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任善之梦想初受挫 马思明一炮便走红
第一回 走马上任闯出难关
马思明和任善之年轻的时候并不在一起工作,是命运把他们不知不觉地安排在一起。
任善之曾经在精工电气化集团下属的精益公司机关工作。精益公司有个滨海公司,是支专业从事铁路自动化施工的队伍。市场经济初始,社会转型,这支队伍陷入困境,要活没活,要钱没钱,严重亏损,濒临倒闭。精益公司领导要拯救这支队伍,采取了“给钱给物不如给个好干部”的做法,从公司机关空降。江长水,是公司经营部长,市场开发的精英,人称江大个。派他去当总经理,意图非常明显。党委书记派任善之去担任,那时任善之是公司党委办公室主任,思维敏捷,性格稳重,为人厚道,领导信任。这在当时被称为“文武”配。
春节前夕,江大个、任善之满怀信心走马上任,上任后把工作的切入点放在走门串户,家访慰问兼调研上。唠家常,聊感想,谈意见,俯下身段,不耻下问,甘当学生。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二人很快赢得了信任,拢起了人心,聚起了人气。人们敢于说话,愿意说话了。意见、建议纷至沓来,门庭若市。说话就到了春节,任善之回陕西老家过年,江大个主动留下来值班。任善之的母亲是大年初三的生日,给母亲过完了生日,初四任善之就回到滨海,初五任善之和江大个在办公室见面。互致问候,寒暄过后,任善之问江大个:“怎么样,工作思路胸有成竹了吧?”
“嗐,就那回事吧。”
江大个的话让任善之一愣。本能地感觉到江大个的情况不对。咦?怎么回事呢。任善之想,几天前还好好的,几天不见怎么就变了。任善之不便贸然打问,心里却起了疑。莫非是这几天遇到了麻烦,不至于呀,工作还没开展呢,职工都在休假;莫非是感到工作压力大,担子重,怕搞不好,不至于吧,是骡子是马还没遛遛呢,怎知不行;莫非是因为我,对我不满意,也不至于,关系一直挺好的。任善之反复琢磨,找不到合适的答案,越发觉得怪怪的。
假期结束,职工上班。任善之就去办公室找江大个,一来想谈谈工作,二来深入聊聊,鼓励江大个打起精神,哥俩好好干一番,打个翻身仗。“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没有过不去的坎,多大的事啊!没想到江大个上来就甩出了一句:“善之,我对不起你,实话说了吧,我已经向精益公司领导写了信。请求辞职。”
“你说啥?请求辞职?怎么回事?”任善之懵了。
“你别问了,现在我不告诉你。”
“咱俩是一块来的,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打了退堂鼓,到底是为什么?”
“你别多想,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能不能收回,我给公司领导说去,你不能走。”
“别,善之,千万别。”江大个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要成全我。实话告诉你吧,后路我已经找好了,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你千万要替我保密。”
江大个去意已定,任善之犯了难。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全年的工作要开好头,起好步,当下有几件事不能等,要赶快拿办法,让职工有希望、有奔头。任善之坐不住了。任善之决定找领导去。在同江大个通气之后,任善之上了北京。精益公司总经理彭义男接见了任善之。任善之仗着是从领导身边出去的,就直奔主题说:“您最好是再找他谈一谈,最好是别走,也有利于工作。”
“江大个来了这一手,弄得我们措手不及,很被动。这个事我们正在考虑。工作嘛,你主动一些,先全面抓起来。”
彭总的话就这么简单。几天后,上级下达了命令,江大个调走,任善之兼任滨海公司总经理,党政“一肩双挎”。就这样,任善之成了一个“双料”干部。论级别算个正科。虽说是个小萝卜头,属于鸡头凤尾,但在精益公司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时人们把目光聚在任善之身上,看他如何表现。任善之感受到的是压力巨大,担子不轻。
任善之憋足一口气,既然如此,非得干出个样来。常怀感恩之心,士为知己者死。上不负于天,下不怍于地。他也算争气,靠一业为主,跳跃发展,迅速打开了市场局面。
任善之清楚地认识到,靠铁路起家,在计划经济时期可以度日,到了市场经济就不行了。铁路施工单位号称“百万雄师”,僧多粥少,竞争激烈。若是都挤在一口锅里,连身都翻不过来。与其打个头破血流,倒不如趁早两条腿走路,一条腿在路内,一条腿在路外,向朝阳产业发展。
那时,中国的高速公路刚刚起步,全国也就都塘、阳连、申南这么几条。而与之配套的自动收费、自动监控、通信、站场照明等系统还没上来。任善之看到了高速公路建设方兴未艾,自动化前景广阔,商机很多,决心捷足先登,先入为主,向自动收费、自动监控、通信、站场照明等系统进军。
也该着任善之心想事成。这天,精益公司主管信息工程的副总工程师聂宝安给任善之打来电话,说公司拿到了都塘高速公路监控系统工程,原来打算让北源公司上,北源说赔钱,不干。没等聂宝安说完,任善之就迫不及待地请战:“给我,我干!”
