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集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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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十五年

十有五年春二月天王使家父來求車三月乙未天王崩。(《評林》眉)趙匡:“此後莊王、僖王不書崩,見王室不告,魯之不赴,著諸侯之不臣也。”〖編者按:凌稚隆作趙鵬飛語。〗夏四月己巳葬齊僖公五月鄭伯突出奔蔡。(《測義》夾)陸淳氏曰:“逐君之臣,其罪易知也。君而見逐,其惡甚矣。聖人之教在乎端本清源,故凡諸侯之奔皆不書其所逐之臣,而以自奔爲名,所以警乎人君也。”鄭世子忽復歸於鄭。(《測義》夾)杜預氏曰:“忽爲大子,有母氏之寵,宗卿之援,有功於諸矦,此大子之盛者也。而守介節以失大國之助,知三公子之强,不從祭仲之言,脩小善,潔小行,從匹夫之仁,忘社稷之大計,故君子謂之善自爲謀,言不能謀國也。父卒而不能自君,鄭人亦不君之,出則降名以赴,入則逆以太子之禮,始於見逐,終於見殺,三公子更立,亂鄭國者實忽之由。”(《評林》眉)劉敞:“突何以名?奔而名者,見有君也。忽未入則其曰有君何?忽雖未入,國固其國也。”程頤:“避祭仲而出,非國人出之。”許叔入于許公會齊侯于邾人牟人葛人來朝。(《評林》眉)杜諤:“三國班見,所以人之也。杜預以爲附庸世子,安有國同時遣世子耶?”孫復:“三國皆微國之君。”秋九月鄭伯突入于櫟冬十有一月公會宋公衛侯陳侯於袲伐鄭

十五年春天王使家父來求車非禮也諸侯不貢天子不私求財。(《左繡》眉)一句分出兩意,細心。(美中尾)葉石林曰:“古者器有服貢,用有貨貢,諸侯不修職,伐之,正也。而求焉,非所以王天下也。”(《左傳翼》尾)當貢不貢,罪在下。不當求而求,失在上。將“車服”二字拆開細寫,諸侯且不得貢,天子如何可求?兩邊夾發“非禮”二字曲盡。(《評林》眉)《穀梁》:“古者諸侯時獻於天子,以其國之所有,故有辭讓而無徵求。求車,非禮也,求金甚矣。”陳傅良:“《周官》九貢有服貢,傳未必左氏之舊。”今案:《周官》雖左氏亦未嘗見,考傳可知。(《學餘》尾)人不可有求於人也,天子尤不可有求於人也。求利,貧象也;求名,賤徵也。其可求於人者,其惟言乎?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其不可不求於人者,其惟言乎?

