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闷①（十二首选六）

草阁柴扉星散居②，

浪翻江黑雨飞初。

山禽引子③哺红果，

溪女得钱留④白鱼。

① 此亦大历元年（七六六）在夔州作。解闷，《杜臆》：“谓当闷时，随意所至，吟为短章以自消遣耳。”

② 草阁句：夔州多山，居人傍山筑室，所居高下不一，故云。

③ 子：指雏鸟。

④ 留：犹给也。杜诗中“留”字此种用法甚多，殆是当时口语。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即事兴感，从夔州风景说起。上二句山水对言：山禽引子，山间之景；溪女留鱼，江边之事。”

商胡留别下扬州①，

忆上西陵故驿楼②。

为问淮南米贵贱，

老夫乘兴欲东游③。

① 商胡句：商胡，即胡商。夔州、扬州乃唐时商业中心，故有胡商往来。

② 忆上句：西陵在今浙江萧山县西，旧有驿楼，名古驿台，杜甫早年浪游吴、越时曾至其处。

③ 为问二句：谓欲乘兴东游，嘱胡商代询淮南米价，以定行止。此既见其豪兴至老不衰，又见其生计窘迫。淮南，指扬州。唐淮南道治所在扬州。

复忆襄阳孟浩然，

清诗句句尽堪传①。

即今耆旧无新语，

漫钓槎头缩项鳊②。

① 复忆二句：唐杜甫《遣兴》：“我怜孟浩然，裋褐即长夜。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亦盛称之，可参看。

② 即今二句：谓浩然亡后，襄阳耆旧中无复有工诗者，徒钓槎头缩项鳊而已。耆旧，晋习凿齿撰有《襄阳耆旧传》。槎头缩项鳊，《襄阳耆旧传》：“岘山下汉水中出鳊鱼，味极肥美。襄阳人采捕，遂以槎断水，因谓之槎头缩项鳊。”唐孟浩然《岘潭作》：“试垂竹竿钓，果得槎头鳊。”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怀孟浩然也。上二忆其诗句，下二叹其人亡。新句无闻，而徒然把钓，则耆旧为之一空矣。‘槎头缩项鳊’，即用浩然句。”

陶冶性灵存底物①？

新诗改罢自长吟。

孰知二谢将能事②，

颇学阴何③苦用心。

① 存底物：犹云凭何物。

② 孰知句：孰知，即熟知。二谢，谢灵运、谢朓，南朝著名诗人。将能事，谓掌握高度作诗技巧。

③ 阴何：阴铿、何逊，南朝诗人。

【集评】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韩子苍（驹）云：东坡尝语参寥曰：如老杜云‘新诗改罢自长吟’者，乃知此老用心甚苦。后人不复见其剞劂，但称其浑厚耳。”

王嗣奭《杜臆》：“公谓李白佳句似阴铿，论者谓公有不满白之意，试读此诗，岂其然乎？”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自叙诗学。诗篇可养性灵，故既改复吟，且取法诸家，则句求尽善，而日费推敲矣。”

翁方纲《石洲诗话》：“‘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言欲以大小谢之性灵而兼学阴、何之苦诣也。‘二谢’只作性灵一边人看，‘阴何’只作苦心锻炼一边人看，似乎公之自命，乃欲兼而有之，亦初非真欲学阴、何，亦初非真自许为二谢也。正须善会。”

不见高人王右丞，

蓝田丘壑蔓寒藤①。

最传秀句寰区满，

未绝风流相国能②。

① 蓝田句：蓝田丘壑，即王维蓝田辋川别墅。蔓寒藤，形容别墅荒凉。

② 最传二句：谓王维虽亡，其秀句犹天下传诵，况又有文采风流，如其弟相国王缙然者。原注：“右丞弟，今相国缙。”王缙代宗朝为宰相，能诗，与维名冠一时。宝应元年（七六二），代宗求维诗文，缙编集进呈。能，唐人口语，犹那样。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怀王维也。右丞虽殁，而佳句犹传，况有相国诗名，则风流真不坠矣。”

杨伦《杜诗镜铨》：“赞襄阳只一‘清’字，赞摩诘只一‘秀’字，品评不苟。”

先帝贵妃今寂寞，

荔枝还复入长安①。

炎方每续朱樱献②，

玉座应悲白露团③。

① 先帝二句：谓玄宗、杨妃今俱亡故，而荔枝犹自进贡不绝，慨人事虽异，弊政未除。李肇《唐国史补》：“杨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杜甫《病橘》：“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枝。百马死山谷，到今耆旧悲。”按天宝中涪州（今四川涪陵）亦贡荔枝，据下句“炎方”二字，此乃指南海。

② 炎方句：谓南海所贡荔枝继樱桃而荐献于宗庙。朱樱，即樱桃。宫中荐献樱桃，取于内园，在夏季，而荔枝成熟于秋日，故曰“续”。

③ 玉座句：形容寂寞凄凉景色，应首句帝妃俱亡。玉座应悲，即“应悲玉座”，为叶平仄而倒转。玉座，御座。白露团，团与“”通，露多貌。隋薛道衡《出塞》：“高秋白露团。”

【集评】

仇兆鳌《杜诗详注》：“此叹旧贡之未除也。帝妃皆亡，而荔枝犹献，得无先帝神灵尚凄怆于白露中乎？盖微讽之也。”

浦起龙《读杜心解》：“此章志旧贡未除也。诗情悠远，含有两意：荔枝为先朝所嗜，当兹续献，得无对‘露团’而凄然乎？荔枝又祸乱所因，至此还来，得无抚‘玉座’而惕然乎？盖两讽云。”

【评解】

诸诗皆排闷之作，或写闲居即景，或因胡商来别而动东游之兴，或怀诗友，或述诗学，或借荔枝致慨，盖出于诗人一时感兴，随意吟成，本无专题也。此体创自老杜，山谷《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即仿其体，并得其神味。（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