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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赴你一场不期而遇

宛亦这儿白雪纷飞,北临初秋的天气却是阴雨连绵,言子辰自昨天收到宛亦的微信后就没再联系上她,在家里等了两天也没见人回来,周六晚上,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学校。

到寝室里,打开微信,宛亦的消息还是只有那清淡的一句:我出去玩几天,你在学校别乱跑别惹事。

去哪儿玩了?具体几天?到底是谁在乱跑?言子辰问她,到现在还没给回复。打电话,竟然一直关机。

心烦,少年靠着椅子,抄起魔方,复原,打乱,复原,打乱,再复原,再打乱,发泄着火气,眼花缭乱的指法闪得对面卿墨的眼睛都快瞎了。

虽然眼睛快瞎了,但卿墨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一句,真是太炫酷了。

他凑近:“从大一就开始见你玩这个,看了三年都没看明白怎么复原的。”

言子辰闷声:“我从小学开始玩的。”

“哦,对哦。”卿墨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魔方就是我刚上小学时问世的,一下子风靡全球,两千零几年的时候。”

言子辰反驳:“魔方问世四十多年了。”

“哦。”卿墨又问,“你从小就这么快吗?几秒钟都能复原。”

“练的。”言子辰表情依旧沉郁,“你当我是神童?”

卿墨憋屈了:“言子辰你今天吃炮弹了吗?说一句你怼一句!”

言子辰不吭声了,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对,沉默了一会儿,道歉般给卿墨解释:“1974年,匈牙利建筑教授厄尔诺·鲁比克为了让学生更好地认识立方体的空间结构,做出了魔方的雏形,它的千变万化和复原的困难性吸引了很多人去探索,魔方因此由一个教学工具变成了一个智力玩具。”

“而现在,随着WCA(世界魔方协会)的成立、魔方种类的扩充、世锦赛的推广、交流平台的多元化,魔方也逐渐从一种智力玩具变成了一种竞技项目。”

卿墨略感惊奇:“你们还有比赛?”

“对,官网会记录WCA认证的比赛成绩,显示各个项目的世界排名并不断刷新。复原魔方不难,但魔方选手们追求的不仅仅是复原,更是极限速度,我们不断地改进复原公式,提高手速,加强连贯,就为获得更高的速度。”

“复原魔方不难?”卿墨抓住了一句重点,目光幽幽地看着言子辰,一副“站在山顶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正在爬山的人”的表情。

他接着说:“你当我没玩过魔方吗?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拼出一面,同时拼出两面都没成功过。”

言子辰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多人都会陷入的误区,三阶魔方是一个立体结构,每一块都是会相互牵制影响的,所以,复原三阶魔方应该是一层一层地来,而不是一面一面地来。”

卿墨似懂非懂,拿起他桌子上的另一个三阶魔方,探究地转了几下。

言子辰把手中魔方复原,从下往上指着层数让卿墨看:“三阶魔方一共有三层,底层、中层、顶层。”又翻转着给他看颜色,“有六个面,把白色面放于下方的话,完整的颜色排列就是,上黄、下白,前蓝、后绿,左橙、右红,这是三阶魔方的官方配色。”

卿墨看得仔细,问他:“这个颜色的排序会变吗?会不会这次复原是上黄下白,下一次复原就变成了上黄下绿?”

“不会,复原后颜色的相对位置不会改变,这个三阶魔方无论复原多少次,都只会是上黄下白,前蓝后绿,左橙右红。”

“为什么?”

言子辰没有立刻回答他:“我先简单地给你讲下三阶魔方的结构。”

他把手中魔方的顶层转了四十五度,用力摁着中间的一个棱块,啪的一声,棱块卡脚露出,完整的魔方瞬间变得七零八碎,散了一桌子的零件。

“三阶魔方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中心轴和这些可旋转或移动的块。”言子辰拿起零件中的那个有六个方向延伸端的内部结构,“这是中心轴,使魔方保持着一个可转动的整体而不散架。”又敲了下与中心轴相连且各有一面颜色的六个小块,对卿墨说,“这是三阶魔方的中心块。”

他指向零落在桌面上的小方块:“你数一数剩下的一共有多少块?”

卿墨拨弄着那一堆从魔方上拆卸下来的绚丽方块,回答他:“二十块。”

“其中有多少是有两个面涂着颜色的?”

卿墨仔细地数了数:“十二。”

“对,这十二块有两面颜色的小方块是三阶魔方的棱块,处于魔方十二条边中间的位置。再数一数,三个面涂着颜色的小块有几个?”

卿墨数了数剩下的:“八。”

“对,这八块有三面颜色的小方块是魔方的角块,位于三阶魔方的八个顶角。”

卿墨稍作消化:“所以,一个三阶魔方的外部一共有二十六个块,其中包括六个中心块、八个角块、十二个棱块。”

“对。”言子辰抬眼看了一下卿墨,“明白为什么三阶魔方复原后颜色的相对位置不会改变了吗?”

卿墨拿起中心轴,翻转着看,略思考,回答他:“三阶魔方的中心块与中心轴相连,只能旋转而无法移动,因此中心块的位置是不会改变的,而中心块的颜色决定了这一面的颜色,所以,三阶魔方复原后颜色的相对位置不会改变。”

“对,六个中心块不能移动。”

言子辰总结着:“所以,只要把八个角块和十二个棱块归位,魔方也就复原了。并且角块只能和角块换位,棱块只能和棱块换位。”

“这样一分析,是不是觉得复原魔方很简单?”言子辰说着,又从底层开始一层层地往上组装着魔方,装到顶层只剩一个棱块的时候,把顶层转了四十五度,将最后的一个棱块按了进去。

“你可算了吧!”卿墨盯着言子辰手中的魔方零件,“我现在只学会了拆魔方,离复原还差十万八千里!谢谢。”

