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十六年
【經】十有六年春正月,公會宋公、蔡侯、衛侯于曹。夏四月,公會宋公、衛侯、陳侯、蔡侯伐鄭。(《評林》眉)王季重:“會曹,蔡先衛。伐鄭,則衛先蔡。於以見當時諸侯但計目前之利害爲先後,而周班之制蕩然矣。”〖編者按:凌稚隆作吕大圭語。〗程頤:“突善結諸侯,故皆爲之致力,屢伐鄭也。”秋七月,公至自伐鄭。冬,城向。(《評林》眉)啖助:“冬,城向,下有十一月,則此乃十月也,縱是同月,亦今之九月,農功未畢,不可興役。”十有一月,衛侯朔出奔齊。
【傳】十六年春正月,會于曹,謀伐鄭也。
夏,伐鄭。(《測義》夾)王葆氏曰:“突之未出也,宋欲有所責,故嘗伐之。既出也,宋懼無所得,又欲納之。始鄭不和,魯嘗以鄭伐宋。及突既出,魯又與宋伐鄭,反覆皆私也。”
秋七月,公至自伐鄭,以飲至之禮也。(《左繡》眉)兩節連讀,“謀伐鄭”、“至自伐鄭”,中間先著“伐鄭”二字,敘法簡甚、奇甚!(王系尾)胡傳曰:“昭公與突之是非邪正亦明矣,然昭公雖正,其才不足以君國,復歸於鄭,日以微弱。厲公雖篡,其智足以結四國之援,既入於櫟,日以强盛。諸侯不顧是非,而計其强弱,相與連兵動衆,納篡國之公子也。”家則堂曰:“桓之惡亦稔矣。己篡弑未討,前既會諸侯于稷以成宋之亂,此復合三國以輔突之篡,謂天下無王而敢爲此也?物極必反,天討將加,濼之禍且將作矣。”
冬,城向,書,時也。
初,衛宣公烝于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左繡》眉)此傳衛朔出奔事。以“二公子怨惠公”句爲主。而二公子則何爲而怨惠公者耶?因用步步原敘法,推原到急、壽之見構,左右之分屬,而宣公之悖,二子之賢,亦無不見焉。多許情事,打疊極緊,卻又條理極詳。此故迥異於以枯直爲簡老者。(方宗誠眉)追敘法。敘二子遭變時辭意懇摯激烈,雖是愚孝,寫出惻惻動人。(闓生夾)以王室不能救衛爲主。爲之娶于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于左公子。(《評林》眉)《經世鈔》:“衛宣烝庶母,而下取子婦,真禽獸不如,尚得列以爲君,如此世界,三光俱黑,天地易位。至於唐明皇取楊氏,干夀邸,則又獸中之獸。”夷姜縊。(《評林》眉)《經世鈔》:“若縊于始烝之時,豈不死重於泰山乎!”宣姜與公子朔構急子。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測義》夾)愚按:方宣公使盜殺急,而夀以告之,且勸之行,於是乎急可以去矣,而曰“棄父命也”,卒不去。及夀載旌先往,且代之死,於是乎急可以不死矣,而曰“我之求也”,卒死之。嗚呼!父命固不可逃矣,不曰從治命不從亂命乎!上以掩其父之惡,下以成其弟之志,庶幾爲得於禮,而乃汲汲焉惟死之爲,安非所謂好仁而愚者哉?或曰:“然則申生之死非歟?”曰:“申生不欲被弑父之名以出,急則無此名也,可以出而不死矣。”〖編者按:奥田元繼作李笠翁語。〗(闓生夾)表章二子處,並不另起峰巒,但就二子口中見之。二公子故怨惠公。(《補義》眉)統敘朔一生惡跡,即二公子所具列以告王者,《傳》寫一面而兩面皆到。(《評林》眉)彭士望:“宣公偏有此二子,乃知天地之氣,兇惡至極,即有至純,亦剥極而復之理也。”《經世鈔》:“凡人國勢將興,則賢臣夀,奸人死。家道將敗,則賢子死,不肖子生,以占盛衰,古今畢中。”陳傅良:“凡殺諸子不書。”
