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公十年

【經】十年春王正月，公敗齊師於長勺。二月，公侵宋。三月，宋人遷宿。（《評林》眉）高閌：“宿介於宋、魯之間，屬於宋而親魯，宋人以爲貳於魯而遷之，自後宿不復見，其亦滅亡而已矣。”夏六月，齊師、宋師次於郎。公敗宋師於乘丘。秋九月，荊敗蔡師於莘，以蔡侯獻舞歸。冬十月，齊師滅譚，譚子奔莒。（《評林》眉）胡寧：“管仲相桓公，伯諸侯，只是詭遇。如譚有恨，便滅之。鄣可降，便降之。若學聖人，則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也。”張洽：“齊桓方有志爲政於天下，非特不能興滅繼絶，而以私憾覆滅小國，其罪大矣。”

【傳】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孫鑛眉）伯玉謂是神品，尚未能了然。（《文歸》眉）王納諫曰：“文體高明雄健，左文上乘。”（《補義》眉）兵法貴知彼知己，此篇約略盡之。水心葉適曰：“潁考叔、曹劌、燭之武皆自草莽起，以人材見於春秋。左氏載劌皆忠信禮義之詞，後世雜説，始有盟柯劫齊桓事，司馬遷遂列於刺客之首。是時東遷未百年，人材雖陋，未至便爲刺客，遷考之不詳也。”臣廷敬曰：“詳整有法，文家矩鑊。”（《左繡》眉）此是左氏一首極有心結構文字，又整齊，又變化，開後人無數局法。通篇敘議兼行，大概是兩截格。而前一個“將戰”，後兩個“將鼓”、“將馳”，文是一頭兩腳格。然上截一事卻分説，下截兩事卻合説，則一變。上截先解後做，下截卻先做後解，則又變。四“不可”、三“可”，上實下虛，上暗下明，則又變。上“公曰”、“劌曰”，一遞一换。下單寫四“劌曰”，則又變。其實下二事即從上一事中分出，而中間總敘實事，解説安在兩頭，又是鶴膝蜂腰格。並兩截及一頭兩腳局法不足以拘之，而變化極矣。在左氏亦有數文字，不奈後人之隨口念熟何也？（《補義》眉）以“遠謀”二字作主，前三段審君德是遠謀之本，以後比偶相屬，其所謂遠謀非有奇計，都是平實道理，只肉食者不能見耳。文於前後寫戰外另出一格。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孫琮旁）此語亦憤。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孫鑛眉）鍊甚，然亦覺太方。（《左繡》眉）“遠謀”二字，通篇大旨。前體後用，居然霸、王兼濟之矣。“肉食者鄙”，笑盡千古，豈此時管氏猶未得手耶？吾嘗謂長勺之戰，乃内政、軍令之師，當不誣也。（《評林》眉）李笠翁：“王荊公詩云：‘肉食何人爲國謀。’古今仕宦，大較類此。”按《注》曰：“魯人，示其賤者也。”《附見》：“肉食者鄙，笑盡千古。”（方宗誠眉）“遠謀”是一篇之主，先敘戰前之謀。乃入見。問何以戰。（《約編》眉）戰必問其何以戰，是遠謀也。（《評林》眉）《經世鈔》：“‘何以戰’，一問便不苟。”按：凡國君能保民而後使之，即戎猶有懼，況今莊公於民有何功德而用之，以與齊戰耶？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徧，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左傳雋》眉）葉臺山曰：“曹劌之言，與季梁之諫，若出一轍。