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三年

【經】三年春王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評林》眉）高閌：“不雨八越月，而不書旱，何也？凡書旱者，雖有時而雨，猶以不足爲旱也。若直不雨，則旱在其中矣。連於首月書之，見其爲災之久，而僖公以不雨爲念也。”徐人取舒。（《評林》眉）《傳説彙纂》：“徐始見經而得書人，始滅國而得書取，是必未減之辭。”六月雨。秋，齊侯、宋公、江人、黄人會于陽穀。（《評林》眉）李笠翁：“齊、宋同盟已久，猶未敢聲人之罪，必江、黄至而後定計出師，江、黄之盟會，無非爲伐楚計也。諸侯之師當其前，江、黄之師擬其後，楚將腹背受敵，有不戰，戰必勝矣。”〖編者按：凌稚隆作家鉉翁語。〗冬，公子友如齊涖盟。（《評林》眉）《傳説彙纂》：“僖方遣季友如齊，則盟期未定，自不得日，《穀梁》以不日爲前定者，非也。”楚人伐鄭。

【傳】三年春，不雨。夏六月，雨。自十月不雨至於五月，不曰旱，不爲災也。（《左繡》眉）經只言正月、四月，傳卻從十月數至五月，乃是要其始終而言，愈見其旱之意。然妙在先説到了六月雨，然後再從十月不雨説起，曲折有趣。若從頭數來，文字便一直賬，此亦錯綜之一也。

秋，會于陽穀，謀伐楚也。（高嵣眉）首段是預定伐楚之謀，盟於貫，會于陽穀，已屬慎重。復借侵蔡以出楚之不意，必萬全而後舉。經書曰“遂伐楚”，言志不在蔡也。江、黄近楚，必先盟之，所以孤其勢。蔡國從楚，必先潰之，所以披其黨。（王系尾）“謀伐楚”三字，可謂提出冰心，貯之玉壺矣。齊桓之汲汲然勤鄭也，尊攘之大計，而非一國之爲也。江、黄未服，楚未可伐，故救鄭而不伐楚。前年盟貫，今會陽穀，江、黄既親，而伐楚之計決矣。説者第云以二年楚伐鄭故，眼光之小，不惟埋没左氏雄文，並埋没齊桓雄略矣。

齊侯爲陽穀之會，來尋盟。冬，公子友如齊涖盟。（《評林》眉）陸淳：“啖子曰：‘他國來魯盟者曰來盟，魯往他國盟者曰莅盟，皆爲盟而往，故直以盟爲文也。若因朝聘而盟者，則先書聘、書如，後乃言盟。’”（王系尾）齊魯之交，桓、僖最親。檉、貫、陽穀之會，魯皆不與者，内難初定故也。今將伐楚，興發大衆，恐魯師不出，故特尋盟，可知召陵之師是齊桓全副精神。

楚人伐鄭，鄭伯欲成。孔叔不可，曰：“齊方勤我，棄德不祥。”（《左繡》眉）感激語不在多，只一“勤”字，已足使人低回不去。（美中尾）汪環谷曰：“楚兵三加於鄭，齊桓不救，而孔叔猶云‘勤我’，知于檉、于貫、陽穀，皆爲伐楚救鄭之謀也。”（王系尾）敘孔叔之言，見鄭人信齊之深，召陵之所以有功也。鄭伯欲成，已伏逃歸之脈矣。

齊侯與蔡姬乘舟於囿，蕩公。公懼，變色。禁之，不可。公怒，歸之，未之絶也。蔡人嫁之。（孫鑛眉）此亦當入四年。（鍾惺眉）公懼，懼得無膽。公怒，怒得無趣。敗千古風流之興，爲姬人所笑，被左氏數語形容得盡。（王源尾）十句文字，一句九字，七句二字，二句四字，共三十一字，而文有七層，轉轉摺摺，螺若瀫若，真蟻封盤馬本事。宋人文字整而不能碎，肥而不能瘦，所以去古愈遠。觀此文，只三十一字，而蕩舟一案了了，何其瘦也！十句中，而二字句者七，何其碎也！安頓四“之”字，錯落盡致。一“也”字，蕩漾可愛。（《分國》尾）貂何人也，使之掌兵，至於漏師？唐之魚朝恩不至此。大抵女奄相因，奄擅權，如夫人六人，勢必至此。且挾姬乘舟，何怖乎？蕩蕩而懼，懼而禁，禁之不可而歸之，可見齊桓之威，不能施一婦人。（《左繡》眉）多許情事，若曲筆描寫，滿紙不盡。只用短句直敘，以此事不過爲侵蔡作緣起，無庸多着筆墨耳，蓋簡亦有道也。（《左傳翼》尾）此皆先經以始事者，亦文不屬而意實相承也。前三節爲伐楚起本，後一節爲侵蔡起本，會陽穀本爲救鄭伐楚謀，而楚又伐鄭，鄭不肯叛齊，則伐楚之師益急。蔡人服楚，今又以嫁蔡姬怒齊侯，則侵蔡之舉亦不可緩。伐楚之謀定於前，而適以嫁蔡姬承其後，則“侵蔡、蔡潰，遂伐楚”，究以伐楚爲主，不因侵蔡而波及楚也。左氏文間見似斷，錯出似亂，而究之斷者不斷，亂者不亂，尋其血脈，如藕斷而絲牽，會全文讀之，始知其妙。（《日知》尾）透、瘦、絢三妙都兼。（《評林》眉）孫鑛：“齊侯與蔡姬乘舟于囿，更不重着‘蔡姬’字。”按：“未之絶”或作“未絶之”，校數本互見，要之“未絶之”爲是。《補注》：“‘歸蔡姬’，當時適有是事，或者假此爲名，欲出楚人不意，左氏惟記所聞，故未盡。”（王系尾）齊桓好内，蔡姬之過，不過兒女子狎暱之常，何至於歸？歸即歸耳，何以弗絶？蓋欲因是求蔡人之隙，以爲侵伐之由也。解見《後傳》細注中。（闓生夾）先大夫評曰：“左氏于桓、文譎正及以力假人處，皆各如其分，不失銖兩，與孔、孟所論符同，此所以爲良史也。”宗堯云：“《史記》‘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本《傳》亦云‘侵蔡，遂伐楚’，伐楚之舉由侵蔡使然也，故詳敘蔡姬之事。此微辭也，又直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