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招人喜欢的职业
看着李太太的背影,跟那刚刚进来时的备战气势,真的无法相信这之前和之后的李太太,是同一个人。
一前一后,那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作为心理辅导员,秋平能够理解,一个人,无论他是多么坚强勇敢,让他踏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和见不认识的人,心里面没有底。
无论秋平花多少心思将W520的氛围布置的令人舒适和心广神怡,进来的陌生人免不了还是要额外谨慎,把自我防卫做好。
人的自我防卫系统的存在就是要保护好主人,让主人随时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免遭伤害。
秋平这时候看到的李太太,如泄了气的皮球。拖拉着略显疲累的身躯,缓慢地走向大门。这一刻的她是眉头深锁,想必是沉思浸淫在刚才发生的一切。
脚步沉重地来到大门前,稍作停顿,秋平还以为她会回头跟大家说声再见。这次,她估计错误,李太太姿态优雅地,轻轻把衣领往上拉了一下,稍微把衣服和头发整理,头也不回地迈出大门。
出了W520就是热闹的商场。仪容还是要保持好的。
这一幕不禁让秋平忍不住想象,李太太在还未被磨成“黄脸婆”之前,应该也是令人羡慕的OL吧。这些年,从双薪家庭,辞职回归当个家庭主妇,全心全意相夫教子,窝在家里打理家头细务,管教孩童,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她也被磨成今天这副模样。
家庭主妇,真不容易啊!
看着一个本来伪装隐藏的很好的妇女,到了这里之后,保护自己的盔甲被卸下,柔弱的心灵被揭开。不想触碰的伤口,被温柔地,不留余地的,赤裸裸地掀开,疼痛不已。
难怪我们这行业不招人喜欢,就算问题严重到自己无法处理,他们也不喜欢预约来见心理治疗师,去接受心理谘商辅导,将自己最隐秘黑暗的部分展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有谁愿意花钱,把自己原来花大力气隐藏好的伤疤揭开?
虽然明知道已经发炎成为脓包,却情不自禁地自以为只要自己小心翼翼护着,不去触碰,就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他们可以一直跟这发炎的脓包相安无事,共处。
一旦来见心理谘商师,发炎脓包就无可避免需要被戳开处理。带来的是疼痛,有时候除了锥心之痛,可能还会发出恶臭。
名副其实的出钱买难受---这,就是我们这行业了。
除此,心理谘商师每天见到的都是一些垂头丧气,或者是情绪悲痛难忍的个案,再不然就是悲愤难平的怨妇/怨夫,再不然就是一副悠悠寡欢哭丧的面孔。总而言之,开心欢喜的人,是不会来见她的。
秋平早就习以为常了。俗语说:吃得咸鱼抵得渴。
目送李太太离开后,她又一次习惯性,不知觉地叹了口气,随手从接待处柜台上拿过中心记事本,查看自己今天的预约时间表。
“巧茗,下一个预约是几点?”
“老师,今天没有其它预约了。您不是约了罗律师午餐吗?好像是说有公事要商量。”
巧茗对着这位亦师亦友的上司,总是有股莫名的畏惧。每次跟她说话都是战战兢兢地,担心说错话,惹恼老板。只是嘛,入职至今三个月,缪老师一次也没向她发过脾气。严厉训责是有的,说到大声责骂,却一次也没有。
虽然如此,莫名的畏惧感从来没有少过。
巧茗慌慌忙忙,如惊弓之鸟一样,从秋平手中接过记事本,为了避免自己有可能记错,立即翻查,努力尝试从记忆中搜索,以防自己有所漏失。
“老师,李太太应该就是今天最后一个个案了,您今天下午没有任何预约个案了。”
“对了,罗律师刚才已经来电说,待会儿他到了大堂门口就会通知您下去。”巧茗放下记事本,一副害怕做错事孩子的模样,有点口吃的说着。
秋平看着这刚大学毕业出来的年轻人,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抚她,怎么样做才能够让她对自己不必如此毕恭毕敬呢?
“那好,谢谢巧茗。”
随后,到茶水间给自己弄了杯咖啡。还是先把个案记录处理好,不然一些细节一转头就会忘掉。
“李太太,我需要你认真想一想,自己是否真的一定需要让丈夫承认自己出轨。若他说没有,就像现在这样,你很生气。那。。。如果他承认了。你想怎么样?要是他真的回答:是,我真的是出轨了。”秋平稍微停顿,温柔地看着李太太,“你接下去要怎么回应?”
。。。。。。。。。(空气像是突然凝结了,接下来的30秒,两人面对面,在鸦雀无声中,时间一秒一秒,缓慢的流逝)。
李太太无助地,用微弱的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
这些日子,李太太跟丈夫的沟通几乎都是围绕在这件事情上,一味揪着老公要他承认自己出轨。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深入思考过,如果老公的回答就如她所期待的–“是”,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该如何接话。
“李太太,我们约三天后再见面。我希望你除了好好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之余,也想一想,如果丈夫真的承认了,自己该如何?孩子该如何?”
深呼吸之后,接着说,“并且,在我们见面之前的这几天,不要再与老公谈及任何关于出轨的事。你做得到吗?”
秋平停顿了一下,紧盯着对方,语气柔和地说,“李太太,这很难,但是你能答应我吗?”
刚记录完与个案的约定,以及布置给个案的功课,手机在桌子上震动起来。接完个案,还没来得及把手机静音模式换回来,把铃响开启。
是徒弟露易莎的短信:师傅,江湖救急!
露易莎念研究院时期,被大学分配到秋平的W520来实习。知道自己被分配到这里来实习的那一刻,露易莎并不开心,她本来是希望可以被分派去精神科门诊部的,却来到一家婚姻谘商辅导中心。
当时不到25岁的她,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单身女汉子,不但还没有结婚,也没有恋爱经验,却被分配来一家专门处理婚姻家庭问题的中心。她是十万个不愿意。
当时候跟教授要求换个地方,教授却对她说,“我们绝大部分人的早年都在家里度过,很多的心理和精神问题,包括人格养成和情绪,都离不开原生家庭。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教授说的一番话,露易莎听了很扎心,因为自己的原生家庭就是问题一箩筐,现在的个性和情绪问题都与父母脱离不了干系。大学期间曾经参加过缪老师带领的工作坊和研讨会,留下不错的印象。就这样,开始了她们俩的师徒关系。
“什么事?”秋平也是用短讯回她。
得铃铃。。。得铃铃。。。电话响了。
“师父,电话里说不清,我的一个年轻人挟持母亲,情况危急。我无法诊断是否会有生命危险,担心报警的话,孩子的前途就毁了。有劳您过来。”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一头有人在激烈争吵,还有摔东西和玻璃爆破的声音。
电话里听到露易莎大吼,“A。。。你放下。。。”嘟嘟。。。。。。电话挂了。
还没有留下地址呢?这孩子。
那几年的实习生活,露易莎与秋平的关系从师生关系,逐渐转变成上司下属关系。后来露易莎决定转换轨道成为社工。现在跟这位师傅的关系是亦师亦友。每每遇到棘手的个案,她第一个联系的人,一定是这位生命导师。
秋平把手头上的工作整理一下,交代巧茗通知罗律师约会取消,直奔停车场。启动汽车之前,露易莎已经把地址定位发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