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各怀鬼胎
1
罗一鸣已经绝食三天了。
刚被软禁时,他还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拍下门,大喊几声。但这些都是徒劳的,谷泽把他扔进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只有一个保安每天进来送三次食物,一言不发,送完就走。这些食物显然经过烹饪,营养和美味程度,远胜自己从小吃到大的合成蛋白质块,但他无法下咽。
别的倒不担心,但父亲卧床难起,如果没人照顾,恐怕……
他不敢多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占据脑海的困惑逐渐被无助和绝望取代,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不再吃东西了。保安把餐盘端进来,他动也不动,过几个小时,保安来送下一餐,顺便把已经冷却的上一顿带出去。整个过程,保安一言不发。
“怎么样?”出了门,保安回到监控室,看了眼视频,“好像快饿死了。”
“是啊,饿了三天了。”另一个保安打了个哈欠,说道。
监控室就他们两人,全息视频里是软禁室的情形,罗一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新送进去的食物在他头边,逐渐变凉。
“要不要去看一下啊?”保安说,“万一饿死了怎么办?”
同事冷哼一声:“别多事!谷队长只让你按时给他送吃的,别的不要做。谷队长的话——你忘了,上次小刘没听他的命令,跟那个疯博士多聊了一句,结果怎么样你还记得吧?”
保安打了个寒战,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何必惹麻烦。”
他俩在监控室里盯着,但视频画面一直没有变化,看得久了,困意上涌。同事说道:“我先睡会儿,待会儿你再去把餐盘换出来。”说完便趴在桌子上,呼呼睡着。
保安等了一会儿,到了晚餐时间,便端着晚饭给罗一鸣送进去。他踢了踢罗一鸣,毫无反应,默默叹息一声,把晚餐放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拾午餐的盘子。
这时,身后传来碗碎汤洒之声,随即一声呼啸,保安的后脑勺被砸中,昏了过去。
罗一鸣放下晚餐盘,不停地喘气。他探了探保安鼻子,还有呼吸,放下心来,连忙走出这间软禁自己数日的房间。
林家院大宅深,保安又多,他避开宽廊,躲着保安,七拐八转,猛回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后院花园。一排排绿树掩映,枝叶交错,在昏黄光辉下,显出一丝阴郁。
正徘徊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罗一鸣悚然一惊,心道是保安来了。他左看右看,发现右侧有一棵腰身粗细般的大树,一咬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藏在一丛繁茂枝叶间。
“……这里就可以了,”谈话声逐渐清晰,“我已经清空了这里,没人敢进来的。”话语之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透过枝叶缝隙,罗一鸣看到两人走到了树下,说话那人高高胖胖,脸圆似球,瞪着一双小眼,身穿LED服,色彩变幻,十分浮夸;另一人则正好相反,个头矮小,又黑又瘦,年约五十,一头短发里掺杂着缕缕白丝,目光透着一丝忧虑。
罗一鸣认得前者——林梓班,林如深的儿子。
林如深执掌星球联盟大权之后,作风强硬,奉行铁腕统治,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无不害怕。但他唯一头疼的,就是这个养尊处优的儿子。林梓班生在富贵家,继承了父亲的傲慢残暴,却把智谋和坚毅丢得一干二净,时常闹出笑话。网上经常有扒皮帖,罗一鸣也浏览过,所以一眼能够认出。话说回来,在资源紧缺的地下城生活,还能长这么胖的人,也并不多。
另一人面貌陌生,眼神机敏,往四周看了看。罗一鸣连忙屏住呼吸。
“少爷,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那人说,“如果暴露,少爷或许能保命,我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搞得神神秘秘的,有事直说!”
“少爷,我听军部的消息说,议长要派你去新生5城平乱,而且可能留在那里?”
“你也知道啦?”林梓班扬扬得意,“从今以后,我就不用再在这里受鸟气了!”
那人却道:“少爷,去不得啊!”
“为什么?”
“你知道吗,让你去新生5城平乱的建议,是罗伯特提出来的。”那人小声道,“罗伯特那人,狼子野心,少爷你带兵离开,小心他图谋造反啊。”
罗一鸣也听到了这句话,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想起谷泽让自己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眼下这情况,显然就是最不应该听的。但那两人就在树下,一动就势必会被发现,他只得继续藏在树上。
“凯文,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梓班皱起眉头,“我记得你是罗伯特的得力助手,他能升到今天的位置,还有你的功劳。怎么现在跑到我面前搬弄是非了?”
