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公二十二年

【經】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評林》眉）程頤：“大眚而肆之，其失可知。凡赦何嘗及得善人？諸葛亮在蜀，十年不赦，審此爾。”癸丑，葬我小君文姜。（《評林》眉）劉絢：“夫人之謚，皆私謚也。婦人不尸善名，不當别謚。”王樵：“婦人法無謚也，生以夫國冠之，韓姞、秦姬是也。死以夫謚冠之，莊姜、定姒是也。末世别爲作謚，如景王未崩，妻稱穆后，非禮也。”陳人殺其公子御寇。夏五月。（《評林》眉）劉敞：“此其以五月首時何？《春秋》故史也，有所不革。”《增補合注》：“書時之首月，而四訛爲五。”秋七月丙申，及齊高傒盟於防。（《測義》夾）愚按：莊公忘殺父之讎，求昏齊女，故《春秋》盟于防、納幣、遇穀、盟扈、觀社、逆女、丹楹、刻桷、大夫宗婦覿用幣，一一書之，不厭其複者，以皆爲夫人而設，示譏也。冬，公如齊納幣。

【傳】二十二年春，陳人殺其大子御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孫琮旁）雙敘二人。（《左繡》眉）此篇敘陳完事，分兩截。上截即小見大，以仁義斷結，直作一首列傳讀。下截原始要終，以始大得政斷結，直作一首世家讀。（《補義》眉）鍾云：“高識遠志，爲田齊開國。”（《便覽》眉）二句提綱，下即一撇一提。下“使爲工正”二句，是一收一起，同此手法。（《評林》眉）《翼》：“宣公欲立嬖姬子欵，故殺其太子。”《補注》：“陳氏曰：‘杜稱：“太子，以實言。”非是。’蓋經改正之，若殺太子，當稱陳侯。”（方宗誠眉）解經止一語已畢，以下帶敘陳敬仲事。

齊侯使敬仲爲卿。（孫琮旁）以下單敘敬仲。辭曰：“羈旅之臣，幸若獲宥，及於寬政，（《評林》眉）《經世鈔》：“寬政，謂齊宥其罪，而加以寬政，舊注非。”李笠翁：“以羈旅漂泊之臣，一旦至齊，八世之後，而有齊國，殆天意，非人力也。”赦其不閑於教訓，而免於罪戾，弛於負擔，君之惠也，所獲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謗？請以死告。（韓范夾）知足不辱，守分而後安其身。陳完其深于函關五千言者也。《詩》云：‘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孫鑛眉）辭命語甚工。（《文歸》眉）風致蕭然，真詩家妙品。（孫琮旁）善自托其身與子孫在此一段。（《評林》眉）彭士望：“‘翹翹車乘’，如此佳詩，孔子豈肯删去？史稱《詩》、《書》並闕，至今逸其半。《詩三百》獨全，何也？多係漢儒篡補，故《國風》爲不理之言，即左引諸詩，是一確據。”（《學餘》眉）温温恭人之言，引《詩》尤雅，韻遠風長，遂生出下半篇文字。使爲工正。（《彙鈔》眉）敬仲辭卿數語，一本真誠，毫無覬覦于齊。至其子孫代齊之祀，則有數存焉。傳中敘奔齊事，而追尋兩占辭，亦見陳氏克昌，數預定也。（《左繡》眉）辭卿而爲工正，固不料其後之並正卿而得政者也。注云：“陳完有禮于齊，子孫德協于卜。”兩截一線，眼光直注春秋之末，不特一篇之首尾呼應而已。上截一辭爲卿，一辭夜飲，是兩對格。下截一卜于妻，一筮於少，亦兩對格。而平側詳略，各各不同。單看上截，自成章法。“爲卿”、“飲酒”對領。兩“辭曰”、兩“不敢”對敘。一“詩云”、一“君子曰”對收。而一則自作分疏，一則旁人稱讚，雙起單收，手法不測。