聂宝安说:“要赔钱的!你可想好了。”
“不怕!”任善之态度很坚决。
“那你去找领导说吧,我做不了主,只是给你通报个情况!”
“好!谢谢!”
挂断了聂宝安的电话,任善之随即打通了公司彭总的电话:“彭总,我是善之。我想给您要点东西。”
彭总一时没寻思过来,便问:“啥东西?”
任善之说:“我听说都塘高速公路有个监控系统的活,能不能让我们干?”
“不是给北源了吗。”
“彭总,您看,都塘高速公路路过滨海,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干更方便,可以大大节约成本,提高效率!”
“这是通信工程,你们是干信号的,干得了吗?”
“这您放心,通信、信号都属于自动化控制系统,专业相近,没问题,您放心吧!”
“我听说要赔钱哟!”
“我不怕。开发一个新产品,打开一片新市场,赔点儿我认!”
见任善之态度坚决,彭总说:“你再找找聂宝安,这事他管,你们商量着办吧。”
“好嘞——”任善之毫不放松,放下彭总的电话,立马拨通了聂宝安。聂宝安爽快地说:“怎么样,我就知道这事能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半个钟头搞定了一个工程,还是新技术,任善之格外高兴。这标志着向高速公路设备安装系统进军旗开得胜,能不高兴吗?
工程不大,总共才200多万元的产值。干下来却赔了80多万元!任善之认为值。值就值在取得了这个专业的业绩,为今后承揽同类工程创造了条件;值就值在掌握了这个专业的概预算水平,为今后投标积累了经验;值就值在锻炼了队伍,培育了专业人才;值就值在创造了这个专业的全国第一!赔钱赚“吆喝”,任善之高兴得了不得。
与此同时,另一条高速公路也在悄然兴起。这就是信息高速公路。走在前面的是电话。过去家庭电话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谁家有电话,自己觉得有“范儿”,别人也羡慕。信息时代的到来,首先是家庭电话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走进寻常百姓家。
滨海是个大城市,自然走在前面。那时节,在滨海到处可见市话施工的队伍,干得热火朝天。可就是没有滨海公司的队伍。任善之心里很不舒服。
“进去,一定要打进去。首先从滨海开始。”任善之召开班子专题会议研究。几个问题摆了出来,没有专业队伍、缺乏工程技术人员、缺乏必要的工具设备、没有工程业绩,等等。
任善之一一拍板解决。没有队伍组建队伍。为应急先聘请工程技术人员,干起来再说。必要的工具设备,租购结合。任善之相信,“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有志者,事竟成,不舍昼夜!活儿还真拿来了,一次就拿来六七个本子。主管副总刘若得高兴地向任善之报告。任善之自然也高兴。高兴归高兴,任善之想的却不是本子拿得多就好。那会儿市话建设刚刚起步,规模大,时间紧,施工队伍多,水平参差不齐,鱼龙混杂。任善之是个好强的人,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好,绝不能滥竽充数。面对六七个本子,任善之琢磨,怎么才能干好,对得起业主和用户。
刘若得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你让拿活儿,成天跟催命似地。活儿拿来了,你又不吭声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刘若得先开了口:“市话局郑指挥说了,先给这几个,干干看看,如果干得好,后续有的是活儿。”
郑指挥看重的是这支队伍是央企。央企重质量,讲信誉,愿意接受这支队伍。
任善之考虑的正是这个问题。任善之是这样想的,人家越相信我们,我们越要小心谨慎,让人家放心。而让人家放心的唯一做法就是用事实说话,而不是拍胸脯,说大话,喊口号,更不能上来就贪多,贪多嚼不烂。六七个本子的活儿就是六七个片区,就是成千上万个用户。万一有个闪失,对不起业主,对不起用户,甚至砸了我们的牌子。干铁路,我们是国家队、排头兵,是内行。干市话,我们却是个新兵蛋子。人贵有自知之明,面对一个新市场、新领域,没有十成把握就不如实诚去做!扎扎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事!