彼以成民爲主，此以察民爲主，均不恃力逞勇以取敗者。”（鍾惺眉）獄通於兵，微矣哉！“忠之屬也”一語，孫、吴説不出。（《文歸》眉）王納諫曰：“決獄以情，何與戰事？此似迂而有理，宜細思。”（孫琮旁）一應，呼應如神。（《彙鈔》眉）公所言，亦非浪戰者。且能一聽曹劌指揮，善於用將，宜其勝也。（《評林》眉）王季重：“以忠之屬而一戰，此正可以作軍士之氣而振逐寇之勇。”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孫琮旁）細甚，如畫。曰：“可矣。”遂逐齊師。（《評林》眉）《補注》：“齊師敗績，傳序長勺之戰甚詳，經書敗者，變文也。杜氏膠於傳例未陳之説，乃曰列成而不得用，穿鑿甚矣。”（闓生夾）將所以然之故留之篇末，但敘其動作，令人不解何故，極離奇變幻之致。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孫琮旁）臨敵決勝，大有本領。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孫琮旁）已勝尤能慎重。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文熙眉）孫應鰲曰：“一節照應一節，句句典實，末出審獄一段，似出别調，仍歸本絡，所以爲佳。”穆文熙曰：“胡氏謂：‘善爲國者不師，善師者不陣，善陣者不戰，至於善戰，德已衰矣。又以詐謀取勝乎？’此其言蓋深有貶于曹劌也。余謂：‘兵，詭道也，不詐不足以取勝。胡氏之論，其亦宋襄之仁歟？長勺之戰，劌功可少乎哉？’”（《測義》夾）愚按：劌謂必俟三鼓之後，彼竭我盈，而後克之，此詐戰之術爾。若視其轍亂，望其旗旆，此又是逐奔之法。（《左傳雋》尾）王陽明曰：“余讀《孫武子》篇：‘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則不盡知用兵之利。曹劌先詰可戰之故，而後施其善戰之術，乘其彼竭我盈而克之，望其轍亂旗靡而逐之。既欲其利，又虞其害，此所以爲遠謀而愧肉食者也。”（《正集》尾）蒼古濃豔，質有其文。袁了凡。（《文歸》眉）王納諫曰：“斷語精嚴。”（《文歸》尾）快内勝而奇劌，便極力裝點。鄉人一段，見其壯；問戰一段，見其達；視轍一節，見其精細。文小方而多色矣。仲光。（《快評》尾）曹劌格外奇人，生於藜藿，未諳軍國之事，乃其識力，全從天性中流出，不假學問歷鍊，天下固有此一種人，未可以常理論也。及其臨事出語，每能見人所不能見，言人所不能言，此一輩人，遇亂時便能出頭作事，太平時淹虀菜甕中，死者何可數計，可歎也！左氏之傳曹劌，妙在寫出一草野粗糲人，舉動輕佻，不諳規矩，卻又龍跳虎卧，不可捉搦。左氏之文，信與化工争巧矣。（王源尾）謀者，戰之本也。未能遠謀，何以戰乎？曹劌深衷，兩言揭盡。厥後度己度彼，審情審勢，莫非遠謀。妙在“遠謀”二字藏而不露，而通篇文情甚折，使讀者惝怳情移，忘卻先謀後戰者，曹子之略也，但覺如往如復者，左氏之文也。（孫琮總評）曹劌持重周密，大將之才也。曰“請見”，突然自薦。曰“肉食者鄙”，目空一時。曰“問何以戰”，直恁細心。曰“戰則請從”，毅然自任。從惠與信，直説到忠，可見能用其民。從三鼓直到轍亂、旗靡，可見能制其敵。