飲桓公酒，樂。公曰：“以火繼之。”辭曰：“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文歸》眉）郭正域曰：“《世説》雋語。”君子曰：“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以君成禮，弗納於淫，仁也。”（文熙眉）穆文熙曰：“陳完至齊，而齊即授以卿，則完必有以當齊侯者。然授之而固辭之，則愈以當齊侯，所以終受之卿，而因以代齊也。完豈常人哉？”（《左傳雋》尾）吕東萊曰：“辭一卿之秩，而開一世之基；辭一夕之宴，而得數百年之眷。深矣哉！敬仲托其子孫于齊也。”（《晨書》總評）宋南金曰：“按《吕氏春秋》，管仲觴桓公，日暮矣，公徵燭。辭曰：‘臣卜晝，未卜夜。君何沈於酒也？’則敬仲、仲父告君之言，英雄所見略同矣。又考《韓詩外傳》，桓公置酒大會諸侯大夫，曰：‘後者罰。’《韓非子》又記公飲酒，醉遺其冠，遂三日不朝。公其酒徒哉？敬仲之言，具忠貞之義，故左氏以‘仁義’二字美之。彼謂旅臣托身他國，不如此小心樸實，何以固位者，猶以淺見窺之也。”（《左繡》眉）以君子作斷，可見上文已結，此下分明另作排塲，史家往往因敘一事，特綜其顛末而通論之，其法大都本此也。（《喈鳳》尾） 自古得國，未有不由於先世之賢者。陳之代齊，固緣虞舜之聖不至不祀，若敬仲始至而辭爲卿、辭夜飲，皆見賢者識力。左氏並綴卜筮之詞，見其代陳有國，正以此爲張本，不得以厥後之僭亂，並議敬仲爲矯飾也。（德宜尾）一辭爲卿，一辭夜飲，天然兩對。而辭卿則語加詳而婉，辭飲則語甚簡而直，各臻其妙。斷結亦極有力。（《補義》眉）篇中分辭卿、辭飲、卜之、筮之四段，一氣相貫。辭卿引《詩》已伏下卜妻一段韻語，敬仲之興必有内助，故詳懿氏之事。國家將興，有開必先，故又追敘周太史之筮，卜云將育于姜，而筮辭暗與之合，然五世八世，筮未明言，故結處以桓子、成子證之，極詳略佈置之妙。（《評林》眉）李笠翁：“兩觀敬仲辭卿、辭火之言，於守身事君之禮皆得之，其能開長發之祥有以也。”（方宗誠眉）以上敘敬仲之知禮，以下追敘敬仲之先兆，皆爲後來陳氏代齊伏根。前敘敬仲辭卿、辭夜飲，知禮者二；後敘敬仲之先兆亦二，文法整齊。（《學餘》尾）二語婉而多風，皆中《小雅》。（《菁華》尾）此爲田氏代齊張本，惟改陳爲田，傳不詳其故。徐廣曰：“始食埰地，由是改姓田氏。”司馬貞云：“以陳、田二字聲相近，遂爲田氏。”未知孰是。敬仲一生亦無他善可言，獨其羈旅異邦，而以禮自守，不敢稍越尺寸，聞其語者，亦足信其爲賢者矣。（闓生夾）此因陳氏之盛而追記其先德也，自幕至於瞽叟無違命，義亦與此同。宗堯按：“文似褒敬仲，意實譏陳氏世世僞爲仁義以市其奸也。觀下文自明。”

