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事与身后名:王安石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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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对于儒家政治学说之赅通

安石以仁宗嘉祐三年十月上书言事,累万余言。其识见之精深,议论之宏伟,在中国政治史上,诚为不可多觏。后儒虽曲贬安石者,而对于此书,尚谓不可以人废言。则斯文之在天壤间,其亦悬诸日月而不刊者欤!今读此文,当作政治意见书观,则其政治思想之渊源于儒家,而达于赅通之程度,可概见也。兹将原书分段举要于后:


〔绪言〕……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然尝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夫以今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一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然臣以谓方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变法之难——人才不足〕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变改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以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势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

〔陶冶人才之道〕……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

〔教之之道〕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

〔养之之道〕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

〔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故先王之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

〔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

〔裁之以刑〕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流杀之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夫群饮,变衣服,小罪;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

〔礼法之运用〕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

〔取之之道〕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谓察之者,……欲审知其德问以行,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序之而已。

〔任之之道〕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久其任而待以考绩之法;……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而顾僇辱在其后,安敢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尚何有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以此而已。……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皋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

〔教养取任各得其道之效〕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此其人臣之所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

〔今之教〕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当知也。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举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用。……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故先王……处士于庠序,使之专其业,而不见异物;又……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及其任之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其大者,居则六官之亲,出则为将军之将也。其次,则此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帅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边疆宿卫,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今乃……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托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也。

〔今之养〕(分三段如下)

〔不能饶之以财〕方今制禄,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于此。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皆是也。先王……制行,……以中人为制。……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

〔不能约之以礼〕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苟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苟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姻,而人以为耻矣。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强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因而廉耻之心毁也。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

〔不能裁之以刑〕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中论理财一段另条附后)……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待之乎?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礼之刑待之乎?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以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计。又况能一二避之而无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也。

(理财增禄以泯吏贪)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财用之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略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己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患,殆以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

〔今之取〕方今取士:强记博诵,而略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略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后可知。而世之议者,乃以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于此;……其亦蔽于理矣。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驱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不肖者,苟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乎公卿。才之可为公卿者,困于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苦无助,不得行其意也。且……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又各推其不肖,以布于州郡;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适足以为不肖者之资而已。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于故也。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然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略通于文辞者则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于此选也。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子以官而任之以事。武王数纣之罪则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纣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而限其进取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于廉耻之外,而无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虽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奖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高人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限其进取者乎?其临人亲职,放僻邪侈,固其理也。至于边疆宿卫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

〔今之任〕……至于任之,又不问其德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后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历任之多少。以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夫责人以其所难为,则人之能为者少矣;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天下之人,亦已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讥而讪之。至于任使之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至于著;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绝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一以法束缚之,不得行其意。臣故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一以法束缚之,则放恣而无不为。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得其人矣,而一一以法束缚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苟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明知其无能而不肖,苟非有罪,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胜任而辄退之。……臣前以谓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

〔今后之隐忧〕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天下之人才。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则在位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盖汉之张角,三十六万人同日而起,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陵夷至于五代,……变置社稷,甚于奕棋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夫人才不足,其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苟容;……其后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余年。

〔陶冶人才之要道〕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苟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

〔勉之以诚〕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人之情所愿得者,善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士不能,则已矣;苟能,则孰肯舍其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能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应之者也。……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

〔断之以果〕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不熟也;顾有一流俗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夫法度立,则无独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后,侥幸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以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幸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诗》曰:“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于排逐。然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虽有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悦之人众也。然而一有流俗侥幸不悦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

〔余论——不徇俗议〕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诚,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以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能行者。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力学而守者,盖不及也。一有及此,则群聚而笑之,以为迂阔。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于刀笔之间,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观矣。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昔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彝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文正公一人而已。其所设施,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文正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然其效如此。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然则唐太宗之事,亦可以观矣。臣……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释此不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此书要旨,在“陶冶人才徐图变法”;其悬为目的者,“先王之政”也。且明明谓“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可证其政治思想,全属儒家之“人治主义”“德治主义”;本于孔子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荀子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与彼所谓“百度皆准于法”(尹文子语)、“释法术而治,尧不能正一国”(《韩非子·用人篇》)绝对崇拜法治,反对人治者,固相去甚远,不可以道里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