言子辰把拼好的魔方打乱:“我给你示范一下复原魔方的初级方法‘层先法’的步骤,你就差不多知道怎么复原了。”

“我一般都会以白色面为底,‘层先法’一共七步。”

言子辰说着,用眼神示意卿墨认真看:

“第一步,底层棱块归位,如果以白色面为底的话,底棱就是带有白色面的四个棱块,白色面朝下,侧面对齐形成十字,便完成了第一步底棱归位。”

“第二步,底层角块归位,将四个带有白色面的角块的白色面朝下,另外两面颜色对齐,归位。”

“第三步,中层棱块归位,将第二层的四个棱块颜色对齐,归位,做完第三步你会发现,魔方的底层和中层都已经拼好了。”

“第四步,顶棱翻色,也就是做好顶面十字。”

“第五步,顶角翻色。”

“第六步,调整顶角位置。”

“第七步,顶层棱块归位。OK,复原。”

言子辰把复原好的魔方收拢在掌心,问:“记住层先法的七个步骤了吗?”

卿墨呵呵一笑,一副“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的表情:“七个步骤的名字是记住了,可每步是怎么转成的,一个没看懂。”

“每个步骤都有公式,我写给你,在理解了魔方的结构和复原步骤之后,你对着公式拼,看看难不难。”

言子辰拿起笔,很快写好公式,并画上示意图,卿墨半信半疑地接过,极为生疏地对着纸上的公式开始复原,还念叨着:“在我看来,能复原魔方的都是神童。”

但在言子辰刚才给他一通拆分和讲解之后,卿墨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轻松地看懂这些公式,随着魔方一层层的复原,卿墨越来越惊奇。

“三分钟!”看了眼计时器,他竟然三分钟就拼好了!

他此刻特想唱一首《我欲上青天》。

卿墨鉴宝似的把复原好的魔方放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喜不自胜,暗自想着:拿着这个去跟心尖上的姑娘表白是不是成功率会高很多?

卿墨边想着边看了一眼手机,暗着的屏幕映出他的轮廓,对着屏幕整理了一下头发,卿墨陶醉着:“长得还挺不错。”抬头看了眼言子辰,他又蔫儿了,愤慨地道,“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地跟你分在了一个寝室?天天光被姑娘们围起来打听你了,不知道还以为我天天沉浸花丛四处乱撩呢。”

言子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卿墨悲春伤秋了一会儿,又问言子辰:“你一般多久复原?”

“三秒多点。”

卿墨作势起身:“友尽,再见。”

言子辰又转起了笔,漫不经心地道:“你把层先法的这些公式背熟,速度很快就能提升到六十秒内,之后再慢慢渗透高级玩法,逐渐缩短复原时间。”

卿墨又坐了下来,对着公式开始研究起来,寝室变得格外安静。

言子辰的微信响了一声,他抬眼去看,是宛亦发来的:下周日回北临,去了雪山,信号不稳定,刚开机。

悬了两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言子辰停下指尖转动的笔,盯着手机屏幕,想接着问她几句,又有点不太想搭理她。

“卿墨。”一片寂静中言子辰突然开口。

卿墨抬头,撞上了言子辰突然变得专注的眼睛。

“我……”言子辰手指撑在手机屏幕上,骨节用力得都有点儿青白了。

他看着卿墨的眼睛,犹豫着:“你……”停顿了一下,又一声,“你……”

言子辰“你”了好半天也没“你”个什么东西出来,卿墨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没见过这么优柔寡断的言子辰,搞得他也有点紧张了。

终于,言子辰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七岁的人吗?”

“我的天!”卿墨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言子辰你能一句话利落点说完吗?眉目含情、吞吞吐吐的,我还以为你要向我表白!都快吓心梗了。”

言子辰脸上浮出一层红色:“你正经点。”

“好,正经。”卿墨站起来,双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你什么古墓派思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犹豫着能不能姐弟恋,人小姐姐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言子辰沉默了会儿,神色消沉:“你说得对。”

“能看上,能看上。”卿墨赶紧改口,直起身子,“我开玩笑的呢,你可别露出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跟我欠你百八十万似的。”

“是那天食堂碰上的小姐姐吗?”卿墨又问。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言子辰不吭声了,拿着手里的魔方翻来覆去地转,也不去复原它,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对了。”见他不愿意回答,卿墨转了话题,“导师那事儿,谢了啊!”前段时间,导师霸占了他们实验室对于提高VR(虚拟现实)视频沉浸感的研究成果,言子辰黑了导师电脑找回证据,帮他拿回了专利权。

言子辰思绪收回了一些,黑瞳看着他:“你应该感谢你走运地跟我分在了一间寝室,不然找谁帮你去。”

呵,卿墨笑了,还记仇呢,这人!

旅行的第三日。

一早,念锦告知了大家当天的任务:在互相帮助之下,整个团队一起徒步登上这座海拔将近四千米的雪山主峰。

爬雪山,绝不是像想象中的那般在一片绝世美景中轻松而行,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植被逐渐稀少,空气干燥而稀薄,加之气压的变化,会导致身体产生各种不适,尤其是接近顶峰近四千米海拔的时候,恶劣的环境可能会导致每个人都寸步难行,甚至会有头痛、呼吸困难等更为严重的高原反应。

这个挑战的难度指数,绝对不低于昨天单衣赤足在冰雪中行走二十分钟。但由于昨天的顺利,今天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为避免出现危险,每个人携带充足氧气和能量补给的同时,旅行社还安排了急救医生和几名专业的登山人士与他们同行。

一片跃跃欲试里,一行人来到了主峰脚下。

朝阳中,整个山峰云蒸霞蔚,常年的积雪晶莹微闪,承满雾凇的玲珑树干笔直地伸向天际。碧空如洗,玉树琼花,浩壮而静美,让人不由得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叹为观止。

可真正地行走起来才发觉,登山的路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好走,少有人行走的路乱石重生,掩埋在积雪之下,大家必须集中精力盯紧路面,互相搀扶,根本无暇顾盼周边的美景。

越往前走,道路越狭窄,甚至还有不少被大雪压断的树枝横隔在小道中间。

出发时笑语连连的一队人渐渐地消弭了声响,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猝不及防,一片寒风裹挟着干雪侵袭而来,直刮得大家身形不稳。

“还好吗?”