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鍾惺眉）以下一一如事後追敘語，絲毫奇中，不能不疑。（孫琮旁）追敘前事，以爲後事張本。（《便覽》眉）雖用追敘法，卻是奇峰忽起，用妻占，是幻想。曰：“吉，是謂：‘鳳皇於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評林》眉）王荊石：“占而及五世、八世之後，若符契不爽，後之季主君平，恐不能及也。”《經世鈔》：“附會後事，却燦然可觀，左氏此等最多，而此篇文字最歷落，録之以見一功。”（《學餘》眉）“鳳凰於飛”，其抱器來奔之兆耶？至今誦之，猶如聞和鳴鏘鏘也。（闓生夾）先大夫評曰：“左氏載此二占，乃其識微之論，後儒疑非出左氏之手，過也。太史公用此爲《田完世家贊》。”闓生謹按：痛太公之不祀，知陳氏之必昌，不敢明言而幻爲此也。陳厲公，蔡出也。（孫琮旁）又追敘一事。故蔡人殺五父而立之，生敬仲。其少也，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此其代陳有國乎！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孫鑛眉）兩句甚勁有力。（鍾惺眉）奇文，變化之極。（《評林》眉）劉用熙：“‘觀國之光，利用’以下五字衍，注疏以爲不衍。”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韓范夾）徵應甚奇，近于傅會。然理數譎異，真《陰符》之秘言也。（孫琮旁）筆參活句，與前占詞相映。《坤》，土也。《巽》，風也。《乾》，天也。（《便覽》眉）上發一粒粒總斷，此用訓詁體釋之。風爲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庭實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賓于王。’猶有觀焉，故曰其在後乎。（孫琮旁）應法錯綜。風行而著於土，故曰其在異國乎。若在異國，必姜姓也。姜，大嶽之後也。山嶽則配天，物莫能兩大。陳衰，此其昌乎。”（文熙眉）汪道昆曰：“辭令能品，‘不在此，在異國’句法。‘故曰觀國’以下章法。”（《測義》夾）陸粲氏曰：“卜筮，《易》之末也，聖人用之以導惑教愚，亦陳其吉兇之大端，而擬議取舍，則存乎人矣。其他怪迂語，特瞽史賤人所爲，抑好事者睹其成敗，追合之云耳。左氏所稱述者尤衆，衰世之習尚固然耶！韓簡子曰：‘先君之敗德乃可數乎，史蘇是占，弗從何益。’子服椒曰：‘忠信之事則可。’蓋春秋之士惟二子知《易》哉！”〖編者按：奥田元繼作李笠翁語。〗（孫鑛眉）演卦義甚暢，有態。（《文歸》眉）劉懷恕曰：“周史解《易》之辭，燦然可觀。”（《彙鈔》眉）借周史斷《易》之辭行我之文，與懿氏妻所占相應，前辭約，後辭繁。妙能字字對照，語語關情。（《左繡》眉）先虛説一遍，再實説一遍。虛説用總挈，實説用分疏。解占文字，莫詳於此。古雋之致，觸手而來，亦左氏得意處。實解凡五節，上二節解爻辭，用順。下二節解占斷，用逆。末節另换筆調，却仍用“乎”字成章法，與提句相應，蓋變而整也。常疑左氏占斷，大概看了後事，附會其説，不然，無此奇驗者，如此處五世、八世一毫不差是也。至田齊之局，在春秋以後，便不能明判，亦見其誣矣。有疑左氏爲戰國時人者，即當以此言解之。而緊接“陳衰其昌”句，應起雙結，人知其詳，不知其簡。非此老潔，收不住矣。唐錫周曰：“文章要成家數，此篇純以韻語結成異彩，襯出一個風流儒雅公子。