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左繡》眉)敘鄭突出奔,却詳雍糾事,然斷雍糾即所以自斷也。突與甥謀其舅,其與糾之與女謀其父者,何以異?假令五人合謀,厲雖欲奔蔡,不可得矣。此作者借題反刺之法,不但問答奇創可駭可笑而已。告語説得隱躍,亦自狡甚。聽之則人盡夫也,父一而已。不聽則人盡父也,夫一而已。仲懷二心以事君,固應有此肖女。厲公語非爲糾嘆惜,蓋深恨不得殺仲之辭,亦自悔使糾失算之辭。正回顧起手,莫作閑語讀。(《補義》眉)祭仲權奸,非其壻不能殺,而突素狡猾,豈不知其人而誤使之?且欲殺其父,預告其女,雍糾疑不至此。然則姬何以知之?傳敘事着“將享于郊”句,姬之疑在此,而糾于神色間爲姬所窺,告祭仲只“吾惑之”三字已盡。告者,將糾之破綻微露處告之也,仲豈不洞然于殺己乎?突謂其謀及婦人,其實非也。傳以隔影語作結,連厲公亦在醉夢中,奇絶!于是服石碏不動聲色之難。(《評林》眉)魏世傑:“或謂鄭伯不當使仲之婿圖仲者,當是鄭伯知糾之爲人,而以所親圖之,謀更易哉!”將享諸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其母曰:“人盡夫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韓范夾)母知自愛其夫,故不復使其女愛其夫,然其言何喪心也?(闓生夾)此左氏才力勝處,故時時旁縈側拂,爲此等趣語。《史記》而外,無能多見。實以誚當時祭仲等皆不知有君臣之義,故借女子以形之耳。遂告祭仲曰:“雍氏舍其室而將享子於郊吾惑之以告。”(《測義》夾)愚按:君欲殺臣而委其婿,婿欲殺其妻之父而告其女,所謂謀之不臧,不足論已。然則女宜如之何?父一父也,夫亦一夫也,既思所以全其父,又思所以保其夫,上也。不幸父死則死父,夫死則死夫,次也。外此無策矣。昔周大夫妻淫於鄰,恐大夫覺之,置毒於酒,使婢進焉。婢自語曰:“進之則殺主父,告之則殺主母。”乃僵仆覆酒,因得兩全。惜乎雍姬之不喻此也。祭仲殺雍糾尸諸周氏之汪公載以出:“謀及婦人其死也。”(《測義》夾)張洽氏曰:“諸侯苟能制節謹度,用賢愛民,自足以守其社稷,何至位南面之尊,秉一國之權,而爲臣民之所逐哉?突以庶孽奪嫡,初與權臣比而篡位,又與其親戚謀殺之,爲反覆盜賊之計,自取亡也。”(韓范夾)雄略之談。厲公出奔蔡。(《彙鈔》眉)機事不密則害成,每多發於床笫,雍糾事之鑒,可凜矣。(《左繡》眉)唐錫周曰:“言出於公之口,入於糾之耳,則是舉國之人不得而知也,而仲宜死。舉朝之人不得而知也,而仲宜死。即雍糾舉家之人亦不得而知也,而仲又宜死。且也,近舍其室,遠享於郊,顯露破綻,以仲之智,而全然不覺,似乎天奪之魄,助糾成功,而仲更宜死。卒也,仲不死而雍糾竟死,糾何以至於死?謀及婦人,宜其死。”(高嵣尾)俞桐川曰:“糾欲殺仲,謀之于妻。然房闥之言,誰人聽得?只著‘雍姬知之’一句。其漏言之失,乃在厲公口内説出,絶妙波瀾。雍姬身處兩難,問母之言,有多少躊躇;告父之言,有多少委曲。善摹婦人口角。諧語令人頤解,莊語令人心動。‘人盡夫也’,喪心之語。”(《評林》眉)金聖歎:“語云:‘女不更二夫。’則‘人盡夫也’恐不可爲訓。”陳廣野:“突欲殺仲,而謀之其婿,萬無不泄之理。此臣不密則失身,而突則不止失臣也已。”《經世鈔》:“‘謀及婦人,宜其死也’二語,千古確論。亦有謀婦人而成者,此所謂求十一於千百,不可恃爲嘗試也。初,宋人執祭仲,非執昭公也。昭公復入,亦固厲公欲殺祭仲而逐之耳。《公羊》‘以生易死,突可故出’之語,大是不通,而董子亦附其説,是所謂授亂賊之柄而助之攻者。”(武億尾)前半只著“雍姬知之”一句,其漏言之失,乃在厲公口内説出,絶妙波瀾。(《菁華》尾)雍姬知有父而不知有夫,盧蒲姜知有夫而不知有父,皆處人道之至難,丁人倫之極變,反覆求之,終無長策。必不得已,如楚之棄疾,尚爲得之。祭仲老奸,鄭伯欲殺之,不使他人,而使其壻,意非至親之人,不得一當。雍糾不顧妻父之私,而以身任之,其忠亦可感也。乃不幸而舉動之間爲其妻所窺,其事遂敗。謂之不密害成則有之,謂謀及婦人,亦是冤獄。