任善之说话了:“刘总,您的工作很有起色,短短的时间就拿了这么多活儿,不容易呀。您打算怎么干?”
“我成立了十个班,现有七个本子,先安排七个班上去,人撒开了,还有三个班没活儿干,再找老郑要活儿就好说了。”
“一下子就撒开,安全质量上有把握吗?”
“要说把握不敢打保票,毕竟是刚开始,没经验。大部分人又是刚招来的新手。”刘若得思考了一下说。
“问题就在这里。我认为,当前我们不具备大兵团作战的条件。当前第一位的是,我们应该创牌子、创信誉。创牌子比多干活儿更重要,创信誉是为了保牌子,多干活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肯定是这个理儿,萝卜快了不洗泥嘛。”
“所以,我有个想法咱们合计合计。”
“您说,听您的。”
“先开两个工作面,也就是先上两个班,搞个样板示范工程,把工艺标准定下来,用标准统一步调、统一行动,然后再大面积推开。这样,咱们的活儿不管干到哪里,标准都是一样的。不以规模取胜,以质量取胜。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打无把握之仗。”
“这样当然好,可是本子拿来了,一个本子的工期只有一个月,人家等着咱交活儿验收呢,本子不能窝到咱手里,耽误了人家的事不合适。”
“您说得对,咱俩去一趟,见见郑头,退回去几个本子,您不好开口,我给郑头说。”
“也行。”刘若得答应着,心里却不痛快。心想,哪有这样的事,到了嘴里的肉愣吐出来,不是个半吊子也是个二百五。可是嘴里不好说,还是硬着头皮陪任善之去了市话局。
郑指挥见了,以为任善之、刘若得又来要活儿。没等任善之、刘若得开口,郑指挥先拿话堵住了他们的嘴,说:“一次给了你们六七个本子,这事从来没有过,也就是看你们是国家队才敢这样做。先干着吧,我还有别的事,得出去一下。”说完,拎包就要走。
任善之知道是误会了,急忙说:“郑头,这次我们不是来要活儿,是专门来给您退点活儿。”
郑指挥一惊:“退活儿,你们不干了?!好哇,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我这里就是不缺干活儿的,要活儿干的人成天堵着门,推都推不出去。你们不干了,行啊,说吧,怎么退。”
老郑搞市话工程以来,没见过这样的,都是“哈”着建设单位,就这给不给活儿还得另说。敢跟建设单位叫板的,老郑没见过,鼻子都气歪了。
刘若得见郑指挥有点急眼,赶快打圆场。说:“我们任总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嘛意思。你们知道我这里急,市里催,老百姓叫,恨不能一天都等不得!满指望你们国家队来给‘救救火’,这倒好,事到临头撂挑子,嘛玩意儿这是。”
“郑头,这么说吧,我今天是特意来退几个本子,也是怕压在我手里您着急。眼下看着是退,实际上是为以后接更大的活儿做准备。要不了几天您就会发现,今天我们是来请战的。”任善之说。
“我不明白,一边是退本子,一边又说是请战,这不是逗我玩吗,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开涮!”郑指挥一头雾水。
“郑头,您听我说完。”
“好好,你说,我听着。”
“咱这里没外人,不瞒您说,干市活我们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刚拉起的队伍,新手多、经验少,我怕万一干不好造成返工,那不是快,倒是慢。所以,我想先搞一个首件样板工程,打出个样来,让大家照着样干,保证干一个成一个,割接时万无一失,让您满意,让用户放心。过了这一关,我们会放开手脚,甩开膀子,撒着欢地干,到时候怕您的活儿跟不上呢!”
“噢,你是这个意思。”郑指挥恍然大悟,说:“真不愧是国字号!”
见郑指挥的脸色多云转晴,任善之又跟上一句:“我这个人就怕对不起朋友,谁帮了我们,我们绝不能给人家丢脸。人心隔肚皮的事咱不干。”
“好,老任!就冲你这句话,我认你。你说咋干,我听着。”
退活儿成功。首件样板工程进展得也很顺利。这期间,郑指挥曾不止一次派人“明察暗访”,回来都说,这家队伍干活像绣花,精织细做,内实外美,现场干净利落,没得挑。周遭的群众也反映,这家队伍仁义,干活儿不扰民,在楼道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地。郑指挥听了,心里那个美呀。逢人便说:“怎么样,我引进来的队伍,不是跟你们吹牛皮吧。”
一天,任善之正在施工现场,郑指挥突然打来电话,催任善之派人去接本子。任善之说:“工程还没验收呢!”