叫凯文的男人说道:“我在罗伯特手下卖了十多年的命,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一睡觉就做噩梦。这种日子我过够了。而且,他表面效忠于总议长,却怀着祸心。少爷一离开,他就成了总议长唯一信任的人,日子一长,少爷的地位不保啊。到时候别说在新生5城,就算天涯海角,也躲不开啊。”
“那你说怎么办?”林梓班心性浅薄,被凯文几句话就说得脸色发白,声音微颤。
凯文却笑了,换了个话题,道:“少爷志向远大,难道新生5城城主的地位能满足得了少爷的野心吗?”
“这个……”林梓班迟疑着,“那什么能满足我?”
“总议长的位子,如何?”
林梓班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又盯着凯文,说:“你什么意思?”
“虽然林如深是你的父亲,但这些年,罗伯特的暴行,全是他指挥做的。一来,没找到解决人类生存的办法。二来,施以暴政,杀人灭门,简直人神共愤啊,炎帝有知,一定不会让他再祸害人类。”凯文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所以,最适合总议长这个位子的,还是少爷你啊。”
“可是,老头精神矍铄,再活个四五十年恐怕没有问题……”
“四五十年太久了,我们只争朝夕。实不相瞒,我在军中已经找到了助力;议会厅里,也有一位掌握着实权的议员,愿意助少爷你登上总议长的宝座。”
林梓班问:“谁?”
凯文压低声音:“负责地下城城防的周尧。”
“那个老家伙愿意帮我?”林梓班将信将疑,“他想要的恐怕更多吧?”
“周议员也是看中了少爷的资质啊。他说如果少爷有意,今晚在伯爵酒吧,他等少爷当面聊聊。”
“既然这样,我还是先见见那个老家伙再做决定吧。”林梓班沉思一阵,点头道,又拍了拍凯文的肩膀,“放心,要是事情真的成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凯文连忙低头道谢。两人商量结束,一前一后,走出了花园。
罗一鸣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长长吐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膛。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心里打鼓,别说林梓班了,那个凯文就不是小角色。林如深、罗伯特、周尧……这些名字都离他很遥远,但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这几个人现在各占势力,互相角力,星球联盟看似稳固如铁桶,实则暗潮汹涌,如果自己被搅进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起来,林如深一家虽然人不多,但个个都不简单。罗一鸣在网上查过林如深的资料,知道他的夫人几年前就去世了,留有一儿一女。这小小的一家人里,老子残暴血腥,儿子骄纵愚笨,儿媳美艳又有心机,三个人简直是一台大戏。只有林如深的女儿深居简出,不怎么露面,不过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越想越心虚,爬下树来,战战兢兢地往外面走去。刚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呼呼的风声,却是一架拳头大小的无人机从树叶间钻出来,划过几道轨迹,悬停在了他面前。
他脸白如纸,差点儿摔倒——无人机钻出来的位置,就在自己藏身之处的旁边。在他全神贯注地偷听林梓班与凯文说话的时候,浑不知,身边还藏着一只黄雀,也在默默窥视着一切。
现在,黄雀来捕螳螂了。
然而他战战兢兢地看着无人机,过了好久,无人机也没有移动。他与无人机上的摄像头对视着,突然发现,这黑黝黝的镜头后面,似乎藏着熟悉的眼神。
他后退一步——这眼神不久前就见过,在那个碧波荡漾的游泳池边,在那双美艳而冷酷的眸子里。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说。
“你听到的东西,你看到的东西,哪怕传出去一个字,你和你父亲都活不成。”无人机里传来了袁钦云的声音,同时,它的外壁弹出了数根利刃,“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罗一鸣闭紧嘴巴,使劲点头。
无人机依旧悬浮着,利刃随着扇叶而旋转,寒光如轮。它只要前进一步,便能划开罗一鸣的脖子,所以罗一鸣不敢乱动。好半天之后,利刃缩回机身,无人机斜向上升起,消失不见。
罗一鸣捂着胸膛,暗自庆幸。不管怎样,这条命先保住了。但此地不宜久留,他赶紧起身,快步跑过几排树道,正要向着后院出口跑去,却突然撞到了什么。
起初,他以为是撞到了树干,但触感柔软温润,仿佛跌进了一场春水晃荡的梦里,正疑惑着,耳边又响起一声“哎呀”,莺啼燕啭,格外好听。
他醒悟过来,是撞到人了,而且还是个女人。能在这里出入的,一定都是林家的仆人。他害怕被看到,侧过头,继续往前。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瞥见了一张侧脸。这惊鸿一瞥像刀子一样,将这张侧脸的线条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哎,你这人……”
身后传来抱怨,罗一鸣加快步子,拐进一个转角,突然停下了。他细细咂摸着刚才的情形,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犹豫要不要回头看一眼。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保安已经发现他失踪了,循迹找过来,发现了他。他知道逃是逃不了,便站着没动,任保安跑过来。
在被反剪手臂、压到地上之前,他扭头看向转角。他的视线顺着他跑来的方向延伸,然而,空气中只有枝叶扶苏,刚才撞到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2
“已跟周尧谈妥,速来伯爵酒吧,商讨具体事宜。”
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凯文的睡意一扫而空,披衣出门。此时已是深夜,但他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驾驶飞行器,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环绕上升。
事情竟如此顺利,林梓班只不过与周尧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达成共识。只要他们联手,加上自己这些年为罗伯特卖命时特意保留的证据,要推翻林如深的统治,已经不再是难事了。到时候,自己恐怕也能进入议会,掌握真正的权力吧!
