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作[1]
居延城外猎天骄,
白草连天野火烧[2]。
暮云空碛时驱马[3],
秋日平原好射雕[4]。
护羌校尉朝乘障[5],
破虏将军夜渡辽[6]。
玉靶角弓珠勒马[7],
汉家将赐霍嫖姚[8]。
[1]此诗原注:“时为御史,监察塞上作。”
[2]居延城:见前诗注。天骄:指匈奴。《汉书·匈奴传》:“胡者,天之骄子也。”白草:形似莠草,茎细无芒,干时呈白色。
[3]碛:沙漠。
[4]射雕:雕,一名鹫,似鹰而大,鸷猛剽疾,十分难射。匈奴中称善射之人为射雕手。
[5]护羌校尉:汉代武官名,汉武帝置,秩二千石,奉命保护西羌。乘障:登障守卫。乘,登。障,指边塞险要之处修筑的城墙,有将士在此把守。
[6]破虏将军:汉代三国时临时设立的将军名号,孙坚曾为破虏将军。渡辽:《汉书·昭帝纪》:“元凤三年,……冬,辽东乌桓反,以中郎将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将北边七郡郡二千骑击之。”这里借用此典故,意思是渡水击敌。
[7]玉靶:有玉饰的马辔头。角弓:用兽角装饰的良弓。珠勒马:泛指鞍辔华丽的马。珠勒,用珍珠装饰的带嚼子笼头。
[8]霍嫖姚:指西汉名将骠骑将军霍去病,霍曾任嫖姚校尉,故称霍嫖姚。
这首诗也作于诗人出使塞上的这段时间。诗中描写匈奴狩猎的场景,以开阔的笔势勾勒出匈奴敌兵的强悍勇猛。虽是描写敌兵,但诗中没有一丝贬抑和丑化的笔墨,相反倒是写出了其纵横驰骋的气势。接下来描写汉军的应对,写得从容镇定,一切行军布阵,有条不紊。而诗中的“朝乘障”、“夜渡辽”,则写出汉军日夜备战的旺盛士气。最后一联写君王将以宝剑、角弓和骏马赏赐出师的将军,汉军的胜利尽在不言之中。诗意从敌我双方落笔,彼此气势相当,相互映衬中形成奇特的表现效果,金圣叹称赞说:“前解写天骄,是真正天骄;后解写边镇,是真正边镇。前解不写得如此,便不足以发我之怒;后解不写得如此,便不足以制彼之骄。”(《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卷一)
这首诗的体裁很可注意。我们知道盛唐的边塞诗以近体出之的并不多,像岑参的边塞诗大多都是用歌行来写,而王维此诗出之以七律,所以是比较特殊的。《唐风定》云:“唐人关塞、宫词,罕有入七言律者,右丞此篇,千秋绝调。”其实,这首诗并不是很严格的七律,而是带有浓厚的歌行意味,从题目上看,“出塞”是乐府旧题,属于横吹曲辞,魏晋南北朝以至有唐一代,诗人们对这个乐府旧题赋咏不绝,从全诗的章法和句法上看,虽然中间的两联是对仗的,但诗的前四句写匈奴的气焰,后四句写汉兵的赫赫军容,诗意完全分成两半来写,特别是诗中的失粘之病,更加重了诗意的分离感。这种章法尤其可以见出它不是典型的律诗。一般律诗在八句之间,要讲求起承转合,王维有不少七律作品都做到了这一点,如脍炙人口的《送杨少府贬郴州》、《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等。这首诗的章法,与上述作品都不同,它以四句将一层意思写足,再转换视角,又铺叙尽致,形成“一气喷薄”(高步瀛《唐宋诗举要》)的特点,这就带有歌行的铺叙转换之风;从句法和字法上看,五、六两句,用官名对仗,结尾上句连用三个雕饰华丽的名词,这都带有歌行铺叙赋写的语言特色。当然,诗中出现了两个“马”字,这在律诗,也是字法不够严谨的表现,但从歌行角度看,又不算是明显的缺点。全诗读来,音韵铿锵,声调响亮,清人方东树称赞它“声调响入云霄”(《昭昧詹言》),这也可以看出歌行的影响。高步瀛称赞这首诗:“前四句目验天骄之盛,后四句侈陈中国之武,写得兴高采烈,如火如锦。”这种浓烈的诗意、气氛,和诗人把歌行铺排渲染的特色融合进来有很大关系。赵昌平先生在《初唐七律的成熟及其风格溯源》中,比较深入地分析了七律蜕化于骈俪化的歌行。盛唐七律在体制上已经比较成熟,而且在明清诗论家看来,盛唐七律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王维、李颀等人的七律。王维有很多格律严谨、体制谨严的七律作品,但这首《出塞作》则保留了许多歌行的特点,使我们可以看到初盛唐七律从歌行中逐渐蜕化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