时湛侧身看向宛亦,向她伸出手,欲拉她一把。宛亦避开他手掌,在连声音都似被打散的大风里强自镇定着:“我没事。”

时湛蹙起眉心,不再说什么,停下脚步让宛亦走到他前面,确保她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

宛亦偏瘦,走得很艰难,逆风的阻力、雪面厚度的深浅不一,让她的每一步都似走在风口浪尖,摇摆不稳。

时湛一边稳着自己,一边目光更紧地跟随着她。

艰难地走了一段距离,风丝毫没有减小。宛亦撑着登山手杖想稍微停歇片刻,却踩到了雪面下什么不平的东西,“噗”的一下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中,脚踝传来一阵阵疼痛,疼得她眉眼都拧在了一起。

时湛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冲上前去一把将她从雪地中抱起,冲着身后大喊:“医生!”

而后他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脱下外衣垫于其上隔绝石头的冰寒,又将宛亦放在上面,轻抬起她那只受伤的脚。

赶过来的医生忙给宛亦检查——脚踝还能活动,稍有肿胀,医生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很轻度的扭伤。”刚才在这个男人一惊一乍的喊叫和暗沉眼神的压迫下,他还以为这姑娘摔断了腿呢。

医生麻利地给宛亦做着冰敷、加压包扎。

时湛一边扶着宛亦一边把目光移向前方的路。

那是一条覆着厚厚积雪的崎岖窄道,一面是陡峭山坡,一面是寒冷峭壁,靠近陡坡的那一面只有一条铁链松松拦着,大家必须紧贴着山壁互相帮扶协助,才能安全地通过此段。

宛亦此刻的情况,虽还勉强能走,但继续参与爬山的话,万一之后再遇见大风或别的突发情况,不仅对她的自身安全有威胁,还会拖累大家的行程。

可是,山顶那清绝天下的景色——

时湛眉宇间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算了,安全至上,此次,无缘便无缘了。

在他凝神思考间,包扎妥当的宛亦已是撑起身体准备从石头上下来。察觉到她的动作,时湛回神,皱起眉头按住她:“别乱动!”

声音不大,却有种无法抗拒的穿透力。

宛亦抬头,撞入他深色眼瞳里,怔了一怔,安静下来,难得地没有反驳。

见医生处理完,一旁略显担忧的念锦咨询着随行的专业人士:“宛亦她还能接着登山吗?”

“不了,”对方定论前,时湛已做出了决定,“我送宛亦下山。”

“不用你,”宛亦的神色恢复了沉静,身体却本能地避开时湛半弯下身欲抱起她的双手,侧首喊,“喻北,帮个忙!”

时湛的眼光暗下几分,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强硬着将她拦腰抱起。

“回别墅的路不远,我一个人送她就够了。”时湛扫过一旁目色动摇的喻北,眼神落在念锦身上,“你们继续,注意安全。”

说罢,便抱着宛亦朝山下走去,身后念锦的声音被风送了过来:“路上当心,我跟团里的工作人员说过了,他们会上山接应你们……”

下山的路因人少显得更加冷清,周身恍若静置了千年的树木参天而立,冬日稀疏的枝丫裹着一层厚厚的凝霜。

风渐渐停下,两人均是沉默,互不言语,一时万籁寂静,唯留积雪中一行深沉的脚印。

终于,时湛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冷笑:“竟然想着找喻北?以为他对你就没企图了?”

宛亦淡声:“比你强点儿。”

“比我强?强在哪里?”

“至少他不会乱亲乱抱乘虚而入。”

时湛微弯起唇角,略低下头:“你还真是了解我。”

他的温热气息恰好落在她耳郭处,宛亦躲了躲,他便柔下声与她耳语:“宛亦,双手要圈住我的脖子,这样我才能把你抱稳。”

宛亦抬眼,警惕地看着他,在满是他清冽的气息中强压着被撩拨的心绪,拒绝着:“你放我下来,我在这儿等旅行社的人。”

时湛的目光在宛亦面容上停驻几秒,抬起头,笑着叹道:“真是恃宠而骄。”而后,他更紧地搂住她的腰身,转而凝定并不是那么好走的路面。

宛亦的目光也落在了雪面,看着蓬松的雪被他的步伐掀出淡淡浮雾,染白了他的裤脚,她一瞬间,神思恍惚。

回到别墅,酒店里的常驻医生又为宛亦检查了一遍,确认无碍后,时湛才抱她回了房间,把她放在床上的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顺势勾起宛亦的下巴,身心均放松下来的时湛贴近她唇瓣,深瞳中泛起惑人的微光:“这会儿,我特别想乘虚而入怎么办?”

宛亦的双目波澜不惊,心涧却被他太过诱惑的语调扰得微波四起,她稳着心绪,抽出身后的靠枕,用力砸到他胸前,掀起眼睫,神色淡漠:“滚。”

“你就是这个态度?”时湛看进她的眼睛里,扬起唇角笑,“我不放心旅行社的人,抱你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把你送回来,你这过河拆桥的转眼间就让我滚?”