他这么想着,急不可耐,加快了速度。虽是深夜,但主城区热闹不减,一间间依凭着承重梁修建的店铺灯火辉煌,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一派繁华。凯文见此情形,不禁冷笑——只要有酒精,有毒品,有性爱,这些年轻人就依旧纵情声色,仿佛外面的地球没有毁灭,仿佛人类没有背弃光明缩居地底。真是不可救药的群体啊。等自己掌权,一定要好好打压他们。他这么想着。
伯爵酒吧在地下城的中上部,视角很好,可以俯视整个华灯璀璨的城市中心区域,所以来喝酒的人很多。凯文依照三维坐标,导航过来,一进门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围住了。
“让一让,让一让!”他不耐烦地推开几个人,踮起脚,四下里搜寻,果然看到林梓班坐在酒吧东边的角落,面前是一个瘦削但干练的老人,两人正悄悄说话。他再看一眼,确认那老人就是议员周尧。
凯文心里一喜,正要挤过去,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瘦阴沉的年轻人。
“借过。”凯文抬头看了一眼,这人与四周面目癫狂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于是收敛态度,“我要过去。”
“不,你不能过去。”年轻人扯动嘴角,但笑容里没有温度,“你要跟我来这边。”他抬了抬下巴,却是指向酒吧南边的包厢。
包厢里坐着一个女人,隔着磨砂玻璃,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但凯文一眼看过去,顿时浑身僵直,说:“袁——”话没说完,醒悟过来,急忙转身,想往酒吧出口走去。
一点冰凉抵在他的腰间,他的皮肤立刻泛起一层细小疙瘩。
他停住了,身子颤抖。
“你说,我要是把刀子捅进去,”年轻人凑到他耳边,轻轻道,“这些喝酒、嗑药的傻子,要过多久才会发现你已经死了?”
“我不跑……”
刀尖从他腰上撤开。年轻人点点头:“那就过来吧。”
凯文跟着年轻人进了包厢。里面的女人对年轻人说道:“谷泽,出去吧。”
谷泽点头,出了包厢,守在门口。
“袁钦云,你这是什么意思?”凯文勉强镇定心神。
这个在包厢里坐了许久的女人正是袁钦云。她穿一袭黑色窄裙,没有现在流行的LED元素,显得很传统。但她香肩半露,锁骨如山脊,肤色衬得雪白,妆容精致冷艳,即使没有那些浮夸的流行元素,也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凯文只看了一眼,就呼吸急促,低下头来。
“坐吧,”袁钦云说,“我为你点好了酒。”
桌上放着一杯红酒,微微晃动,杯壁上流动着五彩的光。
凯文既不坐也不喝,说:“我还有事要办,你如果没别的要说,我就先走了。”
“是急着去那边,去找我的丈夫吗?”袁钦云不慌不忙,指了指东边的角落。
林梓班正在和周尧说话,谈得兴起,两人的头凑在一块。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包厢这边,正有几双眼睛看着他们。
“我……我只是来喝酒的。”
“你把我的耐心耗尽了的话,我们的聊天可就没这么愉快了。”袁钦云抿了口红酒,“我知道你劝我丈夫不要离开这里,还给他和周尧牵线,密谋推翻林如深的政权。”
她每说一个字,凯文脸上就白一分。
“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但说实话,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林梓班。他是我的丈夫,相信我,如果你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最后你会死得很惨。”
“但他……”凯文没了底气,嗫嚅道,“但他始终是林如深的儿子,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他也是一个草包,没有主见,我劝他去新生5城,他听;你劝他留在主城,他也听。这种人,如果哪天想把你杀了,你都不知道背后是哪张嘴在劝他。”
“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回到罗伯特身边,继续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吗?”
