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陪你老了
文◆云九
第十七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有一天晚饭的时候妈妈伸出手来给我看，她的手上起了几颗棕色的小斑点，零落地裹在有些发皱的皮肤上。她笑着感叹：“你看今年竟然起了老年斑，我真是老了。”
本来是轻松的语气，可我那一刻觉得鼻腔酸涩，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赶紧故作掩饰地拍拍她的胳膊：“我还是小孩子呢，你就得年轻一辈子。”
我怕她老了。
这两年有很多人跟我抱怨过他们的妈妈，有的孩子甚至用怨恨的语气说：“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她，整天唠唠叨叨管东管西，真想赶紧考上大学远远离开家。”
我当然会说一些劝说安慰的话，但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是，我也曾经讨厌过我妈。
妈妈脾气古怪又倔强，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我在读高中以前一直很怕她。
每当我在家里兴高采烈地想跟她分享一下学校的趣事时，她总是特别不耐烦地训斥我：“整天就关心这些破事儿，你要是把这方面的精力放到学习上，学习还能那么差吗？”
反复几次之后我就不敢再和我妈说些什么，我们相处的时间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有好几次我都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发狠，以后再也不要理她了。
我特别羡慕有个温柔妈妈的孩子，也常常偷偷抱怨，为什么我不能有那样会温柔地问我今天在学校里开不开心，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能听我心里话分享我的快乐和伤心的妈妈。
这种状况终于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发生了转变。
我的性格本来是有点孤僻、不善言谈的，到了高中之后交了一些朋友，这种性格改善了很多。我也开始渐渐思考和我妈这种冷处理的交流方式到底对不对。
其实有哪一个妈妈不是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孩子好的呢？
现在的孩子都在宠爱的掌心里变得越来越骄纵，别人扎你一针的痛锱铢必较，而那些好却弃如敝屣。
我小的时候被诊断出心脏有问题，那时候我妈就像天塌下来一样，背着我回家，一边走一边哭。回到家把我放在床上，我就听见她在客厅压低声音哭着给我爸打电话，反复说：“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带着我打针吃药，定期去医院复查。那个时候，电梯还远没有现在这样普及。我妈就背着我爬五楼，她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仍旧一级一级往上爬。
我说：“妈你让我自己下来走一段吧。”她也不出声，依旧咬着牙，腿都有点打哆嗦，一手托着我一手撑住膝盖往上走。
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有的隐藏在温声细语里，有的深埋在刀光剑影中。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全心全意为你付出而不求分毫？
只有父母。
我有多怕他们老了。
或许只有到年龄大一些，也算摸到过生活的纹理才能更成熟一点。起码我慢慢地不再埋怨我妈，想改变一直以来和她很少交流总是冷战的局面。
高中的时候我终于鼓足勇气跟我妈彻底谈了谈我的想法，包括我有多希望和她分享我在学校的生活。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学习而是过好每一步的生活。
本来我特别紧张，总觉得我妈会扯着我的耳朵大吼大叫地好好训我一番，这才是我印象中她根深蒂固的形象，蛮横又不讲理，整天只知道督促我好好学习。
谁知我妈想了很久，跟我说：“对不起。”
那天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妈也敞开心扉向我说了很多。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因为类似的事情训斥过我。
现在我妈知道我每一个好朋友的名字，能分清我们宿舍的每一个人。我和她无话不谈，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和她交流分享，再也没有过大的争执和矛盾。她教给了我很多道理也给了我很多勇气。
胡适先生在《我的母亲》里写道：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只有体会过才能明白。我到了今天，哪怕有一点值得别人称赞的地方，都得感谢我妈妈。
其实有时候你就必须得前进一步，有太多人都被“进一步”的念头绊住了脚。他们宁愿维持着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或者莫名其妙的反抗心态，也拒绝去和自己的亲人多交流。
为什么要和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进行这场拉锯战呢？明明只有两败俱伤，并且永远都不分胜负。
那些因为小事而怨恨着自己父母的孩子，真的太傻了。
这一辈子能有多久？而那些怨恨像捉迷藏时的一块儿蒙眼布，你就这样闭着眼不听不看。可生活不是游戏，不是几分钟后就能哄闹着开始下一局。
大学之后我在家的时间少了很多，每一次回家总觉得我妈好像又老了一些。
她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威严得像个女王。她不会用电脑不会用智能手机。每次想要看个电视剧都要我反复帮她调，不是声音没有了就是图像没有了，她手足无措，什么都要依赖我。
她在我面前有时候甚至变得有些怯懦。
有几天我没日没夜地赶稿子，因为熬夜变得异常暴躁，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妈站在我卧室门口几次想说些什么，最后看着不耐烦的我都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给我端水，早上帮我把核桃砸好放在碗里。
因为她不懂这些，她不敢对我说“要不你别写了”“别熬夜了”这种话。她就好像变成了当年的我一样，偷偷看着我的脸色却什么也不说。
她怕我晚上熬夜的时候会害怕，那几天晚上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没有那么长也不够宽敞，她就盖着个床单蜷在沙发上睡，我出来倒个水喝她都会醒过来。
有一天早上我听见我妈悄悄跟我爸说：“这几天觉得肩膀和腰都有点疼。”
我爸就拍着我妈肩膀说：“到底是年纪大了。”
我突然有点难过，蒙着头压低了声音哭。然后听见我卧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我赶紧背过身去，就听见她轻手轻脚地进来拿了个东西，随后又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
“你也小点声，别耽误女儿睡觉。”
那天早上我哭了很久，我觉得妈妈她是真的老了。
她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原本的单眼皮松弛了下来叠在一起成了双眼皮。
她的手越来越粗糙，她开始长出一些细小的斑点。她开始觉得自己老了，什么都要和我商量，买件衣服都要等我回家帮她挑。
我大学以来用稿费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她总是舍不得穿，挂在衣橱里，每一次看见都会说：“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
你看，妈妈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人。她对你无微不至那么多年，仅仅是你的一点点回报，都让她觉得所谓幸福不过如此。
我妈一直对我的近视忧心忡忡，有一次她问我：“你说等我死了以后能不能把眼睛换给你啊？”
我特别生气，很大声地说她：“你说什么呢？”
她赶紧摆摆手笑着说：“我只是这么一说。”
我眼眶泛红，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心里已经泪如雨下。
她总是想把所有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全部都给我。
没关系，妈妈，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岁月还有那么长，虽然年复一年的时间年轮给你刻上皱纹，压弯了你的腰，抚白了你的头发，但你还有我呢。
等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给你当拐杖。
等你老了，眼睛花了，我就读报纸给你听。
等你老了，记性不好了，只要记住我就好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你就全心全意地依赖我。我也要把那些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都给你。
你别害怕衰老，就让我一步步一年年像这样，陪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