宛亦眉梢皱了皱,顿了一下,没再说话。

时湛笑,不再逗她,直起身子略微舒展酸胀的手臂,又替她调好暖风的温度,才回身望着她:“不出意外,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登顶,如果你争气,也能站在雪山之巅看世界了。”

天地纯净,山云一色,是我想带你一起看的无与伦比的风景。站在雪山的巅峰,真是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不过也不要遗憾,国内同样有很多不亚于此地的雪山,比如梅里雪山,比如玉龙雪山,等回国——”时湛的眼中划过一丝流光,稍做停顿,接着说,“我再带你去,就当是补偿今天错失的风景。”

宛亦静了片刻,缓缓抬眸看向他。

时湛背窗而立,深色的眼睛在光的勾勒下鲜明惑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在他身后的全景玻璃窗外,是圣洁而神秘的连绵雪山,还有那不知何时又飘起的雪,像是这般纷飞了几个世纪,洁净而安宁。

宛亦想起她刚才在雪山上摔倒,时湛冲上来时的那个眼神,是真实到过分的紧张,是瞬间迸发的担忧,在一刹那,重重地砸落在她心上。

宛亦沉默着,忽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久等不到她的任何回复,时湛略微收敛了笑意,撤回目光,不再执着于她的答案。时湛转身走到一边的果蔬机旁,拾了几只还带着水珠的鲜果扔进去,按下制作键。

空气中顷刻弥散开淡淡的清甜。

很快,时湛把灌满果汁的玻璃杯放在她床边,看了她一眼,声调平稳:“好好休息,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

宛亦的扭伤并不严重,休息一天后便好了大半,念锦告诉她之后的活动安排不会再像这两日般需要做大量的运动,宛亦便放下心来,不再担心会因为她而误了大家的行程。

第四日,因登雪山消耗了大量体力,大多数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中午体验了当地的美食后,下午,念锦带着大家深度游览了这冰雪之境。

出了别墅,不远处冰河上冻结的浮冰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幽蓝的光,露天温泉在白底的映衬下更加朦胧醉人,还有那万年的冰川,亦是壮美到令人敬畏。

像是地球之外的静谧奇观,过目难忘。

逛完景点回别墅的时候,念锦告诉大家第二天就要离开这里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众人听闻均有不舍。晚餐后,大家一起聚在别墅顶层透明的观光厅,放着舒缓的音乐,以酒话景,享受着雪山脚下最后的时光。

不知是谁提议,这些歌,光是听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大家一起唱啊。

念锦听闻,很快送来了一只立式话筒,闪箐率先点了歌,热热闹闹地开了场,大家轮换着唱完几首,气氛已是被烘托了起来,在这几天的挑战项目中培养出革命情感的队友们,聊得也是愈发投机。

闪箐说:“当初我报这个团的时候,还犹豫了好久,怕是个坑,但旅行社的那个推送文案写得太好了——‘开启未知旅途’,把我的好奇心吸引起来了,不来试一试怕错过了这个机会。”

喻北点头:“我也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趟旅行不仅营销方案做得好,内容也棒。”他又问念锦,“你们公司的营销方案是自己做的,还是交给了营销公司?”

念锦笑道:“今年的方案都是交给营销公司做的。”

“哪家?”

念锦看了一眼时湛,他没有说话,她便也不好说:“我不管营销,也不太清楚。”

喻北点了点头,没再接着问她,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互相碰杯间,时湛的目光频频落在宛亦身上,她安静地坐在窗边吧台前,侧着身半对着窗外,对于喝酒聊天,不拒绝也不主动,对于这般热闹的气氛,不融入亦不扫他人兴,倒像是透明的存在。

时湛起身,坐上另一侧的高脚椅,单手扶着立于一旁的银话筒点了首歌,前奏响起,他低沉中略带金属般韵色的声音随之倾泻而出:

不愿染是与非,怎料事与愿违

心中的花枯萎,时光它去不回

但愿洗去浮华,掸去一身尘灰

再与你一壶清酒,话一世沉醉

……

时湛经话筒传出的声音比往日柔了几分,有宁静,有瑰丽,不是情歌,没有告白,这一首《不染》却是独唱给宛亦听的。

他看着宛亦的侧影,在歌声中,思绪飘到初来这里的那个下午。

他在阅览室里找到她,彼时,她赤足坐在飘窗上,透明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身侧是未完的棋局,伴着簌簌下落的雪,整个人清透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息。而后,她关上窗子,在那万象无声的房间里回身,不经意地撞入他的眼睛。

那一瞬,她的眉目似水,素色清容如无瑕白璧一般,多一分妆的色泽,就像是多了一分轻渎。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不是艳丽到直刺人心的油画,亦不是颜色丰富重叠的水彩,而是那深浅一色,一点一点弥散,浸染灵魂的水墨。

纯粹至透明。

一壶清酒,一身尘灰

一念来回度余生无悔

一场回忆,生生灭灭,了了心扉

再回首浅尝心酒余味

……

再回首浅尝心酒余味

时湛继续唱着,千回百转的心念在歌声中倾泻而出。他的目光幽长,半分没有从宛亦的背影上移开。

最初相识,他以为她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最后发现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配合,所有的完善,都是为了换取无须妥协的自由。

就像这首歌里唱的一样,身于尘霾,不染是非。这样的宛亦,更容易让他心折。

宛亦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未动,没有回身。

可她的神思却在时湛直入人心的声音中剧烈地震荡着,在背着光的地方,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她听懂了,这首他唱给她的歌,她听懂了。

曲终,吵闹的房间已是鸦雀无声。静了两秒,突然爆出了一阵掌声。

时湛从椅子上下来,目色从宛亦的背影上收回,很淡地笑了一笑,示意大家继续喝酒。

早已微醺的闪箐拿着酒杯虚浮着步伐撞到时湛身旁,双眼闪着光:“你是我听过的现场版中,唱得最好听的人。”

“是吗?”时湛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距离,笑着,“谢谢。”

“你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还帅到逆天啊。”

屋内暖气很足,时湛只穿着一件雾蓝色衬衣,很挑人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是气质卓然,他一双长腿随意抵着高脚凳,极尽悦目。

闪箐几乎看痴了:“真是羡慕你这种人,对你来说,是不是想得到什么都非常容易?”