袁钦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你可以跟着我。”她边说边理了理衣衫,肩膀和胸前的曲线勾勒出了难言的诱惑,“你想在我丈夫身上得到的好处,我都可以给你,权力和财富;我丈夫身上的那些风险,喜怒无常,优柔寡断,我这里都没有。”
凯文缓缓道:“你图谋也不小……你的目的是什么?”
袁钦云不答,含笑看着他。
“我可以拒绝吗?”凯文吞了口唾沫,问道。
“当然可以。你现在就可以走出这间屋子,”袁钦云一抬手,“从这扇门就能出去。”
包厢门打开,谷泽依旧站在门口。他转身,沉默地注视着凯文,目光如有实质,针一样射过来。他的手垂下,指尖露出一截短刃,刃尖闪烁寒芒,像是毒蛇张口,蛇牙森然。
袁钦云面色不变,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酒。
凯文心里天人交战,脸上表情万变。他向门口迈了一步,又停下来,目光在袁钦云与谷泽之间来回移动。过了许久,他突然转身,端起桌上的红酒,仰头饮尽,然后“扑通”一声向袁钦云跪下,说:“从今往后,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袁钦云笑了笑:“你的命暂时还留在你自己手里。不过,你要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罗伯特。”她手里有一个迷你存储器,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
“这是什么?”
袁钦云指了指包厢外,林梓班正和周尧聊得欢快,浑然没有留意,他们座位的桌腿下,也闪烁着几乎不可察的红色光点。“他们以为在酒吧密谋,人声嘈杂,就安全了。”她微微眯着眼睛,“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不透风的墙?这里面是他们说话的音频文件,噢,不仅如此,我还在里面加了点儿东西。”
凯文看着她,如看毒蛇吐芯,脊背发凉。这副美丽的面孔下,是恶毒而精明的心。连自己的丈夫都下手,这样的人,自己得罪不起,只能对不住林梓班了。
他接过存储盘,紧紧握住,掌心被硌得生痛。
林梓班回到家,满心雀跃,在推门而入之前,却有些踟蹰。
在酒吧里,他跟周尧谈得很顺利。那个老家伙,年纪虽大,胃口不小,表示愿意用自己的资源帮助他推翻林如深的政权。但作为交换,周尧要坐上罗伯特的位置,以及炎教教长的席位。
林梓班同意了。只要把父亲从权力的宝座上拉下来,让他待在家里,以后好吃好喝供着,而自己成为星球联盟的新主人,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管。军队乏味,炎教深沉,这两个东西都不好玩,为什么那么多人追逐?所以,现在他已经和周尧达成了共识,推掉父亲的任命,留在主城,谋划下一步的动作。
但他回到家才想起,已经答应了妻子袁钦云,要去新生5城。现在怎么跟她解释呢?
他犹豫一会儿,很快就摇了摇头,自嘲道:“该死,一个女人家,还不是听我的?我做什么决定还需要跟她解释吗?”这么想着,他大踏步走进卧室。
袁钦云正坐在床边,薄纱遮体,不胜诱惑。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她轻轻说。
林梓班干笑一声,说:“跟朋友出去玩了,刚刚回来。”
“那肯定很累,早点儿休息吧。水给你放好了,是你最喜欢的温度。”
林梓班吞了口唾沫,想起跟周尧的约定,咳了声,说:“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就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去新生5城吗,我觉得——”
话未说完,敲门声响起。
“谁啊?”林梓班回头,怒声道。
“是我。”谷泽的声音传来。
林梓班一向不喜欢谷泽,这个人眼神阴狠,看着就瘆得慌。但谷泽是跟着袁钦云一起来到地下城的,是她的心腹。他也只能压着火气,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总议长过来了。”
简单的六个字,让林梓班浑身如坠冰窟。他打开门,问:“老头子回来干什么?”