通篇自首至尾，步步有精神，着着有定算。曹劌妙用，得此爲之寫生。（《快筆》尾）太公論兵，則曰：“智、信、仁、勇、忠。”孫子論兵，則曰：“智、信、仁、勇、嚴。”大約兵法之要，不出此六者而已。今曹劌論戰，衣食不專，仁也。犧牲不加，信也。察獄以情，忠也。一鼓作氣，勇也。將鼓而止其鼓，將馳而止其馳，嚴也。俟敵三鼓而速鼓，望敵旗轍而急馳，智也。即一長勺之戰，實得兵家之六要，劌可謂洞悉兵機者矣。而小惠、小信二段，更發人之所未發。仁信固不可少，然小仁、小信仍無足取，又爲天下之誤用仁信者開一迷津矣。雜之武經中，可當兵書。至其布格鍊局，節節照應，字字精彩，非左氏不能有此快筆。（《古文斫》尾）此傳作一頭兩腳看，前段將戰而先求何以戰，是一頭。後段將鼓而曰未可鼓，將馳而曰未可馳，是兩腳，皆肉食者決謀不到處。前段暗藏兩個“未可”，後段明點兩個“未可”。前段則分敘問答，後段則總敘問答，局法變化。而前論用民之道，後論用兵之法，皆千古龜鑑。肉食者聞之，豈不媿死？（《彙鈔》眉）此篇純用對仗法，而體格圓妙，不覺其板。（《覺斯》尾）過商侯曰：“料敵決勝，劌可謂知己知彼矣，而必原之以平日之忠。劌之問，公之答，尤爲知戰之本。至於彼竭我盈而克之，轍亂旗靡而逐之，自是有見。”（魏禧尾）魏禧曰：“由前言之可，以知用兵之本。由後言之可，以知用兵之謀。”（《析義》尾）齊師壓境，正魯國君臣戒嚴之日。若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曹劌以局外之人，忽欲插身廟算，何等唐突？且不直陳應敵急策，卻閑閑發問，把莊公平日所行政事，較論一番，何等迂闊？迨既入戰場，死生存亡，定在呼吸矣。乃應鼓而偏不鼓，應逐而偏不逐，何等乖方失宜？時莊公既不解其故，而在位諸臣，亦寂無一言掣肘於其間，直待成功之後，方請解説，俱成稀有僅事。細玩通篇，當分三段。以“遠謀”二字作眼，總是一團慎戰之意。惟知慎戰，故于未戰之先，必考君德。方戰之時，必養士氣。既勝之後，必察敵情。步步詳審持重處，皆成兵機妙用。所謂遠謀者，此也。肉食輩能無汗浹？（《分國》尾）曹劌胸中，具有成算。覷破肉食一輩人，故突然請見，便問何以戰也。小惠、小信，以其小故鄙之，所謂“未能遠謀”也。至曰“忠之屬也”，而後曰“可以一戰”。未戰之前，有成算也，遠謀一。將鼓之，曰未可，齊人三鼓，而後曰可。將戰之時有成算也，遠謀一。齊敗，公逐之，而曰未可。視其轍，望其旗，而後曰可。既戰之後有成算也，遠謀一。凡此皆非肉食者所知，公在曹劌疑陣中，況肉食者？前有曹劌，後有毛遂，十九人與肉食者大抵亦相等。（《晨書》總評）徐袞侯曰：“曹劌之謀敗齊，正所謂‘未戰養其心，將戰養其氣’也。觀其不由他人引進，突然請見，何等氣骨？未戰酬對，奇論至理。方戰交鋒，從容應接。既勝之後，周密詳審。追奔逐北，何等閒暇！可謂儒將風流，何史遷僅列之《刺客傳》中也？但莊公此舉，何不用師于齊襄之日以報父仇？君子惜焉。”（《觀止》尾）“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駡盡謀國僨事一流人，真千古笑柄。未戰考君德，方戰養士氣，既戰察敵情，步步精詳，着着奇妙，此乃所謂遠謀也。左氏推論始末，復備參差錯綜之觀。（《集解》尾）“遠謀”二字是一篇眼目，未戰必推原其本，既勝不輕肆其鋒，皆遠謀也。至於佈局整練而不板，用筆參差而不亂，節節照應，字字精神。