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十二年

【經】十有二年春正月。夏六月壬寅，公會杞侯、莒子盟于曲池。（《測義》夾）劉永之氏曰：“或會而盟，盟而同日，是會之與盟合而爲一事矣，則同書。或會而盟，盟而異日，是會之與盟離而爲二事矣，則異書。此據其事之離合而書之者也。”秋七月丁亥，公會宋公、燕人盟於穀丘。（《評林》眉）《傳説彙纂》：“自折以下，魯與宋四會二盟，有以爲魯志者，左氏所謂欲平宋、鄭也。有以爲宋志者，《穀梁》所謂‘會者，外爲志也’。二説不同，惟黄正憲謂始則宋欲親魯，繼則魯欲爲宋平鄭，引宋、魯地名以爲證，於情事爲近。”八月壬辰，陳侯躍卒。公會宋公於虛。冬十有一月，公會宋公於龜。丙戌，公會鄭伯，盟于武父。丙戌，衛侯晉卒。（《測義》夾）鄭樵氏曰：“丙戌，一日也，不應再書丙戌，非後申則前子。”十有二月，及鄭師伐宋。丁未，戰于宋。（《評林》眉）郭登：“凡戰不言伐者，未伐而即期戰也。先言伐而後言戰者，既伐而始期戰也。”

【傳】十二年夏，盟于曲池，平杞、莒也。

公欲平宋、鄭。（《左繡》眉）此連經駕敘法，先敘後斷。本責宋無信，然五事皆以公爲主，故第一句無信，先安放賓。末句再將主作歸結。左氏於賓主兩重者，都用此法。（《評林》眉）吴徵：“左氏以爲魯欲平宋、鄭，然此盟必是魯、宋、燕三國别有他事相要約，非爲鄭賂故之事盟也，因是盟與宋公相見，而爲鄭致請焉耳。”金履祥：“善惡各以類相爲謀，魯侯既弑其君兄而得國，前日成宋亂，今日平宋鄭，爲亂何其勤也！”秋，公及宋公盟於句瀆之丘。宋成未可知也，故又會於虛。冬，又會於龜。（《評林》眉）《補注》：“句瀆之丘，燕人在會，傳欠考。後年春戰有燕人，蓋黨于宋。”李笠翁：“宋、鄭無可平之理，魯桓非平亂之人，莊子云‘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他日之辭平，有以哉！”宋公辭平，故與鄭伯盟于武父。遂帥師而伐宋，戰焉，宋無信也。（《測義》夾）黄震氏曰：“先儒嘗言宋、鄭無可平之理，魯桓非平亂之人。”（《補義》眉）汪曰：“此依經駕敘法，五事前平宋，後伐宋，皆以公爲線索，結用兩層專責宋公，而責魯自在言外。”（《評林》眉）陳傅良：“帥師而伐宋，傳見公在，不書鄭伯書師。”今案：此一事再見，用衆稱師之例，不書公，蒙上文。

君子曰：“苟信不繼，盟無益也。《詩》云：‘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無信也。”（《左繡》眉）連寫五事，只用三單句作串，敘法最簡者。連敘五事而總斷之，則非一遍之可結也。故既以無信斷之，又以君子引《詩》重作斷結，皆用筆稱停恰好處。君子語專責宋，引《詩》乃兼責魯，一承上無信，一起下無信也。圓甚。（美中尾）郎之戰，魯與忽讎，既宋立突，而多責賂於鄭，公汲汲平之者，定突位以拒忽也。平之不從，至於戰焉，鄭、宋利盡而争起，魯、宋勢盡而交疏，世道人心，尚堪問哉！（《左傳翼》尾）元年會稷以成宋亂，是公爲宋平鄭矣。今欲爲鄭平宋，豈專欲爲此等事居間耶？宋莊自鄭入以賂，鄭厲自宋入亦以賂，多責賂，欲加倍取息耳。“盟句瀆”，便是爲他斟酌多寡。“成未可知”，便是多寡斟酌不定。“會虛”、“會龜”，僕僕道途，宋始辭平，則宋多責賂而鄭之不堪可知矣。宋既無信，便當絶之，何爲一會再會，卒致用師乎？屢盟長亂，罪難辭矣。此篇雖責宋，而究以公爲主。既盟矣，而成未可知，一會再會而遂辭平，明係貪賂。而傳以無信斷之，蓋可平則平，不可平則止，何爲欲平不平，全以狙詐待人？非不信而何？宋、鄭未嘗求平，憑空有此欲，不知其無信而强邀之，不能平人，反致用戰，何不曉事若此？要之，宋公懷詐，雖責賂未遂，要亦入郛之怨未忘耳。公必汲汲于平宋鄭者，蓋以郎師憾鄭忽，欲早定突位以拒忽也，合前後觀之自見。（王系尾）長亂，則非徒無益矣。是進一步也。宋鄭不平，魯平之不得而伐宋，是加一不平者矣。豈非長亂？傳本責宋之無信，君子並譏魯桓，事又進一步也。最有味。此篇以一事合傳，中間裁去陳侯躍卒、衛侯晉卒二事，裁其所可裁以成章也，讀者各以類求之。