六月乙亥昭公入。(文熙眉)穆文熙曰:“夫不比父,婦人之言,未爲定論。然‘謀及婦人’二句,實當爲千古至戒。”(魏禧尾)魏世桀曰:“姬聞鄭伯之謀,不可不告父,旋當以告父之事告夫,而使亡其難焉。父與夫皆得爲備,則成敗聽之天矣。雖糾怒而殺姬,固不足悔也。糾不殺姬,不幸父死,則死父,夫死,則死夫,自盡其道而已。姬不出此,致糾於死,又不能如楚棄疾之死父者死夫,殺夫之罪,姬安能逃哉?”魏禧曰:“報之以死,亦以身與其事故耳。若父夫相圖,吾不身與其事,則父死而絶夫婦之情,夫死而絶父子之情,不必死焉可也。”賴韋曰:“按祭仲於雍糾事機止争先後,雍姬婦人,豈能即往即來,以告父之語告其夫哉?愚謂此等事當論禮之曲直,父直而夫曲,則告父而身死於夫。夫直而父曲,則不以告父而身死于父。父、夫皆曲,吾力止夫而不從,則或密遣人告父。而已以告父之事告夫,使父、夫皆得爲謀,如興士之説可也。夫父一也,夫亦一也。於未爲夫之日,則人耳。既爲夫,則夫豈有二耶?開後世婦人之二心,淫奔再醮,不以爲恥,其必自姬母一言禍之矣。”邱維屏曰:“此事爲雍姬者,但當計理之是非,若父或夫以大義見殺,則姬非惟不當死,並亦不必絶,觀大禹之事舜可見。今雍糾既有君命,而祭仲以專見討,姬則又何告焉?若仲爲尋常之人,或告使出奔,猶似未大惡,況以權自專之人乎?雍姬一告,殺夫逐君,而致父得爲逐君之逆臣,豈小惡哉?”(《分國》尾)私其夫,忘其父者多矣。雍糾之妻,猶屬可取。使其爲慶舍之女、盧蒲癸之妻,祭仲之首領難保矣。(《左繡》眉)昭公立附讀,遙對前文,以足使人一快。忽、突出入奔走不暇,而許叔安然入許,寤生不得而問之矣。傳連書其事,不置一詞,使人自思耳。(美中尾)段懋堂曰:“告則殺夫,不告則殺父,雍姬處此,本難兩全。然則宜如何?曰:‘告於父之後,即以告於父者告其夫,令速行可也。如夫不免禍,死之可也。’”(《左傳翼》尾)言出於公之口,入於糾之耳,姬何以得知?糾告之也。殺其父而告其女,機事不密則害成。如此人而與謀此事,亦厲公之過耳。謀及婦人宜其死,謀及謀及婦人之人,其不死也幸矣。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未聞人可盡爲夫也。祭仲賣主,其妻又欲使女賣夫,殺糾之後,姬當抱琵琶向别船以實母氏之言矣,欲其爲懷光子,豈可得乎?父固當全,夫豈可殺?母欲全夫,女豈當獨保其父?勢處兩難,誠難措手。乃祭仲女以父而殺夫,慶舍女又以夫而殺父,皆千古人倫之異事。合觀之,可以知世變矣。(王系尾)人君謀誅權奸,權奸逼逐其君,是何等大事,而禍亂之機,發於兩女子,使人慨歎之餘,咥然而笑。鄭莊之詐,而仲有寵,仲之詐可知也。仲既有寵,思專鄭國,以忽爲世子,故獻無援不立之言,以自親附,忽立而仲已專矣。宋使立突,要盟可欺。仲之意,則以逐君立君,其權益張,其寵愈固,其專可久,故立突而逐忽。突不能堪,則復忽而逐突。仲權如此,忽雖有百援,奚益哉?忽固非能自求多福者,然其所以無後於鄭,則非失大援之故也。

許叔入于許。

公會齊侯于艾謀定許也。(《評林》眉)郭登:“公會齊侯,自十年來,戰於郎之後,相爲讎敵,至是復與其子通好,彭生之禍,兆端於此。魯與齊、鄭入許,今復與齊定許,豈以入許之罪歸之鄭莊,而欲自解耶?”

秋,鄭伯因櫟人殺檀伯,而遂居櫟。

冬,會於袲,謀伐鄭,將納厲公也。弗克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