‘辭爲卿’一段，‘辭夜飲’一段，寫敬仲不可及處，兩‘辭曰’句作一鎖。‘懿氏卜之’一段，‘陳侯筮之’一段，寫敬仲不可量處，兩‘是謂’字作一鎖。”（《補義》眉）上二段是實寫敬仲，下二段是虛寫敬仲。應“代陳”，抱轉“其昌”。（《便覽》眉）“風行”句頂“風”字，又作一層，仍用“故曰”排下，且獨拖一句，繳到“山”上，以完訓詁體。（《評林》眉）《讀書質疑》：“大岳之後也，四岳乃一人，以一人而總四岳諸侯之事，堯首巽以位，四岳辭之，其節高矣。獨薦舜，其舉明矣。何史失其名，而《虞書》没人耶！既姓氏不彰，後世相傳，姜、吕、申、許俱四岳之後，何邪？世人因堯遜位而岳辭，遂謂四岳許由，更謬。”

及陳之初亡也，陳桓子始大於齊。其後亡也，成子得政。（《測義》夾）杜預氏曰：“卜筮者，聖人所以定猶豫，決疑似，因生義教者也。《尚書·洪範》通龜筮以同卿士之數。南蒯卜亂而遇元吉，惠伯答以忠信則可，臧會卜僭遂獲其應，丘明故舉諸縣驗於行事者以示來世，而君子志其善者遠者。他皆倣此。”（《文歸》尾）倒敘法。爲田齊張本，固宜詳。至析《易》理，精暢奇發，或理數所有，指以爲誣，狹矣。〈仲光〉（《快評》尾）此傳雖附于“陳人殺其太子御寇”下，而遠爲他日陳大於齊張本。文中前後四段，皆可見陳之他日必得齊政。然而兩段暗，兩段明；兩段實，兩段虛；兩段真，兩段假，不可不辨。前兩段寫敬仲是一謙卑謹慎之人。夫人極謙卑謹慎之德者，天之報之，不於其身，必於其子孫，前後未有不昌大者也。今觀敬仲之爲人，其謙卑謹慎，皆出於至誠，則他日之代陳有國、得政于齊，皆敬仲之德爲之基也。此二段是實寫，是真有其事。然而暗含他日得政張本，不曾明説。後二段追敘敬仲當日始娶初生之時，兆之見乎卜筮者，已明説其他日代陳有國，得政于齊矣。然是假託之言，當日未必實有其事也。何則？當敬仲出奔之時，使其言已流布於天下也，則可信其實有矣。然而其言果流布於天下，則齊人者肯留其在國，寵之以高位，令之他日得政有國，以實瞽史之言乎？此可信其必無也。若其言至後日而始出也，安知其非子孫已握齊柄，故造此言以摇動人心，如後世之篝火狐鳴之術也哉？左氏此篇備載四事，大有深意，讀者無爲陳氏子孫直瞞至今日也！（王源尾）文有賓主，所從來矣。然賓主二字，何人識得也？如我意顯然，賓主判然，則人了然矣。如我意渾然，賓主錯然，則人茫然矣。蓋主伏於數十層之下，而賓見於數十層之中，乃此數十層者，綿綿翼翼，不測不克，覺我之神畢露於此，而立意所在，卻揜於數十層光焰之下而不見。則孰賓孰主，豈夫人能辨之乎？如此文，人但知敘敬仲，敬仲主爾。不知敘敬仲，敬仲賓也。何以敘敬仲，敬仲反爲賓也？敬仲，陳氏之祖也，而陳氏，代齊有國者也。敬仲奔齊，原無可紀，若不因其子孫代齊，則敬仲奔齊，一言畢耳，安得有如許文字？然則如許文字，乃田氏篡齊張本，爲敬仲子孫作，不爲敬仲作明矣。既爲其子孫作，則敬仲賓，敬仲之子孫主，亦明矣。然讀者茫然于賓主之際者，以奔齊之下，敘其授卿、辭卿。辭卿之下，敘其飲酒。飲酒之下，敘其仁義。使讀者眼光耽耽然不得不注于敬仲矣。眼光既注于敬仲，則占辭雖有五世、八世在其子孫等語，以爲不過敘敬仲已耳。而兩段占辭，前段猶簡，後則層翻疊轉，浪湧霞鋪，眩惑迷離，崩騰繚亂。則以敬仲之爲主也，又何疑乎？