楚伐絞，軍其南門。莫敖屈瑕曰：“絞小而輕，輕則寡謀，請無扞采樵者以誘之。”從之。絞人獲三十人。明日，絞人争出，驅楚役徒於山中。楚人坐其北門，而覆諸山下，大敗之，爲城下之盟而還。（孫鑛眉）亦以簡妙。句句鍊。（《文歸》眉》郭正域曰：“境態一一如畫。‘驅楚役徒’以上細敘，以下走敘。‘絞之役’以下旁敘，小文字，大結構。”（韓范夾）乘其無備，反守其國門而覆其師，城内空虛，外徒敗喪，此滅國之道也。絞以得盟爲幸，故不顧小恥。（《左繡》眉）此篇連下年傳作兩截讀，單敘屈瑕事。上半寫他伐絞而勝，下半寫他伐羅而敗。前是責人則明，後是物滿則覆。本可分而爲二，作者故意聯成一片，以見勝不可狃，料人者還爲人料也，而垂戒深矣。兩截上輕下重，乃以勝引入敗，非兩平也。故下截緊從伐絞之役遞落，凡寫勝算處，都爲後文作倒映之筆。“絞小”、“小羅”相對。輕則寡謀，分明向趾高不固寫照。“分涉”、“亂次”，盟城、縊谷，得失相懸，卻曾不旋踵也。史家往往以兩人相反者合傳，此則以一人兩事相反者合傳，左史作述，此亦其一耳。若論呼應，中段當云莫敖狃於伐絞之役，然伐絞全從蒲騷得手而來，而伐羅因以自恃，乃所謂狃也。此正暗脈流通處，若明粘伐絞，反有斧鑿痕矣。林注于起“屈瑕”下，即伏蒲騷，妙甚。“伐絞”、“伐羅”兩提句相對。“伐絞之役”數句，承上起下，自爲一節，以三“之”字成章法，如所謂中紐格者。左氏蓋無美不備，後來都向此中作活耳。詳寫伯嘉膽智，見羅大有人，非絞之比。而趾高自用，所弗能敵也。絶妙激射法。（《補義》眉）屈瑕爲主帥，王不在軍而瑕有所請者，請于闘廉也。上篇以聽闘廉取勝，故此番發謀必請于廉而後行。從之者，諸帥俱以爲然也。此亦與下篇“諫者有刑”一語反照。（《評林》眉）《經世鈔》：“軍南門而坐北門，潛軍不易。”《增補合注》：“伐絞以治鄖人之黨也。輕，輕敵也。”陳大士：“使絞初獲三十人，而次日堅守以待，則楚亦失利矣。大較輕者之見小利而敗事如此。”《補注》：“兵法有立陣、坐陣，見《尉繚子》。立陣所以行也，坐陣所以止也。傳曰楚人坐其北門，又曰裹糧坐甲，又曰王使甲坐于道，又曰士皆坐列。司馬法曰‘徒以坐固’，荀子曰‘庶子介而坐道’，皆坐陣也。”（方宗誠眉）先敘兵謀，後敘戰事，語簡而事明。

伐絞之役，楚師分涉于彭。羅人欲伐之，使伯嘉諜之，三巡數之。（《分國》尾）均一小國也，絞愚如此，羅智如彼，羅可輕敵乎，而莫敖易之？（《左傳翼》尾）莫敖本恇懼無謀之人，因蒲騷得手，遂以謀敗絞，可謂有會心矣，奈何狃於其勝，自取敗釁乎？蓋輕則寡謀，未有不敗者，莫敖以此勝絞，而躬自蹈之。謙受益，滿招損，古人垂戒，不可忽也。（《補義》眉）瑕謀只説得一半，故敘事補出用覆，與上篇筆法又變。分涉亦與下亂次反映。周云：“餘波即是後篇起筆。”（《評林》眉）《經世鈔》：“分涉所以備不虞，而適有羅人之謀，故軍行如遇敵，至於涉水入險，尤不可不備。楚師伐鄭，城上棘而後涉潁，古人之慎如此。”《增補合注》：“爲十三年屈瑕伐羅張本。”（王系尾）此段人但知其順筆拖起後傳，不知其已乘便敘過一事矣。是伏案中帶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