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对于婴儿由来的解释
上面这一番关于早熟的话固然很要紧,但是性的卫生尤其是性的启蒙工作,倒并不因此种早熟的现象,方才感觉到必要。少数儿童的早熟,原是一大事实,但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事实在,使我们不能不领悟到性教育的严重。儿童智力的活动是很早就发生的,儿童们对于生命的种种基本的事实,每喜欢寻根究柢地问个不休,这便是智力活动的一大表示,而此种基本的事实终不免归结到性的现象上去。儿童们在这一方面的问题里,最粗浅也是最普遍的是: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是最自然不过的,而儿童的哲学观念里,“本源”或“由来”的问题是必然的最基础的一个;其实在成人的哲学观念里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不同的是,更要来得具体罢了。大多数的儿童对于小孩子的由来的问题,往往很早就有了一个解释的学说,大率由老辈谈话的暗示与一己的观察,拼凑堆砌而成,其错误的程度虽有不齐,其为足供解释之用则一。
美国心理学界的前辈霍尔(Stanley Hall)在这方面曾经搜集过不少的材料。下面就是好几个儿童的回答。“小孩子是上帝在天上做成的,但是圣母甚至于圣诞老公公也会做。做好以后,让他们在天上掉下来,或把他们扔下来,然后娘儿们或大夫把它拾起来。也有时候上帝把他们留在路过的人行道上,或从木梯子上把他们倒退着送下地来,然后再把梯子抽回天上,让母亲、大夫或看护去接领;小孩子也有坐了轻气球下来的,也有用翅膀飞下来的,但将近地上的时候,就把翅膀丢过一边,跳向耶稣的怀里,由他向各处分送,至于翅膀遗落在何处,他们便记不得许多了。有的儿童说,小孩子是面粉桶里出来的,面粉是黏的,他们就很久的黏在里面,掉不出来;也有小孩子是从卷心菜里生出来的,上帝把他们摘下来放在水里,或路旁的水沟里,再由大夫把他们拾出来送给喜欢小孩子的病人(按即坐褥的产妇,儿童不知,以为卧病),要不然就由送牛奶的人一早把他们送上门来;小孩子是从地下掘出来的,一说是从小孩店里买来的。”
在英美两国,儿童要寻根究柢地盘问时,父母或别人总喜欢对他说,是在花园里一棵树底下或别的地方拾到的;或者说,是医生送来的;这后一说比较通行,也比较近理。在德国,最普通的讲法是小孩子是鹳鹤送来的。至于这种说法,从何而来,历来也有过不少的解释,大都是根据各地方的民情土俗,加以推测,但都似乎有些牵强。奈客(Naecke)以为彼德曼教授(Petermann)的解释似乎最较近情,就是,鹤是一种吃田鸡的水鸟,一只田鸡在鹤嘴里的挣扎便很像一个四肢划动的婴儿。巴特尔斯(Max Bartels)说冰岛地方所流行的这一类的故事是半真半假,而不全出乎向壁虚造(鹤在那里并没有分,鹤的故事只限于西欧南部的国家,丹麦以北便没有了),在冰岛北部流行的是:婴孩是上帝造成之后,而由母亲生产的,母亲的卧床不起,便因生产之故。其在西北部,则以为是上帝将婴儿造成之后,把他交给母亲的。此外,也有以为婴儿先由上帝送了下来,再由收生婆带到房里,母亲之所以卧床不起,为的是可以接近他(彼处习俗,婴儿初生,不放摇篮中,而放床上)。但也有说婴儿是一只小绵羊或一只鸟送来的,这就和鹤的故事差不多了。也有说婴儿是半夜里自己从窗子里进来的。最像事实的一种说法是:婴儿是母亲的奶(乳峰)里出来的,或奶部的下面出来的,因此母亲便卧病在床。
儿童们有时虽知婴儿由母体内出来,这种知识往往十分模糊,并不准确。例如,在许多文明国家里,他们常把肚脐当做出来的关口。这样一个见解是很自然的,一则因为脐孔是很像一个可以通到里面的关口,再则因为脐眼在平日是毫无用处的。同时他们不容易疑心到阴部,因为在女童的心目中,阴部不过是便溺的关口而已,既有便溺的作用,也就不疑有它(至于男童,自然更不会疑到这一点了)。把脐孔当作产门的见解,不但很普遍,并且很持久,在所谓受教育的阶级里的女子,往往有到了成年还不放弃的;这种女子,一壁既以此种问题为不雅驯,平日不想和已婚的朋友多所讨论。一壁又自以为脐孔之说已足以解释一切,更无寻根究柢的必要;所以很少有机会发现她们的错误。脐孔之说,初看好像没有什么害处,但在成年期内,是很可以发生危险的,因为她们所注意的既是假的关口,那真的关口反而要受忽略,那危险便可从此种忽略而生。在爱尔撒斯地方(Elsass,德法两国交界处地,欧战后归法国),便流行着不少的民间故事,证明青年女子们,因为溺于脐孔之说,以至于未婚前即失贞的,不一而足。
这一类的故事虽多,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却以为儿童们大都不很相信。据他研究的结果,可知儿童们根据了自己平日的观察与思想,另外创立了种种说法来解释婴儿的来到。据他看来,这种说法和原始民族对于世界的由来的说法很有几分相像,往往很聪明,但也总是很不完全的。他在结论里很对的说,这一类的说法,最普通的大约不外三个,第一个,也是三个中最流行的一个,是这样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解剖学上实在没有真正的分别;要是一个男孩看见他的小妹妹没有很显著的阴茎,他的解释是妹妹的年岁还不够大,否则便和他自己一样;在妹妹自己也以为这看法是对的。弗氏以为这种看法多少有一些事实的根据,原来在孩提的时期里,女子的阴蒂或阴核相对的见得大些,并且有一些像男子的阴茎。从这一点解剖学上的事实,又产生出两种倾向来。一是成年期内的女子做性梦的时候,有时自以为具备着阴茎。二是凡属有同性恋的倾向的人,便容易把他这种倾向发展出来。第二个说法可以叫做大便说。小孩子一面既也许以为母亲是有阴茎的,一面又不知道有阴道的存在,于是不免疑心到大便所从出的一个关口,以为生产是和大解差不多的一种作用。第三个说法,大概也是三个中比较最不普通的一个,弗氏叫做性交的虐淫说。儿童想起自己的由来问题时,总疑心到他的父亲绝不会完全没有关系。性交和暴力脱不了干系的学说原有一二分真理,但弗氏这个学说究属怎样形成的,我们看不大出来。但无论如何,这说法是并非没有一些依据的。例如,一个儿童和一个同伴打架或角力的时候,往往忽然之间会经验到平生第一次的性的感觉。又如父母居家的时候,有时彼此不免半真半假地做一些含有性的意味的活动,如拥抱亲吻之类,父亲是追逐者、压迫者,母亲是回避者、抗拒者,在此种迎拒挣扎之中,儿童们也不免疑心到性结合与生育的一些底蕴来。弗氏也提到儿童们对于婚姻状态的解释,他发现在儿童心目中,婚姻的状态是一个取消了羞涩的心理的状态;在此种状态中,大家可以面对面小解,或把私处供彼此观看,而不再有什么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