（《彙編》尾）戰，危事也，民之死生，國之存亡，俱係於此，得不遠謀？古來多少肉食人誤殺大事。“未能遠謀”二句，罵盡謀國僨事一流人，真至談也。看其未戰之前必考君德，方戰之時必養士氣，既戰之後必察敵情，步步詳審持重處，皆成兵機妙用，此乃所謂遠謀也，肉食輩能無汗浹？是篇結構，俱從三“將”字生情，分未戰、既戰兩截看，前後俱作兩番跌法。然前段問在前，後段問在後，絶非一樣腔口，極嚴整，又極參差。（《知新》尾）長勺之戰，經以責魯，而傳備載劌言，以見雖本詐謀，猶參忠信。至論戰一段，較之孫吴兵法，此爲儒將風流矣。（《賞音》尾）戰，何事也？將戰，何時也？曹劌以一細民而請見則見，問戰則一一詳答，公何納言也？至鼓之未可，馳之未可，而肉食者絶不出一言以阻撓之，其視剛愎僨事之臣，亦相去遠甚。虞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隨侯曰：“我牲牷肥腯，何則不信。”公獨曰：“弗敢加也。”公可謂知本矣。（《左繡》眉）前段層層挑剔，後段兩兩對收，章法最佳。“公曰”、“劌曰”，爲後來問答對寫局法所本，陰飴甥説秦伯篇與此正同。（昆崖尾）程念伊曰：“佈局整練，用筆參差。”逆挈三段在題前，倒結兩段在題後，俱用直敘。中敘戰逐卻作隱約不盡之筆，錯綜變化，實處用虛，虛處用實，是第一妙法。中之虛，所以變前而伏後。後之實，即以變中而應前。回環相生，參差無盡。（《約編》尾）此篇以短節促排勝。（《喈鳳》尾）“遠謀”是主意，戰之本、戰之法俱從遠謀來，碩園先生評足蔽其義。惟劌具遠謀，故直鄙此肉食之輩。然絶非尊己輕人者比，看其層層審慎，步步矜持，至末道出作用，無纖毫苟且，謀定而後戰，曹子之謂矣。立雪軒跋有：“局整練而不板，用筆參差而不亂，節節照應，字字精神。”聖門季路有治賦之才，自道其撰曰：“有勇知方。”而夫子教以行師之要曰：“好謀而成，臨事而懼。”二者曹劌皆得之，安得不勝齊師？命懷附識。（《左傳翼》尾）突然請見，自薦甚奇。論戰而究戰之本，臨戰而講戰之法，知己知彼，總非肉食者所能謀也。是時管仲已經相齊，而長勺一戰，敗于曹劌之手，豈内政軍令尚未及行，故曹子得以施其所長乎？獨惜劌有遠謀，而魯不能用，不克與齊代興也，其謂之何？齊狃于乾時之勝而來，舉朝無應敵之策，曹子所以越俎而代也。料敵致勝，兵將之常，而劌先探其本，設使無察獄以情之忠，則小惠、小信，皆難一戰，必不以戰爲嘗試矣。文雖分兩段看，而要緊尤是前段。蓋有戰之本而後講戰之法也。不取小惠小信而取忠，猶謂其爲“忠之屬”僅可一戰，可知曹子胸中尚有絶大本領在，不得謂遠謀已盡此也。（德宜尾）“遠謀”二字，是一篇之骨，前後一問一對，及戰時之審量，總莫非遠謀也。通篇一冒三截，其中自具起伏照應之妙。如“何以”、“可以”、“未可”、“可矣”、“故克”、“故逐”等句，章法極細。（《析觀》尾）章禹功曰：“‘肉食者謀之’，古今仕宦，比比皆然。‘肉食者鄙’，罵盡謀國僨事一流人。即此二語，千古卓見。篇中由推兵以及審獄、勸忠、作氣，至一鼓再鼓而止其鼓，將馳而止其馳，待敵之三鼓而速鼓，望敵旗靡而急馳，深得兵法之要旨。前從小惠小信，言仍無足取，是發人之所未發，實開天下一大迷津。自‘何以戰’、‘可以戰’，隨手曲折，緊緊呼應中段，連用三個‘必以’作轉語關頭。後段兩用‘未可’、‘可矣’，言簡靈活，足見句法之妙。