然後方將桓子、成子敘出，且輕輕帶下，未嘗另起峰巒，又只略略四言，絶不鋪張一字，所謂揜於數十層光焰之下而不見也。主既揜而不見，則讀者終以如許文字爲敘敬仲，絶不知主之存乎此，而敬仲之爲賓，豈待問哉？嗚呼！高矣，美矣，奇矣，妙矣，神矣，至矣！後有作者，望洋返矣！然則賓主二字，畢竟何人識得也？既知敬仲之子孫爲主，讀者只宜注目結尾四語，則知其敘辭卿也，暗射其子孫而已矣。序仁義也，反映其子孫而已矣。序懿氏之占敬仲、周氏之筮敬仲也，明證其子孫而已矣。變化千般，總是一靈所幻。故不爲古人所誑，方可言文，不爲造物所愚，方可言理。兩段卜辭甚重，而前段尤要，以其有五世、八世之語，恰是桓子、成子也。然則後段雖繁，卻是後勁。既有中權，又有後勁，顧無前驅，可乎？《車乘》之詩，所以爲之前驅也。於是三段韻語，自相應和，前後形勢，自相聯絡。此雖文章小處，亦不可草草讀過。（孫琮旁）結出占筮之應。（孫琮總評）宋子建曰：“田齊開國，遠識遠志，在‘使爲工正’四字。他日公量貸而私量收，從此肇矣。旅臣托身他國，遇明君察相，若不如此小樸實，何以固位？‘卜晝不卜夜’，妙在從主人口中説出。君享臣，猶曰：‘厭厭夜飲，不醉無歸。’臣享君而不敢以火繼，何也？仲蓋窺桓隱衷，知其不能忘情酒色，易牙之羹，從此饞其腹矣。借禮遏之，防其顧也。”左氏善言兵，亦善言《易》。懿氏之占，周史之筮，皆精微奥理，非失誣也。蓋敬仲有禮于齊，子孫世不忘德。德協于卜，故傳中備著其終始。前言禮讓，所以明代齊之有本；繼言占筮，所以見代齊之有徵。占筮似渺茫，禮讓固爲正義。紀禮讓于先，紀占筮於後，此左氏之正訓，豈其僅同符讖之文？（魏禧尾）魏禧曰：“羈旅驟躋高位，貴舊仄目，必不相善。故雖以僑如之佞，不免於數奔也。此敬仲所爲善安其身于齊臣。亡臣托身大國，如孤鳥依人，多巽輭以苟容。然久之而君輕以厭矣，此敬仲所謂善重其身于齊君。君子處身涉世，道當如是。論者不必以後事便看出許多陰謀大用也。左氏卜筮於後事有纖悉奇中處，後人謂之附會，誠爲可疑。然近世命相卜數，亦有纖悉奇中者，則左氏所載，未可盡以傅會抹煞也。”彭家屏曰：“古之治天下者，重占卜。《洪範》稽疑，必取決於龜從筮從。《周禮》六龜、九筮蓋設專官掌之，故《易》曰：‘成天下之亹亹，莫善乎蓍龜。’所以藏往知來，開物成務，察天人之際，識趨避之理，戒謹恐懼以求當其情，此先王之深心致治之要道也。後世輕之，不列於朝廷。龜卜法既不傳，蓍占亦具而不用，甚至變占法爲火珠林小數，爲市井小人攫利之資，而先王以蓍龜輔治之意，蕩然不可復見矣。春秋之時，去古未遠，故左氏敘卦占，每多奇中，猶有先王之流風也。夫亦何可概指爲傅會，而疑其有不然歟？”（《分國》尾）陳完奔齊，代齊之由也。傳志其辭卿位，辭夜飲，以見完有敬德，敬能有國，況育姜賓王，數已前定乎？齊子孫不務脩德，陳氏厚施均禄，收拾人心，其勢日昌，以至崔、慶殲，欒、高披，姜氏之祚，遂拱手而授有媯也。當時齊桓霸業方始，乃八世後代齊之人已入我國。如唐太宗貞觀十二年間，爲極盛時，而亂唐武氏，已在宫中。自非知幾，焉能燭微哉？（《賞音》尾）陳之伐齊，虞帝之貽慶也。然非敬仲之有禮，何以得容于齊？顓孫在魯，固泯泯無聞也。至卜筮之占，吉徵若是，天之鍾美，洵不與常人同乎？（美中尾）齊霸方盛，而篡齊者已至。履霜堅冰，寄慨深遠矣。（《約編》尾）此爲陳之代齊張本，卜筮之辭，若燭照數計，而皆斷之以禮。