“当然不。”掠过闪箐眼中呼之欲出的倾慕,时湛的目光重新落在宛亦身上,他指着宛亦,兀自扬笑,说,“你们女孩都喜欢什么样的追求方式?为什么我的数次告白都没能让她有一点动心?”

闪箐愣住,这一句话,瞬间断了她对他萌生的所有念想。

不紧不慢地饮尽杯中酒,时湛又接着对闪箐说:“我请你喝酒,你去帮我问问她可好?”

这个拒绝,真是恰到好处而又彻底,被扎了心,竟还能让她生出相怜之情。

闪箐幽幽叹气:“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别致的拒绝方式。”

不多说了,一起喝吧!

第五日。

他们在午后抵达波多黎各,一个色彩斑斓的自由邦。

办理完入住,宛亦爬到酒店的最高处,三百六十度环视了这个海岛,以海岸线为分割,居民区的一面热情鲜明,各色建筑耀眼缤纷,而另一面则云烟俱净,海天共色。

热烈与安宁这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带给宛亦奇异的视觉冲突,她顺其自然地就被这景色撩拨出丝丝兴奋,期待接下来的体验。

回房间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下午过半热度稍退的时候,念锦带着大家来到乘坐水上快艇的海边,快艇倒是没什么新奇的,大多数人在别的海岛早已体验过,而当这里的快艇飞起来时,大家才明了——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驾驶员开得很狂野,超出想象的狂野,用极致的速度带着大家追风斩浪,游艇双侧激起的巨大水墙隔绝了所有的视线,只有风声在耳边肆虐,分分钟要把人吞噬了去。

宛亦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身边的闪箐快把嗓子喊哑了。在一圈圈的急转之中,连大脑都似晕眩到快要撞出头颅。

当游艇的速度终于降下来,带着大家在近岸缓行观光时,宛亦才觉得自己炸裂的魂魄慢慢地回到了身体里。水雾渐渐散去,她看着回归平静的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心脏还在狂跳,心情却是从未体验过的酣畅淋漓。

那一对情侣中的女朋友整个身体都挂在了男朋友身上,吓得眼泪汪汪,声音颤抖:“像我这种连过山车都不敢坐的人,这个速度简直要了我的命。”

男朋友轻拍着安抚她,轻声轻语地哄了好一会儿。

时湛的目光隔着两个人落到宛亦身上,刚上游艇时,宛亦避开了他的位子,他便没有强求着与她坐一起。

可这时,时湛按捺不住了——

宛亦全身湿透,已变至半透明的白T贴在玲珑的身段上,胸口还略微起伏轻颤着,带着水珠的皮肤,白到刺眼。

喻北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移开了眼睛。

美人不自知,有时候也是一件让人很头疼的事情。

“你这个样子……”时湛走到她身旁,低沉着声音,一个一个地解开衬衣的纽扣,脱下为她套上。

宽大的衬衣穿在宛亦身上,遮住白T的同时也遮住了刚过臀的短裤,唯留一双细白的长腿明晃耀眼。

旁人看着,只觉视觉上的冲击有增无减,而站在她身旁裸露着上半身的时湛,肌线的弧度紧致而漂亮,在水光的反射里,人鱼线深刻惑人……

不只是喻北,这下所有人都移开了视线。这一对人,这身材,真是拉仇恨。

宛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一边与驾驶员交流着把游艇停靠岸边,一边脱下衬衣还给时湛:“先顾好你自己。”

宛亦回酒店换了衣服后没有再去找大家,独自一人走到了海边。满眼纯净的蓝色里,这个世界宁静到有些不真实。

宛亦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想整理一下自己这些天被时湛扰得极其凌乱的思绪。

海浪轻抚着沙滩,她在沙沙的声响中失着神,没有注意到似乎猜透她会独自前来海边,已靠着岩石等候着她的时湛。

迎着阳光,时湛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赤足缓缓走近的宛亦,她看着大海,眉目静澈如水,是他爱极的、半分未妆的清素画颜。

他从石头后面走出。海浪轻扫沙滩的声响消弭了他的脚步声。

“宛亦。”悄然走近,时湛伸出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清冽的气息落在她脸颊,轻声喊着她的名字。

猝不及防的接触让宛亦的身体乍然僵硬。她倒吸了一口气,迅速侧过脸看向时湛,声音沉冷:“放开。”

时湛未动,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掌心的灼热几乎将她烫伤,更惑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叹息着:“你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靠近。”

宛亦肩头轻颤,在他的气息里,她惊觉心中好似有种异样的情绪按捺不住了,这种异样,从昨天开始萌生,让她无法淡然地对待时湛的靠近,让她面对他时生出了逃避之心。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时湛,”宛亦咬牙,“你别太过分。”

时湛看不见她眼底的那丝凌乱,缓声道:“我很想过分。”

他声线中的那丝类似于撩拨的轻笑更深地搅动着宛亦的情绪。心中不确定的异样加上这一刻格外惑人的时湛,使宛亦忽然慌乱起来,她不自觉用力地试图掰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把这让她无法控制的情绪全都发泄在指尖的力度里。

时湛承受着她的力量,环着她的腰,丝毫未动。

直到目光触及他手臂浮起的那片青紫,宛亦倏然收手,才惊觉自己竟是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时湛轻声叹息:“如果有一天我娶了你,你这般家暴,我怎么受得了?”

