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元年至三十三年)
◇僖公元年
【經】元年春王正月。齊師、宋師、曹師次於聶北,救邢。(《評林》眉)按:曹伯,《欽定春秋》作“曹師”爲是。校數本多作曹伯者,然於例不合,必是傳寫之誤。孔疏云:“此三國皆師多而大夫將,故名氏不見,並稱師。”夏六月,邢遷於夷儀。(《評林》眉)張洽:“因邢之欲遷而遷以定之,與前郱、鄑、郚、陽、宿之逼遷强取者不同。”齊師、宋師、曹師城邢。(《評林》眉)家鉉翁:“先書次以譏其緩,繼書救、書城,再敘三國以美其救。”秋七月戊辰,夫人姜氏薨于夷,齊人以歸。(《評林》眉)胡寧:“齊人既殺姜氏,魯人請於齊而桓公許之,然後以夫人喪禮往逆之,其曰以歸,不必在薨之月也。”楚人伐鄭。八月,公會齊侯、宋公、鄭伯、曹伯、邾人於檉。(《評林》眉)陳深:“是時楚伐鄭,其勢方强,齊會諸侯,合謀救之,慎重而不輕舉也。”九月,公敗邾師於偃。(《評林》眉)家鉉翁:“繼檉之會,而書公敗邾師,責魯之棄信而忘義也。”冬十月壬午,公子友帥師敗莒於酈。獲莒拏。(《評林》眉)蘇轍:“凡徒執曰執,兵執曰獲,諸侯戰而死曰滅,生曰獲,大夫生死皆曰獲。”十有二月丁巳,夫人氏之喪至自齊。(《評林》眉)《附見》:“胡傳云:‘夫人不稱姓者,殺于齊;不去氏者,受于魯。”
【傳】元年春,不稱即位,公出故也。公出復入,不書,諱之也。諱國惡,禮也。(《左繡》眉)因四字,而三字,而兩字,遞減得妙,愈減而句愈峭矣。(《評林》眉)《補注》:“劉氏曰:‘去年八月,閔公遭弑,僖公自邾入爲君,不應猶以出奔之故,不得行即位之禮。”(闓生夾)公出復入,固無可諱,此皆漢經師臆增之曲説也。
諸侯救邢。(闓生夾)至此始接入救邢。邢人潰,出奔師。(《評林》眉)陳傅良:“諸侯救邢,經文已序,則傳皆稱諸侯。‘邢人潰’,傳言經不書潰。”師遂逐狄人,具邢器用而遷之,師無私焉。(韓范夾)與敘遷衛事一詳一略,其變化伸縮之能事畢矣。(《左繡》眉)兩節合讀,以救邢爲主。下遷邢、城邢都趁勢帶敘,歸併“救”字中,此以綱統目之法。否則,連敘三經,未免連營七百矣。“師無私焉”,寫邢遷如歸簡透。(《評林》眉)唐順之:“以師徒倥傯而不敢私邢之器用,齊桓之軍令震肅,此可概見。”(闓生夾)左氏極鄙薄桓、文,而於其佳處則一毫不掩,此謂直筆。
夏,邢遷於夷儀,諸侯城之,救患也。凡侯伯,救患、分災、討罪,禮也。(《左傳翼》尾)邢被狄患已三年矣,齊桓救之不力,幾至於亡,然卒救之而不亡,《春秋》以其有全邢之功,故書而美之。邢潰由於聶北之次,書次而不書邢潰,爲桓公諱也。然救而書次,不誠於救之失自見。繼之以遷邢、城邢,邢人欲遷而遷之,邢不能城而城之,合於救患分災之禮,聖人論人功過原不相掩,故不以前此翫寇之過而没後此存亡之功也。一書再書,詞繁而不殺,蓋予之云。
秋,楚人伐鄭,鄭即齊故也。盟于犖,謀救鄭也。(美中尾)張元德曰:“荊自莊十年敗蔡始見經,嗣是入蔡、伐鄭、來聘皆稱荊。荊乃州名,未正國號也。改荊爲楚,自子文相成王始。然終齊桓世止稱人,知桓力猶足以制之也。至桓没而宋襄霸,始列會盟,遂得以爵書矣。”(《評林》眉)趙汸:“‘盟于犖’,經言會,傳言盟,傳誤。自同盟于幽,至此九年,齊侯合五國爲盟,無不書之義。”(王系尾)凡齊楚争鄭處,皆是夷夏之防,爲部中大結構、大關鍵處。讀者須用著眼。
九月,公敗邾師於偃,虛丘之戍將歸者也。(《測義》夾)高閌氏曰:“邾受姜氏,公不請於會而討之,乃既會而敗其師,非禮也。”(《左繡》眉)單句獨嫋嫋有委致。
冬,莒人來求賂。公子友敗諸酈,獲莒子之弟拏。非卿也,嘉獲之也。公賜季友汶陽之田及費。(《左繡》眉)非卿也,見可以不書。嘉獲之也,見所以書。兩句中省卻一轉,此以脱爲簡者。(美中尾)李行簡曰:“季之有費自此始,至襄七年,南遺請城而費强。昭十二年,南蒯以費叛。定八年,公山不狃又以費叛。十二年,不狃結叔孫輒襲魯,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伐之,遂墮費。此費之始終也,而季氏盛衰可考矣。”(《評林》眉)陳傅良:“‘嘉獲之’,釋凡獲非卿不書,於是特書莒拏。”今案:此亦史例。王元美:“自此費授之季友,而私門之强遂蔓延數十世不可秡,何僖公慮之不遂也?然則賞友之功宜何如?亦曰隆其爵秩耳已。”《穀梁》:“公子友謂莒拏:‘吾二人不相説,士卒何罪?’屏左右而相搏,公子友處下,左右曰孟勞,孟勞者,魯之寶刀也,公子友因殺之。”
夫人氏之喪至自齊。君子以齊人之殺哀姜也爲已甚矣,女子,從人者也。(《測義》夾)邵寶氏曰:“女子從人,常禮也。不曰與弑二君乃稔禍乎?況齊桓以霸討之,曷謂已甚?此説行,天討不加於武曌,女禍滋矣。”(《左繡》眉)先斷後解,筆致輕逸,字字傳駭歎之神。(《左傳翼》尾)三節雖若各自爲一事,而究以終慶父、哀姜之案連而書之,文不屬而意實相成,有連山斷嶺之妙。邾欲侵魯,要而敗之,不爲不義。莒人不能爲魯討賊,而索賂不已,詐而敗之,擒其主將,内難始定,亦不爲過。諸儒譏之,苛矣。哀姜淫虐,與弑二君,罪大惡極,法所不容,魯不能討,而桓公殺之,三綱賴以不墜,《公》、《穀》皆以爲義,獨左氏疑爲太甚。桓公身爲盟主,天下之亂賊皆所當討,況于本國之女?但既殺之,因魯請而猶以其尸歸,君子議其于討賊之義猶有所未盡,左氏云云,大失《春秋》之旨矣。此議行,毋怪其武、韋之禍接跡于後世而莫之討也。(《評林》眉)李廉:“齊殺哀姜,《公》、《穀》、劉氏、胡氏皆以爲義,獨左氏曰‘爲已甚矣,女子從人者也’,是不察於《春秋》之公義也。”穆文熙:“女子從人,而人不能殺,齊國代殺,以正其淫亂弑君之罪,所謂以義斷之者也,何謂不可?”(闓生夾)譏莊公也,筆情敏妙,乃知起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