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T10列车
忙碌一周，店面的准备工作全部结束，只等到货。店面装潢、店招制作安装、包装印刷品全部结束到位。
陈达昌和木丹把店内清洁做完、灯光调试一遍、货架安装到位，已经日落西山，市场上的人稀稀拉拉。
7月的重庆，四大火炉之一，地面晒过一天，光脚踩上去，可以轻易体验烧烤。陈达昌和木丹累坏了，用一盆水浇了店门口的地降温，又端来一盆给门口黄角树的水泥墩浇水。捡起店里垫在地上的包装箱纸壳，甩在树下的墩子上，两人并肩坐在了店门口。
看着干净的店面，明亮的灯光，招牌低调而与众不同，虽然店内空空，但路过的人已经忍不住驻足张望。
店门口停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对着空空的店面张望。
转过身来。陈达昌立刻认出了他们。
李欣和陈姗。
陈达昌想走，来不及了。陈姗转过身来，正好和他目光撞在一起。
“昌娃，你锤子得很，一个礼拜也没给我联系。还没赚到钱，就不理兄弟了？”欣胖走过来，先骂了起来，“哦，木丹也在，那我就不当着你的合伙人骂你了哈。木老板好，恭喜发财！”
“欣少爷，你少来笑话我。我们累死了，还没吃晚饭，你是来请客吃饭的吗？达昌前几天去广州进货了，手里又没有大哥大，怎么联系你嘛？要不你配一个给他？”木丹和李欣青梅竹马，她从小就对李欣当小弟一样呼来唤去，李欣也习惯了，“这位美女是你的女朋友吗？这么洋气！”
木丹见到有陌生女孩，站了起来，问了好，“你好，我是木丹，李欣的异父异母的姐姐，从小看他光屁股长大的。呵呵，不要介意。”
“你好啊，我陈姗，是他们俩重大的同学。”陈姗眼睛看了一眼陈达昌，没再多说什么。
“我们也忙完了，一起吃饭去吧。附近的铁匠火锅听说不错，边吃边聊。”木丹提议。
“要得要得，走起。”李欣拉起陈达昌就走。
“我不去了，我再收拾一下，锁门，你们去吧。”陈达昌眼睛看着店里，没有搭理谁。但是他刻意回避陈姗的眼神，被木丹看出来了。
“去啊，女同学都来了，你还想躲着不请客吗？走吧走吧，店里事情都弄好了。”木丹隐隐感到了陈达昌和陈姗的微妙关系。
木丹拉着陈姗就往巷子外面走去，“走，我们去占位置。他们来不来随便。”
欣胖拉着陈达昌，用他的胖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狗日还想躲？陈姗马上要离开重庆去BJ工作了，你躲个屁啊？真搞不懂你为啥一直躲着她。”
“嗯？！去BJ？”陈达昌感到一阵失落“她已经有工作了吗？”
“她表姐在BJ，给她找了一个外资机构在BJ办事处的工作。已经联系好了，过两天就要走了。她想来和你道别。你别再端着了，这一别，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铁匠火锅，其实就是一个曾经是铁匠的人转行开了火锅店。生意太好，店里不够坐，就摆桌子到街上成了大排档，屋外沿着斜坡摆开一排桌子。
桌子一侧腿长，一侧腿短，锅才支得稳。店里开着空调的堂吃早就客满了，店外的桌子也坐满了。7月的重庆，40度以上的高温，人们却继续用火锅配啤酒来驱逐酷暑，也是全世界无法找到的个性。
男人们敞开膀子吃，肩上搭一条毛巾，女人们端起冰镇啤酒干杯，猜拳声，碰杯声，路上来往的车喇叭声，交织在一起，编排出了重庆夏天的麻辣交响曲。
四人在外面的桌子坐下，陈姗坐在他左边，木丹坐右边，欣胖坐对面，陈达昌坐在坡上，李欣坐坡下。
“喝啥啤酒？”欣胖点完菜，问三位。
“山城！”陈姗先接了话。
“山城啤酒，知心朋友！老板来4瓶冰镇山城！”欣胖学着电视广告语，吆喝着。
陈达昌默默吃着，他清楚的记得，那晚，他们俩喝的就是山城啤酒。
木丹端起了酒杯，“预祝YIBOYO品牌红遍中国！祝我们生意兴隆！女生永远美丽，男生永远帅气！”
“祝你们一切都好！”陈姗接过话来。咕咚喝掉一杯。
“我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来和大家聚会。我是来道别的。”陈姗说完，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达昌，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意兴隆。要知道，你是我们的骄傲，你走到哪里都是，你的才华，终究会闪闪发光。无论是学校，还是朝天门小商品市场，你都是……”说完又干掉一杯，杯子放下时，眼里已经装满了泪水。
“不说学校了。我也祝你一切都好！”陈达昌立即制止了学校的话题，自己端酒就喝。
就这样，默默的喝着，四个人，喝完8瓶山城啤酒，更加沉默了。安静的氛围和周围的火爆生意形成剧烈反差，木丹感觉氛围太尴尬，提议“散了吧，我累一天了，今天谢谢欣胖请客。”