“拉倒吧你,连你都信不过,我还指望谁啊。我们已经考察过了,你的活儿免验了!”
“免验!”任善之举着电话像定了格。
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怎样报答人家呢,任善之陡感压力山大。突然,任善之召唤现场的施工人员:“过来,大家过来一下。”
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快速围拢过来,任善之眼里噙着泪,激动地说:“郑指挥刚才打来电话了,咱们的工程免验了!”
现场一片欢呼。搞工程的人都知道,免验意味着什么。任善之抑制不住激动,接着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就图挺直腰杆子,敢在人前拍胸脯。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我们要懂得感恩啊!”
“请领导放心,来了就是干的。要是干不好,我们爬着走!”班长的声音震耳欲聋。
“对,要是干不好,我们爬着走!”工友们异口同声。那声音在楼群里回荡,并向外散去。那回荡的,向外散去的不光是电气化儿女的决心、信心,还有良心。
之后,郑指挥组织全市干市话的队伍在这里召开现场观摩会,作为全市样板工程全面推介。自此,本子一个接一个地来,不干都不行。滨海公司的名字在滨海市市话领域叫响。滨海公司一派兴旺景象。
滨海的战果迅速扩大到上海,上海也成功了,更加坚定了任善之的想法。当时全国三个直辖市,占据了两个。要继续发展,任善之的策略是,以直辖市为中心,以省城为骨架,向周边地区延伸,辐射二三线城市。当时二线城市刚刚开始,三四线城市“蠢蠢欲动”。抓住这个机遇,滨海公司的发展将成燎原之势。任善之雄心勃勃。
谋全局必须谋一域。于是,任善之把目光投向了省府济中。济中,大陆腹地,战略重镇,经济发达,对周边具有强烈的辐射作用。运作成功,据说滨海公司“退活儿”的故事在这里起了作用。任善之似乎看到了燎原之势的到来,心中憧憬着滨海公司事业红红火火,蒸蒸日上。职工龙腾虎跃,因有极大的获得感而富有动力。公司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发出耀眼的光芒。
正当任善之心中燃烧着一团火为梦想而奋斗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接踵而来。
先说铁路市场这件事吧。在开拓市话市场的同时,任善之一点也没有放松对铁路市场的开发。铁路依然是主战场。这里有一个问题长期困扰着滨海公司,就是分配问题上的平均主义、大锅饭。干与不干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前方后方一个样。职工缺乏积极性,出工不出力,出工不出活。有门路的都调走了,不走的也不甘心在现场待,搬门盗洞往后方跑,后方人浮于事,机构臃肿,死水一潭,成为“老大难”问题。在市话市场,任善之实行了新市场新机制,采用了按劳分配、效率优先的办法,解决了分配问题。人员有向市话市场流动的趋势。这一积极的变化引起了任善之注意。任善之意识到,解决铁路市场“老大难”问题的机遇来了。要稳住铁路主战场,有必要借助市话市场经验,打破平均主义、大锅饭,从解决分配问题入手,解决管理上的“老大难”问题,使老树开花、枯树发芽。
央企的职工代表大会是企业的最高权力机构。在这一年的职工代表大会上,任善之的报告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任善之说:“我们的出路就在于摒弃固有的模式,转换机制,创新搞活。紧紧地依靠职工的创新精神,实现企业与职工的共同发展。落实责权利,提高职工收入,改善职工生活。靠诚实劳动,争取每年出现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万元户!”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场沸腾了,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万元户”这个提法是吸引人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人们年收入也就是千元上下,还得说是好单位。人们手里没有钱,“万元”就成了天文数字。
那年代,滨海公司职工中听说齐明洁家最有钱,有上万元,都惊讶了。齐明洁爷爷是资本家,有遗产。因为有钱,齐明洁门户看得特别紧。查个电表的、收个水费的,一律不开门,都是门里报数门外听。任善之在齐明洁家的确见过两年一包烟的事。任善之每年春节给职工拜年都去齐家,齐家用来招待客人的一包红梅牌香烟,一次用不完就用塑料布包裹包裹来年再用。滨海公司职工说“越有钱越抠”,指的就是她。可见,那时候的人是穷怕了。
任善之提出“万元户”,人们拍手称快,也有人怀疑咋实现。任善之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正好,滨海公司刚揽到一个铁路技改项目,任善之决定就是它了,拿这个项目做试点,实行“内部招标,竞争上场,总量包死,利润分成”。这在滨海公司又是新媳妇坐轿头一回。有人担心包不住、赔了怎么办?有人怀疑盈利了能兑现吗?有人抱着观望的态度,骑驴看画本。
