,王爵也。(《左繡》眉)此篇乃先斷後敘法,亦即以敘事爲解經法。重在中段,正我有辭處,末只帶説。一事再敘,各有所主。前篇是正敘,重在忽之有功。此處是原敘,重在魯之有辭。同一後鄭,時着“周班”二字,可以悟用筆輕重詳略之法矣。末結王爵,見魯無往不以周班,所謂有辭者益明。此以餘意透出正意之法,筆力十分圓足也。“不稱侵伐”,先解後點。“先書齊、衛”,先點後解。一倒一順,固左氏説經之大凡。(《左傳翼》尾)齊人餼諸侯,不自爲次,而使魯次者,蓋知鄭忽之必怒,欲以魯秉周禮壓服之,使無辭於我也。而遂以來郎之師,齊人又從而附之,嘻!亦已謬矣!不稱侵伐,見師出無名,不以侵伐予之也。書法次第,必以王爵爲後先,則魯以周班後鄭,其有辭不亦明乎!(《評林》眉)張半菴:“鄭忽之怒周班,非矣。齊、衛又曷爲而助之?可見春秋諸君知急功能,而不知禮制也。”汪道昆:“鄭主兵而先書齊、衛,罪黨惡也。”《補注》:“諸侯以爵序,大夫各如其班,魯史恒法也。自非伯者,無以主兵先諸侯之例。《傳》贅,杜説非。”(王系尾)第二段,釋不書侵伐而書來戰之故,第三段釋先書齊、衛之故,繁簡不同,而屹然如兩峰之對峙。是於難整齊中見整齊也。第二段先提出“有辭”,後倒找“不稱侵伐”;第三段先寫“先書齊、衛”,然後提出“王爵”,是又於整齊中見錯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