左氏不特善言兵，兼善言《易》。文中前後四段，皆可見陳之他日必得齊政，然而前兩段實寫敬仲謙虛之德，是真有其事。後二段是追敘敬仲始娶初生之時，已兆他日代陳有國，得政于齊。是必其子孫已握齊權，假託以惑衆心，如後世篝火狐鳴之術，未必實有其事。左氏備載之，自有深意，讀者宜細玩之。我持。（《左傳翼》尾）因陳完來齊，而遂將其子孫究竟言之，以見履霜堅冰之漸不可長。後敘畢萬、敘成季，筆有繁簡，而垂戒之意則同。隱見三家專魯，六卿分晉，田氏篡齊，其來有自。或見之卜筮，或者之掌文，較著彰明，人主可不防微杜漸，以止其專擅篡竊之萌也？此皆左氏寓意深遠處。卜筮兩語，一簡一繁，而大致相同。“不在此，其在異國”，即有媯育姜之謂也。“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即五世八世云云也。筮辭變在四爻，故專就四爻取義。看本卦又看變象，看互體判斷休祥，確有奥理，不得以附會疑之也。若謂五世、八世，僅就桓子、成子決斷，田齊之局，在春秋以後便不能明判，獨不思“莫之與京”及“代陳有國”，此何語耶？《左傳》終篇，及韓、趙、魏喪知氏，在貞定十六年，去田和篡齊尚六十二年，雖未得見，今但據春秋時事爲斷，而田和之篡，早已函蓋于卜筮兩辭中矣。（《便覽》尾）此敘陳完事，前記其有禮，後斷以術數，是兩截格。而上截辭爲卿，辭夜飲；下截卜于妻、筮于少，又是兩對格。其間平側詳略收應之法，亦各各不同，全在細心體認。至坊評有謂有禮是真，術數是陳氏代齊後造以欺人。余意不必苛論到此。蓋此言于文既不切，徒長後生好議論人之心耳。芳輯評。（《日知》尾）諸評備矣，然愚謂左氏當陳氏既大之時，追溯其初其德其卜，歷歷可憑，當有致此非偶之歎，故備言之耳。敘畢萬事亦如此，從此着眼，文趣一新。（高嵣尾）俞桐川曰：“因敬仲奔齊，敘出軼事，爲下半部代齊張本，是左氏大血脈。正敘説人事，追敘説天意。詩詞冷逸，辭詞樸直，卜詞雅麗，筮詞奇質。”（《評林》眉）《補注》：“成子得政，傳於此見陳氏之始。朱子曰：‘陳敬仲、畢萬、季友占筮，皆子孫假託，如後世符命之類。’”劉懷恕：“天欲興陳，本國亦可，乃使之齊，何也？豈太公之德至此而衰乎？周史解《易》之辭，燦然有文可觀。”（王系尾）此篇因陳人殺其公子御寇，而詳敘敬仲事。志陳氏盜齊之本也。是部中大結構處。然卜筮之言，何其巧中哉？誠若此，是國家之興廢存亡，其遲速皆有定數，哲后之兢兢無所用，昏庸之泄泄無所害也，豈理也哉？此必陳乞、陳恒造爲欺誕之説，以惑齊人。是以五世八世，若合符契。其爲可信，乃其所可疑也。齊自靈、景後，世棄其民，陳氏從而噢咻之，民方欲其有齊，夫何不信其誣罔？傳之鄰國，耳食者紛紛矣。此是王莽圖讖之祖，左氏録之，雖若浮誇，安知非垂戒後來使無輕信之微意也與？（武億尾）辭爲卿一段，辭夜飲一段，寫敬仲不可及處，兩辭作一鎖。懿氏卜之一段，陳侯筮之一段，寫敬仲不可量處，兩“是謂”字作一鎖。（《學餘》尾）齊桓公之方盛也，敬仲來奔，而媯育于姜自此始。日中則昃，月盈則蝕，履霜堅冰，其可懼乎？左氏謹而傳之，可謂深於天人之際者矣。（闓生夾）宗堯云：“此固明謂陳氏將有齊也，而倒影于敬仲來奔之始，幻甚、妙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