木丹提出先回家了。拦下一辆出租车，欣胖钻进副驾驶，陈达昌坐后排中间。一路还是沉默。快到陈姗家时，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我到了BJ，给你写信。”
各自到家，欣胖告诉陈达昌，陈姗乘坐明晚的特快列车T10到BJ，你还是去送一下吧。
T10的开车时间是19:00，陈达昌买了站台票，提前进了站。在硬卧车厢的头上，远远地，他看见陈姗的爸爸帮她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过来。
他立刻闪到了月台的柱子后面。陈姗上了车，月台上有送亲友的人透过窗户和里面的人交谈，陈姗的爸爸将行李放好之后，就和她挥挥手道别了。
陈达昌迅速溜进了车厢里，走到陈姗后面。她还在和老爸挥手道别，一回头，看见了陈达昌。
“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看你爸爸在，我就没打扰你们。”
“达昌，我去BJ工作，以后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会给你写信，也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联系。”
“陈姗，命运是不可抗衡的。从数学的角度看，就是几率和逻辑的结果。我的性格和我们那天的相遇，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你不要自责，不怪你。”
车厢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乘客和送亲友的人，陈姗看看表，还有10分钟才开车，“我们到门口去吧，车厢里人太多。”
两人索性走出了车厢，站在月台上。
一阵风吹过月台，陈姗的裙摆轻轻被风吹起，长长的卷发也被吹到脸上。一转身，她紧紧抱住了陈达昌，把头贴在他的胸口。
她闭上眼睛，认真听着他的心跳，细细回忆。那晚，他们躲在蚊帐里，她也是这样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没再开口说话，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拥抱着，在月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动不动。
陈姗默默地流着眼泪，她内心的遗憾和无奈让自己无法控制住泪水。她一直仰慕充满才华的陈达昌，曾经憧憬的两人世界，在一夜间成为幻想。
如果没有那一夜，她不会体会到那样深刻的爱与幸福，但现实却把她短暂的幸福没收了。
原本她计划大学毕业后，在学校继续读研究生，她知道陈达昌一定被老师继续留在学校读研究生，读博士，甚至出国深造。她要陪在他的身边，她仰慕他的才华，欣赏他的身体。
一切都偏离了轨道，陈达昌成了一个没有文凭的人，在重庆甚至没有社会关系，只能在朝天门小商品市场做做小生意。那个用知识改变世界的数学家，成了小商品市场的小老板。
她曾经的梦想，和自己心爱的人，苦苦等待的数学天才，可以带着她周游世界。他可以全世界去学习、交流、讲课，甚至获得诺贝尔数学奖。她要做他的女朋友、妻子，出现在各种颁奖现场。
她甚至都想好了，出国领奖或者学术报告，她要为他做现场同声翻译，在把他蹩脚的四川英语纠正得纯正而自信。
她要和他周游世界，她要为他们自己每年安排一次出国旅行。要去加拿大的班夫公园、美国的黄石国家公园、最南端的佛罗里达的Keywest、欧洲的北极圈、法国的尼斯海滩……她要逐一去证实自己学到的欧洲文化史，去触摸那些人们留下的文化遗产。
最重要的，她要带着陈达昌，把世界上这些精彩的文化统统介绍给他。
等他们有了孩子，还可以带上孩子们去周游世界，把这些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
“由重庆开往BJ的特快10次列车很快就要开车了，请送亲友的同志尽快离开车厢，请乘客们尽快上车”，站台广播开始催促乘客。
她还是紧紧的抱着他，眼泪默默地浸湿了他的衣服。
她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的一吻。
“亲爱的达昌，我走了。虽然我们的爱情像极了昙花一现，但这却是我最幸福的一现。我会一直记着。祝你在另一条轨道上，走出同样精彩的人生。”
陈达昌没有说一个字，他知道，语言并不能表达出他的情绪。
T10列车缓缓蠕动起来，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陈姗在车门里，隔着窗户挥手，面带微笑，泪流满面。
陈达昌慢慢走着，目送她。列车快了起来，他也跑起来，追出去一段。
再跑，列车终究快起来，拖着长长的车厢，向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