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玫瑰 白玫瑰(2)
吕承州想起老师季江桐在电话里对郁远兮的评价：“业务能力一流，但不擅溜须拍马，某种角度而言，像当年的你。”
这段话，恰恰击中他内心最隐秘角落，令他对未尝一见的郁远兮，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感觉。
此时此刻，与郁远兮面对面，工作多年阅人无数的吕承州也不得不承认，老师的评语，真是再中肯不过。
眼前的年轻女郎，即便经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可眼里仍透出倔强的光，哪怕明知道她此来是为争取一份工作机会，也不愿意放软身段，做出娇滴滴的样子。
“目前网络平台制作综艺节目有诸多限制，多项新规的出台，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不少节目无法按计划播出，颇多筹备中的项目也不得不暂时搁置。”吕承州开门见山。
远兮凝神聆听，并不急于表达。
“囿于新规所限，我想启用全新班底，打造一档前所未有形态的网络综艺节目。”吕承州从办公椅中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半坐在办公桌一角，取过秘书送进来的咖啡，猛灌一大口，“其中存在一定风险，很可能节目无法播出，或者后期播出收视率低迷。你能承受从高高在上受人追捧的主持人到跑前跑后却可能无人问津的节目助理的心理落差吗？”
吕承州问得直截了当。他见过太多从风光无限的高处跌落尘埃的艺人，他们自此一蹶不振，淡出大众视线。有人试图重回巅峰，却在泥沼里越陷越深，有人在舆论的狂欢中被摧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远兮起身，目光朗然平静：“主持人也好，助理也好，都是工作。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即使薪水远不如做主持人时高？”
“是的。”
吕承州站直身体，向远兮伸出手：“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两只坚定的手握在一处，两人相对微笑。
吕承州随后递给远兮一个地址：“明早八点半准时到这里开工。”
“好。”远兮没有任何多余疑问。
远兮告辞离去，秘书送进来的咖啡她喝了一半，杯子放在一旁茶几上，两颗方糖静静留在放着描金边骨瓷咖啡杯的托盘上。
是个能吃苦的人，吕承州摸摸下巴想，随后拿起自己那杯不添加任何修饰的黑咖啡一仰而尽，咂咂嘴里那股涩且酸的苦味，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拨打熟烂于心的电话号码。
“老许，场地改造进行得如何？”
“你自己过来看看不就晓得了？”接电话的老许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你明知道我口拙。”
“越是口拙越要多讲讲嘛！”吕承州嘿嘿笑，“对了，节目组有新来的助理明天要过去，姓郁，文采郁郁的郁，没有门卡，记得提醒看门的老杨放她进去，以免误伤自己人。”
“老杨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老许失笑，“知道你爱护员工，我会关照老杨。不同你啰唆，我还要干活，再见！”
老许果断结束通话，吕承州盯住手中电话筒长久，随后摇摇头，将听筒放回基座上。
他起身伸展手脚，缓解到首都交涉处理节目再次被延期播出的事宜后坐红眼航班赶回来造成的身体疲累感。
翻腕看一眼手表，吕承州抓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出办公室，准备去见因全身心投入节目摄制却屡遭延后播出而情绪暴躁的导演，恰好经过前台，见两名前台接待头碰头，脸几乎要钻进手机屏幕里去，两人身后还围着其他几名公司职员，忍不住敲敲接待处台板：“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几人倏忽一惊，其中一名前台接待捧着的手机“啪嗒”一下扣在台面上。
“拿来。”吕承州伸出手。
接待员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机交给他，吕承州看见一段已经播放完，处于黑屏状态，上面一个逆时针箭头示意重新播放的视频，标题吊胃口地悬着几个字：
著名女主持人遇见歹徒，她竟然……
观看记录已经达到空前的一千万人次。
吕承州看一眼视频来源，是发布在他们公司的网站上的，遂点击重新播放。
短短一段不到一分钟时长的视频，由于手机拍摄，镜头有些晃动，在上传过程中视频经过压缩，画质显得些微模糊，但仍能一眼看出画面当中正从健壮男子控制中脱身的“著名女主持人”不是别人，分明是刚刚离开他办公室没多久的郁远兮。
视频中的她别有一种英姿飒爽的美，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让人目不转睛，不由得发出“好帅”的感叹。
吕承先看完视频，将手机还给前台接待：“现在毕竟是上班时间，娱乐放在业余时间才好。都回自己工作岗位去，下不为例。”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吕承州双手插在裤袋中走进电梯，当电梯门合拢的刹那，他心情愉悦地吹起口哨。虽然郁远兮是季老师推荐的人选，他要卖老师这个人情，但看到她的表现，或许会为新节目带来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远兮推开家门的一刹那，就知道母亲回来了。
祖宾·梅塔指挥，祖克曼、斯特恩、明茨和帕尔曼共同演绎的《四季》的优美旋律飘荡在室内，空气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萦绕鼻端，将室内的冷硬冷清化为一派柔和。
远兮将摩托车头盔和背包一股脑塞进门旁的壁柜里，扬声叫：“妈！”
郁母手捧插有一枝开得金灿灿的桂花的花瓶，从厨房出来，迎上女儿笑盈盈的脸，心细如发的陶穆微微挑眉。
“今天不用上班？”
陶穆在特殊教育学校任教三十年，早已在同特殊学童的相处过程当中，学会从细节中发现蛛丝马迹。此时见女儿不到中午，一身摩托车手打扮从外头回来，便察觉事情有异。
女儿别看从事一项同演艺搭界的工作，但由于从小随她爸爸在拳房里出入，骨子里活脱脱是一个淘气小子。少时看拳房的叔伯里有人骑摩托，简直两眼放光，高中毕业用自己打工攒的钱交了学费，学会骑摩托。她爸还纵容她，给她买了人生中第一辆雅马哈摩托车，乐呵呵坐在女儿后面由她载着四处兜风。
这些年她却极少骑摩托车外出，偶尔问起，她只笑一笑，说不想太引人瞩目。
好几年不想引人瞩目的女儿忽然又穿上机车夹克，让她有种解甲归田的斗士，重新披挂上阵的感觉。
远兮自知瞒不过母亲，也无意隐瞒。她换好拖鞋，三两步扑到母亲跟前，伸长手臂搂住母亲微微有点发福的腰：“我换了工作！”
陶穆侧头拉开些距离，仔细端详女儿：“受委屈了？”
远兮摇摇头，将一边面孔靠在母亲肩膀上，不让她看见她眼里那一点点水光。
陶穆拍一拍女儿的手背：“去，把安全头盔和包放好，中午我们去外面吃饭。”
远兮失笑。母亲嫁给父亲近三十年，因父亲烧得一手好菜，又从来不信奉君子远庖厨那套东方教条，所以买菜烧饭的工作一向由父亲负责，母亲始终没学会烧饭做菜。
说出去不晓得羡煞多少主妇。
“你刚回家，先休息，我来做饭。”远兮抬头，与母亲香面孔（吻脸颊），“名师出高徒，保证不比爸爸做得差！”
说罢脱下机车夹克，往身边餐椅椅背上一搭，进房间脱下真丝衬衫，换上灰色家居服，进厨房去了。
远兮做了一大盘葱油拌面，搭配日式蛋卷和水果蔬菜沙拉，陶穆将女儿做的午餐拍照上传至家庭群，配文：兮兮做的爱心午餐。
不多会儿工夫，群里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纷纷发图点赞，郁侑庭上传一张单位食堂工作餐的图片，下书：我也想吃爱心午餐！
饭后洗完碗，远兮才想起去壁橱的机车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待看见家庭群里父母长辈之间热闹的互动，唇边露出由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