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職立公子黔牟。(《評林》眉)按:二公子,宣公弟,洩、職其名。陳傅良:“不書立黔牟,以朔奔爲義。”惠公奔齊。(孫鑛眉)二公子名至此始見。(魏禧尾)魏禧曰:“急、壽孝友出於天授,千載下讀之令人心腸寸裂,而廼爲宣公、宣姜之子,信乎芝草無根,醴泉無源,天理良心不擇人而付,不擇地而發也。王祥、王覽亦遭父母兄弟之故,孝友並至,而福澤長久,天地報施不爽,可以勸矣。急之孝過於祥,壽之弟過於覽,而並死非命。此知趙孝、姜肱所值諸盜,不可謂非盜中之傑也。以宣公而生賢子,天理逆矣。故使二子以義自殺,不予壽、急爲之子也。若壽、急得嗣爲君,衛當勃然興矣,豈所以報淫人哉?壽、急既死,一傳而惠公奔,再傳而懿公滅,衛之禍歷四十年不休,則皆宣公之報也矣。凡人國勢將興,則賢臣壽,奸人死。家道將敗,則賢子死,不肖子生。以占盛衰,古今畢中。”(《分國》尾)兄弟争死,自古爲難,況急、壽不同母乎?急不敢棄父命,壽不忍死其兄。乘舟汎汎,詩人所謂流連也。(《賞音》尾)古來申生、急子之死,其所遇略同,豔妻之禍,可勝道乎!若壽子之死,可謂死得其正矣。(《左繡》眉)二公子凡點三遍,分在兩頭,總在中間,章法極整。又,二公子名前不點明,留於末後陪黔牟作類敘之筆,極小小處,都有結構在,奈何鹵莽讀之?後人敘此事,度無不競用《衛風》者。今前不引《新臺》,以此處只重怨朔,不重惡宣。後不引《乘舟》,以此處只重二子怨朔,不重國人思壽、急也。剪裁去取,夫豈苟焉而已?(美中尾)洪容齋曰:“衛宣以魯隱四年立,魯桓十二年卒,凡十有九年。姑以即位之始即行烝亂,而急即以次年生,勢須十五歲然後娶,既娶而奪之,又生夀、朔,已能同母譖兄,又能代爲使者越境,非十歲以下兒所能辦也,此最爲難曉。”(《左傳翼》尾)敘朔出奔,而追敘急、壽之見殺,以見朔之滅絶人心而爲親戚所共畔也。夷姜縊不言其故,觀下構急子便知其故。古今争寵奪嫡之禍,無不如是。吁,可畏哉!衛宣之立在隱公四年,至桓公十二年而宣公卒,烝夷姜當在立國後。生急子而爲之娶于齊,因其美而自取之,生壽及朔,約計前後該四十餘年,不應僅十有九年。既生急,又奪急妻而生壽、朔,朔又構急子而併殺壽也,即烝夷姜在衛桓初立之年,桓公在位十有六年,並宣公十九年,通計三十五年,朔又宣姜幼子,年方沖幼,亦不能與姜共構急子也,姑闕之以俟考。(文淵尾)通篇順敘,故文甚質直。(高嵣尾)俞桐川曰:“急、壽各有所屬,明無寵也。急愛父、壽愛兄,極形争死之烈,罪朔之不類也。夷姜縊,不言縊之故。構急子,不詳構之説。《詩》所云:‘中冓之言,不可道也。’簡淡勝人百倍。”(王系尾)此篇是衛侯朔出奔齊傳。散散追敘,而以本傳作收束,章法又别。凡左氏之法,論其謹嚴,似有鐵版儀注,毫不可易者。論其如意自在,又是信筆而成,毫無可執者。所以爲大官,不可與《公》、《穀》同觀與?(《菁華》尾)壽、朔一母之子,而梟、鸞之性,相去天壤,真不可解。急子、申生,俱以遵父之命,甘心就死。孝則孝矣,然律以大杖則逃之義,仍以避去爲是。蓋人子不愛其身,而實不忍予吾父以殺無罪之名。惜乎,以二人之賢,所見俱不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