宛亦闭上眼睛,放弃了去掰他的手臂,胸口起伏着,不再说话,唯有以沉默压制住不稳的心跳。

日光给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浮光。

“宛亦,”时湛眼尾扫过她闭上的双目,再次喊着她的名字,声中带笑,“你看,风在动。”

深呼吸后,宛亦睁开眼睛。

眼前本是微澜的水面被风掠出更深的波纹,一层,一层,粼光微闪,迷了人心。

她再次试图掰开他的手。

这次,却被他反握。

时湛把宛亦的手放在掌心,握紧,音色低沉惑人:“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大海,白天的波多黎各并不特殊,这个地方真正的美丽在夜晚。”

宛亦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整颗心都沉浮在他的指腹在她掌心留下的酥麻电流里。是陌生的、她想甩开的、迷乱心智的、让她心生害怕的感觉。

风卷起宛亦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时湛放开她,把她翻飞的长发拢在掌心,挑出一缕,以发为绳,细致地为她束起。

绵软发梢和温柔的手指拂过她的脖颈,带出细碎的触感,宛亦肩膀轻颤,蓦然惊醒,条件反射般地远离他,还未扎好的头发如瀑般滑出时湛掌心,再次散入风中。

脚下沙砾明显,宛亦的转身有些跌撞,时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依旧保持着为她束发的姿势。

距他几步之外,宛亦沉下一口气,抬眼,又撞进他沉迷地看着她的眼睛里。

他的眸中依旧是让她从始至终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真切的情感。在强烈的日光下,聚焦着她,像是倒映着整个星海。

再一次重重地砸上她心口。

晚间。

一行人乘车去Bio Day。

热情缤纷的居民区隐藏在了夜幕之下,沿途的风景美丽却并不独特,报这个团的人大多都已游历过天南海北,对这缺少色彩同质化的海岛夜景均是兴致不高,好在大家早已相熟,一路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目的地。

大家嬉笑着下车。却是在不期然的景色入目瞬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声——

大片幽蓝的光芒随着海浪铺洒在沙滩上,明明烁烁,如梦似幻,像是银河落入了人间,壮观浩渺。还有那似与大海融为一体的漫天星辰,映着海面摇曳的幽魅荧光,像把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荧光海滩?

宛亦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太敢相信世界上真有这种奇妙的景色,这种奇妙,无法用相机、无法用语言、无法用文字来渲染。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无与伦比的惊艳。

她这才隐约想起,下午在她失神的时候,时湛在她耳边说的是:白天的波多黎各并不特殊,这个地方真正的美丽在夜晚。

“天哪,我是看到了什么科幻大片吗?”愣了半天的闪箐惊奇道,甩开鞋子冲进海里,兴奋的声音传回岸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幻星球……”

在闪箐冲入海水的瞬间,海中发出生物荧光的微小藻类因受到外力的刺激而荧光更甚。波浪漾开,她的周身蔓延开一圈一圈蓝光。

置身其中,竟真像是飞到了光年以外。

众人受到了闪箐的感染,很快两两散开,向海边跑去。

众人散去的海滩变得十分安静,只有轻浪触及沙滩的声响,宛亦朝着那一片蓝色的荧光走去,满眼都是闪烁的星子。

时湛跟在她旁不紧不慢地走着,缓缓开口:“荧光海滩又叫火星潮,全世界出现过的地方只有寥寥数个,即便是在出现频率最高的波多黎各,也并非每天都有,今天能在晴朗的星空下看见这么大片的荧光,算是运气好。”

宛亦没有回声,径直走入海里,弯下身来伸手去触碰大海,指间像是染上了什么魔法,轻碰水面,刹那便点燃一片蓝色的荧光,像是独有的星芒为她绽放。

时湛的脸色在明暗的光影里有些不定,他不确定宛亦有没有在听他说话,自下午海滩分别后,她便没再跟他说一句话,没看过他一眼,却是自若地跟别人交谈了一路。

这样的宛亦,跟平时无异,却不是他期冀的,为他产生情绪波动的宛亦。

时湛的目光从她指尖的荧光往上移,她的侧脸旁,垂下了几丝长发,半遮着尽显笑意的清眸。

时湛有些惊奇。

她竟然在笑,在望着这蓝色的涟漪笑!

他的心中霎时升起一抹朦胧的喜悦,他极少见宛亦有这般纯粹的笑容,只觉她这么笑一笑,自己沉寂了半生的心,就在绮丽缤纷的春日里,盛放了。

指尖的荧光渐渐消退,宛亦抬起头,准备起身,却看见时湛凝视着她,恍若整个心思都在她身上。

宛亦的肩膀轻轻颤动了一下,在这奇异的幽蓝光景里,她忽觉这十年她为自己打造出的那个坚硬的壳仿佛裂开了一丝细缝,有什么柔软的情愫倾泻而出。

这是让她极为不适应的变化。

“你……”宛亦顿下指尖,找着话题,试图用清淡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异样,“对荧光海滩很了解?”

“刻意地去了解过,”时湛的眼睛里有幽暗和温柔在交织,“看过这么多景色,有时候会想如果能回到古时候生活也挺好,融于自然,生而无畏。”

“嗯。”宛亦条件反射地回应,“男耕女织的简单生活是挺好,如今生活在繁杂的都市,几乎没了深入接触自然的机会。”

时湛笑:“相比于男耕女织的农业时期,我更倾向于回到狩猎时期。”

“是吗?”宛亦不予苟同,抬眼看他,“危机四伏、与狼共舞?”

时湛的笑容更深了一层:“农业革命并没有给人类带来比狩猎时期更为轻松的生活,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大骗局。”

宛亦抬起眼睛,看着他,感兴趣地等待下文。

“骨骼化石显示,远古时期的人较少会有营养不良的问题,身高甚至超过农业时代的人且更为健康,只要活过危机四伏的幼儿时期,当时的人很大一部分能活至六十岁,会用火会合作的他们很容易猎取到食物——”

时湛稍微停顿了一下,笑了笑,接着说,“反倒是农业社会,依赖天气、大量劳作、饮食改变,还有因掠夺土地资源而发起的战争让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焦虑、健康问题远比狩猎时期的人类多,平均寿命和幸福指数也大幅下降。”

宛亦思考了一会儿,微拢着眉尖,问:“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按你这种说法,为什么当时的人类不选择继续做猎人,而选择去做农民?”