結處又用‘故克之’、‘故逐之’作收，其布格練局，節節照應，字字精采，筆勢如駿馬奔騰，真英氣逼人，有神出莫測之幻。”（《日知》尾）夾敘夾議，如火如荼，筆筆寫出遠謀，左文章法最平整者。（盛謨總評）通篇以“遠謀”二字爲主，玩下“將鼓”、“將馳”是未能遠謀。而曹劌所見，乃能遠謀。左氏明明如此，卻不説破，至末只從曹劌口中寫出遠謀意，妙絶！逐步空籠虛描，故作停留以蓄文勢。一入“夫戰，勇氣也”數句，忽令讀者回顧前文，俱在空中盤桓，躍躍欲活。文情停頓曲折，各極其妙。（高嵣尾）俞桐川曰：“遠謀是主意，戰之本，戰之法，俱本遠謀來。惠猶弗從，信猶弗福，忠僅可以一戰，論戰何其慎重？後人終年窮黷，真輕用民命也。齊人三鼓，寫其審聽；下視、登望，寫其諦視；忽未可、忽可，絶不説破。敗者敗，克者克，莫解所謂。及至説明，盡有極細道理。佈置巧妙，句法、字法又極精工。通篇以‘遠謀‘二字作主，下分三段，政本、軍機皆具。未戰論君德，方戰養士氣，既勝察敵情。步步詳慎持重，此所謂遠謀，孫、吴不能出其宗，左氏所以爲言兵之祖也。”（《自怡軒》尾）前段層層挑剔，後段兩兩對收，章法絶佳。許穆堂。（《評林》眉）王季重：“彼竭我盈而克，此詐戰之術。轍亂旗靡而逐，此逐奔之法。”（武億尾）通篇敘議兼行，又整齊，又變化。大概是兩截格，而前一個“將戰”，後兩個“將鼓”、“將馳”，又是一頭兩腳格。然上截一事卻分説，下截兩事卻合説。上截先解後做，下截卻先做後解。上“公曰”、“劌曰”一問一答。下單寫四“劌曰”，筆筆轉换，粗心人未易領取其妙也。（王系尾）此篇只是寫“遠謀”二字，未戰而反己自求，將戰而因機制勝，既勝而慮變防危，老成切實，有古意焉。與楚、鄭蒲騷、北戎諸戰，别是一種意思。説《左傳》之例者，謂“皆陳曰戰，敵未成列曰敗某師”。今此所敘，齊魯皆成列矣，而經書“敗齊師於長勺”。説之者曰：“齊人雖成列，魯以權譎稽之，列成而不得用，故以未陳爲文。”夫戰者，衆之生死，國之存亡，決於呼吸。作我之氣，乘彼衰竭，固其宜也，何譎之有？列成而不得用，齊人之咎，魯何罪哉？必若所云，敵作氣而我乃與之作氣，敵衰竭而我亦與之衰竭，然後爲正哉？其爲愚謬，又在宋襄下矣。此類至多，聊指其一，以明所以闕疑之意云爾。（方宗誠眉）前半先議論後敘事，後半先敘事後議論，有變化。大停束。（《學餘》尾）齊師伐我，無釁而動，敗之機也。雖然，小敵大，弱敵强，不可不懼也。問何以戰，蓋以人心爲本也。曹氏其知兵乎！（《菁華》尾）“肉食”句，容容充位之流，都經一語罵煞。論用兵之道，不用權謀秘計，全從根本上立論，此亦向來兵書中所不多見，分作三層，與子犯告晉文公之言，可以互看。乾時一敗，魯人慴服莫敢動，子糾之殺，唯唯惟命，小白於此，亦已得志矣。乃復興無名之師，其取敗宜也。意其時管仲爲新進，尚未言聽計從歟？（闓生夾）先大夫評曰：“《史記》敘韓信、陳壽紀曹公用兵，往往用此法。”

夏六月，齊師、宋師次於郎。（《測義》夾）李廉氏曰：“齊之忿魯始于子糾之納，宋之忿魯始于莊公之侵，而其實則齊桓挾宋以圖霸也。”公子偃曰：“宋師不整，可敗也。宋敗，齊必還，請擊之。”公弗許。自雩門竊出，蒙皋比而先犯之。公從之。大敗宋師於乘丘。齊師乃還。（魏禧尾）魏禧曰：“數語耳，而攻瑕、先發、驚敵之法皆備。”（《分國》尾）齊人不得志於長勺，隨有次郎之師。公子偃雩門一出，豈激于曹劌之言，以此賈勇？與明年鄑之役，復乘宋師未陳薄之，大敗宋師，其亦雩門之餘勇也。