林如深升任总议长之后,有了单独的住所,便很少回家。他已经很多年不出现在这间宅子里了。林梓班甚至都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这个宅院的主人。
谷泽摇摇头:“不知道。他现在在客厅里,等您过去。”
林梓班眼皮一跳,隐隐觉得不妙,暗骂一声,对袁钦云说:“你等我一下,回来再跟你说。”便匆匆走向客厅。
还未走进客厅,一股血腥味突然传来。他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只站着林如深和罗伯特两人,地上还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瞧那模样,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爸,”林梓班硬着头皮道,“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林如深却不看他,也没答话,从桌边拿起一根染血的戒尺,狠狠砸在地下那人的头上。
接下来,林如深一言不发,就这么打下去。那人刚开始还抽搐,后来就一动不动了。而整个过程中,罗伯特也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冷峻。
林梓班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走了几步,绕了个方向,这才看清地上那人的模样——尽管血污遮面,但他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刚刚还在伯爵酒吧里跟自己相谈甚欢的周尧。
“爸……”他哆哆嗦嗦地说,“我……”
林如深却不理会,自顾自地挥尺,直到周尧彻底没了动静,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扑通!”林梓班不敢与父亲对视,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你……”林如深指着他,想说什么,但胸口涌动,连忙捂着下巴,咳嗽一声后,他把手握成拳,伸到背后。
罗伯特看着他的举动,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有不可名状的光在闪动。
林如深朝罗伯特点点头,后者低下头,掏出一个存储盘,插入桌子面板侧面的接口。客厅里立刻响起了声音,背景音非常嘈杂,但依然听得清楚,是林梓班和周尧的对话——
“……少爷年轻有为,志向不浅,眼下正是大好机会啊。你放心,有我帮你,一定能成功!”
“那就多谢周叔叔了。”
“不必客气,我看着你从小到大,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能帮你当上总议长,我也很高兴啊。”
“周叔叔放心,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别说炎教教长了,就算是大教长的位子,我也空出来,给周叔叔去坐。”
“那,你父亲……如果事成,你要怎么处理?”
“哼,那个老家伙,我早看不爽了!到时候一刀下去,用血立威……”
林梓班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这句话不是我说的!”他本来越听越害怕,脸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滴下,但听到最后那句话,顿时觉得冤枉——周尧确实问了事成之后怎么处理林如深,他当时回答的是把林如深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绝没有想杀父亲的想法,“这音频是谁给的?冤枉啊!我怎么会想害爸爸你!”
林如深似乎没听见,把戒尺丢掉,低头擦去手上的血迹,又把存储盘拔出来,一脚踩碎。做完这些,他才盯着儿子,平淡地说:“是真是假,这件事都这么过去了。”说完迈着步子,走出宅院,罗伯特跟在他身后。转眼间,客厅里就只剩下林梓班,以及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一屁股坐倒在地,过了很久才止住身体的颤抖。他跟周尧密谋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父亲知晓了。但他始终是林如深唯一的儿子,林如深不可能对自己怎么样,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周尧身上。
可怜周尧还以为自己手握实权,能与父亲抗衡,但他低估了林如深——盛怒之下,林如深可以直接将他处死,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堵住别人的嘴。
而父亲当着自己的面将周尧活活打死,无疑是一种警告。
他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儿反抗之意,在目睹了父亲的铁腕之后,彻底消失。
夜深了,他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走回卧室。袁钦云斜倚着,依旧充满诱惑,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兴致了。
“对了,你刚才说有事跟我说,”袁钦云抬起头,问道,“是什么啊?”
林梓班见她脸上带着好奇,定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得悻悻地摆手,说:“没什么。”
3
罗一鸣被一脚踢醒,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谷泽的脸。
“起来,”谷泽说,“要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他下意识问,然后摇头,“我不去。我要回家,我老爹现在一个人……”
谷泽冷声说:“去不去,由不得你。”
“你杀了我吧……”
“你当我不敢?”
罗一鸣索性闭上眼睛,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敢,但这么多天了,我老爹没我照顾,不知道怎么样……”
谷泽沉默了一瞬,说:“你父亲我们在照顾,你放心,好吃好喝着。你只要完成我们的任务,他就没事。”
罗一鸣挣扎着爬起来,说:“真的?我要回去看一下。”
谷泽丢下一个金塑圆盘,盘中心散射出一层光,形成三位影像。影像实时反映出来的,正是罗一鸣家里的情形,依旧幽暗逼仄,父亲缩在床角,咳嗽不已。床边摆放着食物和水,还有药物。
“这下放心了吧。”
罗一鸣眼角湿润,抹了抹,点点头。
“你哭了吗?”谷泽的声音带着鄙夷,“原来普通人的情感都这么脆弱,难怪受人奴役。”
罗一鸣忽略他的嘲笑,问:“去新生5城干什么?”
“平定叛乱之后,去调查地震的起因。你在网上的言论很可能是对的,但还需要验证。”
罗一鸣点点头。他性子软弱,但既然没有退路,也只有接受谷泽的安排。这时,他才感觉到腹中绞痛般的饥饿感,连忙坐下来,抓起食盘里已经冷掉的食物,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噎住了也没停下。
谷泽见他饿死鬼投胎般的模样,冷笑一声,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