“因为基因是自私的,它让人类有种天然的欲望,想要使我们的基因得到最大限度的扩张,而不需四处迁移的耕种生活能让人类的数量爆发性地增长,本能使然。”

时湛说着,也走入了海中,随着他的步步靠近,海面上荡漾出一片片波动的荧光,让他连声音都似带上了几分幽秘的色彩:“就像我喜欢你,会撕裂我原有的舒适区,会颠覆我的生活,而我却依然不想戒掉你,只因我对你是本能的向往。”而本能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

“你旁征博引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宛亦嘴角挂起一丝薄笑,长睫自然垂落,重新弯下身子拨弄海水,“竟然是为了说这些不着调的?”

时湛的眼中划过一丝流光,幽长地看着她,只觉她的笑容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种极为熨帖的情绪灌满。

应该怎么形容这种熨帖?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怕是不能更加恰当了。

是她的动摇,还是他的错觉?他不愿深究。

“宛亦。”时湛微低下头,靠近她,眼眸蛊惑人心,“如果这场旅行让你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和自己,便尝试着跟我在一起可好?”

宛亦拨弄着海水的手指微微顿了顿:“这个问题你问过。”

“你没有回答我。”

“难道你不明白那是无声的拒绝?”

“确定要拒绝吗?”时湛俯下身,手穿过微凉的海水,沾染上莹莹的星光,在海面下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宛亦下意识地想挣脱,微抬起头斜睨他一眼,却在这一眼中泄露了些许情绪,让时湛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控。

时湛便握得更紧,迅即掌握了主动权,顺势将猝不及防的宛亦拉起,另一只手揽上她腰身,将她按在胸前。

在这明暗不定的蓝光里,时湛眼神热烈地炙烤着她。他的手一寸一寸地划过她的眉眼、脸颊、耳垂,随着他的动作,有点点荧光散落于她的面容之上,如梦如幻。

宛亦想退,却被他紧箍着腰身,退无可退。

“别乱动,”时湛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莹润剔透的耳垂旁,“别不承认,你不想拒绝。”

宛亦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开,在他过于诱人的气息里,她浑身的血液都似因他这一句话而沸腾。

时湛不再停顿,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紧扣着她,俯身吻上她。

他本想温柔地缠绵在她唇齿间,可她眼底的那一丝波澜起伏,那一丝慌乱,都让他为之疯狂。他看出来了,她动摇了。

时湛不由加深力度,深深地吮吻着她的唇瓣,渐渐地,这样也无法满足他。他这太过于浓烈的情感,太快燃起的火花,瞬间贯穿全身的电流,让他的渴望无法压制、无处隐藏。

下一秒,他便霸道地撬开她的唇瓣,舌尖清甜的味道更如燎原之火,几乎将他焚烧成灰。

他这失控的感情啊!

这个吻,最终热烈到有些过分,两人分开时,胸口都在剧烈地起伏着。时湛盯着她被吻过的唇,绯色潋滟,深邃双目中染上一丝前所未见的愉悦。

宛亦双手紧抵着他前胸,在他的怀中撑出一段距离,强制让自己回归清醒,低迷的声线:“如果你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我一定会让你听到拒绝的答案。”

她应该在此刻直接拒绝的。

可是,在这还没有平复的心境中,在这还没有消退的热度里,在这迷幻的景色边,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时湛轻抚过她绷紧的蝴蝶骨,笑意尽显,重新压在她唇上,边吻边说:“别闹。”

好不容易得来的旖旎时刻,可不要扰乱风景。

最后一站。

爱尔兰。

这里黑色锯齿状的莫赫悬崖缥缈奇险,四万多根玄武石绵延成的巨人之路磅礴又壮观,18世纪的巨树互相交织成古老神秘的黑暗树篱。到处都是自然天成的奇景,让人啧啧惊叹。

第十日,返程的那天,宛亦起得很早,她独自走到酒店后面的大片旷野里,晨间静透的阳光给她神色清淡的脸添了一丝鲜活和生动。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时湛找到她时,这片北爱尔兰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片纤细的云彩,高远、轻薄,却有着如虹般绚丽的色彩,像是贝壳内发着光的彩色炫影。

慢慢地,这缤纷的云影,如同会流动一般,一片接着一片地从她头顶蔓延到了天边,几乎占满了整片天空。

宛亦抬头惊讶地看着,这是比极光更难以见到的色彩。就像是置身于印象派的画中,似真实的幻境。

时湛也很意外,抬头看着天空。他也不能预料,竟在爱尔兰碰上了这种他也只是听说过的,上万种云的美丽之最。

“在近两万米的高空,冷极的环境里,冰晶折射着太阳的光,才有可能出现这种云。”站在宛亦身侧,时湛的声音如一缕柔光,温和而清亮,“极为罕见的贝母云。”

只可遇,不可求。

宛亦望着天空,很久没有出声。

终于,她的眼神望了过来,却似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时湛看见这个眼神,唇角的笑容就冻结了下来,果然,宛亦缓缓地开口:“如果你是第三遍来问那个问题,那么我的答案依旧是,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宛亦沉淡的话如同一记锤子落在湛心口,让他的情绪在这一刹那千回百转。

“宛亦。”他同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像是低了八度的琴音,压抑的深沉,“你敢说,你没有动心。”

“是,你让我动摇了。最初,我认为你对我是见色起意,现在,我承认你不是我开始以为的那般轻浮。”

在这十天的相处中,他待人有礼有节,分寸得当,会设身处地地顾及他人感受,推己及人地为他人考量,一言一行都体现着绝佳的素养。

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却唯独对她深沉、细腻甚至狂妄。她在这样的他身上,真实地看到了他对她纯粹的、热切的感情。

这场旅行也确实为她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大门,让她学会收纳世界,探索世界。甚至,还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心动的美好。

但,她依然不愿对这个世界敞开心扉。

近十年的踽踽独行,冗长的黑暗中,她看不见光。她再不愿付出情感,她再也受不起那毁天灭地般的失去。

时湛盯着她,声音喑哑而低沉,像是深夜里的海浪:“那你的不愿尝试,是在犹豫什么、怀疑什么?”