（《左繡》眉）請擊弗許，先犯則從，以遞爲對，夾敘簡老有法。（美中尾）前待其竭，此犯其先，因時制勝，兵謀固無一定死法也。（《左傳翼》尾）二國合師，難以抵敵，必得攻瑕之法而後堅者可摧，不整可敗。攻瑕妙着，失此則勝算在人。不許請擊，遂爾先犯，偃其知兵哉！（《評林》眉）劉知幾：“齊、宋輕用其衆，以侵人之國，罪也。魯師誠能不用子偃詐謀，推忠信、奉詞令，齊、宋去矣，可以弛患止亂，安國便民，不益堅且久耶！偷得一時之安，而忘長久之慮，小人釁于勇、嗇于禍之咎。”《翼》：“乘丘之役，《檀弓》以爲敗，左氏以爲勝，蓋先敗後勝也。”（王系尾）此篇與長勺對看，彼用正，此用奇。彼以實，此以權。“弗許”見持重之意，“從之”見乘機之能。莊公之從善，亦有可觀者。

蔡哀侯娶于陳，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弗賓。（《評林》眉）陳卧子：“觀後日蔡侯繩息媯以譽楚子，則所云弗賓者，其事難言之矣。其師敗身虜，宜哉！”按：“止而見之”，含蓄許多輕褻不可言者，以“弗賓”二字括之，卧子及《繡》評可見。息侯聞之，怒，使謂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從之。秋九月，楚敗蔡師於莘，以蔡侯獻舞歸。（韓范夾）蔡禍始於息媯，而息禍亦從之。是一婦人也，亡蔡滅息，而又殺子元焉，夏姬之外，又一不祥人矣。（《左繡》眉）止而見之，有許多輕褻在，卻只以“弗賓”二字括之，潔甚。此時息侯亦殊得計，讀至後事，遂爾弄巧成拙。（美中尾）邵康節曰：“自是江漢之國皆服於楚。”（《左傳翼》尾）從此生隙，兩國敗亡相繼，冤冤相報，無有了時，可謂怨毒之於人實甚，而冶容諱淫，尤千古之大戒也。（文淵尾）“弗賓”二字簡雅至矣，而蔡侯言貌之淫褻皆可想見。（《評林》眉）《增補合注》：“《史記》云：‘楚文王虜蔡侯以歸，留九年，死于楚。’”按：魯莊十九年也。《翼》：“自是，江漢之國皆服于楚。”（王系尾）蔡侯信有罪，而息侯之抱怨，何其譎哉？荊楚方張，志存兼併。小國相保，猶懼不支。若之何誨盜乎？且婦人無外交，夫人之行，必有送者。蔡哀雖固欲見，夫人可辭，送者亦可辭，而皆不聞也。息侯不知自反，而親豺狼以報小忿，可謂智乎？楚憑陵諸夏，實自此始，而息實啓之。卒以亡國，足爲後世鑒矣！故詳其顛末，使知抱怨必以直，譎詐不可用也。

齊侯之出也，過譚，譚不禮焉。及其入也，諸侯皆賀，譚又不至。冬，齊師滅譚，譚無禮也。譚子奔莒，同盟故也。（《左繡》眉）解經事遞而文對，大率以整爲工。一滅譚、奔莒，一經對點，遂成後人雅記。桓、文開手，大略相似。（美中尾）前亦有滅國者矣，而《春秋》則始於此。惜也！《春秋》書滅國，乃始於創霸之人。（《左傳翼》尾）興滅繼絶，王者之大義，故武王克商，歷封先聖之後。忠厚開基，卜年久遠，固所宜然。齊桓方欲得志於天下，而以私憾夷人宗社，所以存三亡國而義士譏其薄德，以其所存之功不足贖所滅之罪也。左氏雖以無禮責譚，而譚實無可亡之罪。惟不能死社稷而至於出奔，則其罪固有所不能免耳。（《補義》眉）惜也，《春秋》書滅國，乃始于創霸之人。（《評林》眉）《補注》：“此譚無禮，亦杞不敬之類。齊桓欲圖伯，恐諸侯不從，故滅小國以示威。”按《注》：“‘及’，遠謂小白終入齊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