“我没有怀疑你此刻的真诚,我只不相信幽暗复杂的人性,”宛亦的声音掺着一丝晦暗,“人会变。即便你现在再喜欢我,也不能保证,会一直如今天这般喜欢我。”

时湛的嘴唇紧抿,安静了几秒钟,才开口:“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也没有人会一成不变,你总要找到一个人去试着了解你,与你契合,与你共鸣。”

宛亦淡声:“你不了解我。”她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原野间却显得格外缥缈。

时湛的面色静极,如镌双目紧盯着她,慢慢地说:“普撒旅游之前的销售只在传统门店做。这几年的数字化转型交给了轻悦,其中有一条销售渠道是通过大数据出具的分析报告,制定出多条旅行线路进行定向推送。”

他的声音沉哑,稍微顿下,加重了语调,接着说:“你参与的这个行程,里面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项目,都是我亲自筛选与规划的。你能出现在这里,在收到推送之时被吸引,本身就说明我对你的了解,已见成效。”

宛亦心中惊讶。

她以为他们在这里遇见只是因为时湛查了她的行程,不承想这一条路线都是他的精心策划。

宛亦闭了闭眼,用着极快的速度斩断心中那丝又想泛起的涟漪,说:“时湛,这场旅行,谢谢你。可是一辈子很短,转瞬即逝,我不想为了别人而活。我不会给你机会,也不会给自己机会。”

一切像是褪去了色彩。时湛攥紧了手指,低下头,再抬头,目光便像是经历了淬火,是极热后的冰冷,盯着她,近乎逼问:“哪有人喜欢孤独终老?你不过是害怕失望,是逃避,是不敢面对。”

宛亦侧开脸,不再看他因为情绪而变得深幽的双目,缓缓地说:“我操盘的时候,一旦持有的证券跌到止损点,即便我判断它会在下一秒反弹,也会毫不犹豫地平仓。对我来说,做好风控及时止损,在投资中永远是第一位,生活、爱情亦如此。不做无谓的付出,不经营复杂的人际关系,必要时斩草除根,把风险降到最低。”

旷野的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世间万物都似在这一刻被冻结,唯有宛亦的声音还在缓缓流淌:“我对你的情感走势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和控制的范围,必须止损。”

贝母云铺撒的天空像是流动的光谱,所有的颜色在不停地接连转变。有几片细卷的云幻化成深邃的星空蓝,好似谁的眼睛,在遥遥地望着人间。

绮幻的光线里,宛亦重新把目光滑向时湛,两人对望着,眼神交叠,宛亦未起任何波澜,时湛却深深地闭了闭眼,只觉自己几乎被她沉静的目色撕扯到支离破碎。

喜欢是不受控制的,是无法掩饰的,所以他抛开一切也要赴一场与她的不期而遇。

而宛亦,冷静、分明,能迅速把动摇的情绪收敛得这么好。

如果感情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博弈,那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他只是她生活中的轻描淡写,而她却是他生活中的浓墨重彩。

情不可至深,恐大梦一场。

返程的飞机上,大家都格外兴奋。

这场旅行的收获,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奇异的景观,认知的改变,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经历。

尤其是在上午偶遇的贝母云,太过美丽,太过难得,一提及,大家溢于言表的欢喜便加深了一层。

一行人在机舱内热烈地讨论着,说贝母云是一切都无法超越的美丽,说这是吉祥的征兆,说这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惊艳记忆。

兴奋的声音中,突然一句低如夜风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进来:“贝母云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吉兆,或许是气候变迁的异常现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

时湛闭眼靠着椅背,只觉贝母云迤逦的光影交织着掠过他脑海,明明灭灭,犹如刀片,飞旋过心头,无法发泄的痛意让他眉心紧拢,头疼似炸裂,全然未觉周遭的人都因他的一句话而安静了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一路对人尊重礼貌、心情愉悦的时湛突然间如此沉郁。

时湛也同样没想到,提及贝母云自己的反应竟然这么大,在那片天空下,他被宛亦轻易放弃的那种失望随之袭来,像火山爆发般,烧燎过他的五脏六腑。

时湛伸出手指,按着眉心,试图按住他那无法收敛的情绪。良久,才发出低沉的一声:“对不起。”

宛亦的目光滑过他,又移开,看向机窗外的云海,空茫茫的,仿佛是心中触不到底的迷雾。

飞机在暮色时分抵达北临,大家互相告别后便各自离开机场。

“宛亦。”快走到出口时,时湛突然喊住她。

宛亦的神思在这一瞬有些漂移,步伐不自觉地慢下几分,却是未停。

时湛的目光凝定在她无意转身的背影上,接着说:“你在飞机上把耳坠落下了。”

宛亦这才回身,看向他,一只耳环静置在他指尖,数颗碎钻闪若繁星,正是她右耳遗失的那只。宛亦眼角动了动,稍稍停顿了一下,才伸手去拿:“谢谢。”

时湛却没有松手,略微垂目,看着两人因各执一截耳坠而碰在一起的指尖,突然问:“你知道光在什么时候最明亮吗?”

宛亦微拢眉心,不解。

时湛加重手指的力道,把耳坠从她手中抽出,抬手晃于她眼前,宛亦的双眼被这一刹的熠熠闪耀刺得微痛。

时湛接着说:“几经穿阻,几经折射,才能愈发璀璨,愈发明亮。你看见的闪耀不是钻石,而是一道千回百转的光。”

一个返程的时间,时湛已沉静了下来。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幽静且专注,透明而望不到底,就好像把她当作生命中重新起势的唯一目标。

他时湛,从不会知难而退,他终会是她世界中的那道千回百转的光芒。

如果她没有安全感,如果她害怕受到伤害,如果她一直躲在黑暗的壳中不肯出来,那他去照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