开标那天,四个铁路项目部项目经理都来了。来是来了,到底什么情况却不摸底。投标嘛,标底是保密的。因为是新生事物,滨海公司上下格外关注。任善之带领公司有关人员当评委,早早就来到了开标现场。现场特别肃静。九点钟,主持人刘若得宣布开标。按照现场抓阄的顺序,由投标人项目经理自行唱标。标底是扣除公司应该扣除的费用后,盈利最多的中标。
第一个报价的是第二项目部,项目经理吉长根,报出亏损2000万。底下一片惊愕,担心这样下去招标不是砸了吗。内部招标的目的就是导入竞争机制,降本增效,要是亏损还不如不招呢!大家的目光投向任善之。任善之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没现出任何表情。刘若得瞅了一眼任善之,干咳了两声,说:“继续报价。”
第二个报价的是第四项目部,项目经理崔记怀,报出盈利50万。底下开始嘁嘁喳喳:“上亿的工程交50万,美死你,靠,赶快滚蛋。”
第三个报价的是第一项目部,项目经理张三元,报出盈利500万。会场的气氛有所缓解,私下小声嘀咕:“这还靠点儿谱。”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报价的是第三项目部,项目经理高立国。高立国大步流星地走上报价席,大家的脖子都伸直了,看他能报出多少。高立国不慌不忙,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地说:“实现利润2000万!”
“哇——”现场欢呼:“2000万!2000万啊!好小子,了不得!”
高立国铁路中等专业学校毕业,一直从事项目管理工作。别看他学历不高,但技术全面,尤其在项目成本管理上肯钻研、动脑筋。他管的项目无论是安全、质量、工期、效益从来没出过闪失。这次,大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不负众望,扭转乾坤。高立国果然不负众望。
任善之端坐在椅子上,脸上虽然没有显出任何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
按程序,休会,开始评标。谁都清楚,没什么悬念,高立国中标。
有个问题在任善之脑海里萦绕。吉长根也是一位优秀项目经理,为什么会报出亏损2000万?高立国却盈利2000万?里外里可是4000万啊!莫非是吉长根误报?莫非是高立国冒报?慎重起见,任善之打算请吉长根、高立国分别澄清一下。评委们认为很有必要。
“先听听吉长根的意见吧。”任善之说。
吉长根来到二楼会议室,见领导们都在,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稳了稳神儿,说:“我的报价是正常的。我认为这个项目有两个问题,一是包价不高,二是目前有色金属价格波动太大。原材料的涨价,导致钢材、电缆价格打着滚往上翻,怎么算都得赔。”
这种情况评委们是知道的,吉长根的说法大家理解,某种程度上不无道理。可是高立国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为什么能报出2000万利润呢!
“叫高立国来。”任善之说。
高立国和吉长根既是同学又是同乡,平时关系不错。可是在开标会上两人猴吃麻花——蛮拧。开标后,吉长根对高立国说:“你是怎么搞的,纯粹是胡闹嘛!”高立国也不争辩,只是微微一笑。
在二楼会议室,面对评委,高立国开门见山:“刚才我见到长根了,长根说我胡闹。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没有胡闹!长根说的那两个问题确实存在,我恰恰是在这两个问题上作了文章。我提前研究了期货市场,我认为材料涨价的风险有办法化解,就是市场的风险由市场来承担。”
一个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思路跃然而出。中标后,高立国天天盯着期货市场,在原材料价格走高的时候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高立国懂得,按着期货市场的规律,高到一定程度一定回落,就看你绷住绷不住。当开始走低的时候,他并不急于下笊篱。当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锁定铜价,全额付款。这就等于告知厂家,我把原材料买断了,你的产品不能再随行就市,厂家只有认账。就这一项就节约成本1500万。而后靠优化设计,提高效率又赚了一笔。整个工程干下来,上交的不是2000万,而是更多。
问题来了。当初说好的按效益分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效益实现了就得兑现!工程验交后,任善之签发文件,将励项目部200万,其中高立国50万!
“天哪,200万、50万!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公司里油煎冰块,炸锅了。叫好的有,害红眼病的有,就连匿名信都有。
一日,任善之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刘若得来了。任善之问刘若得:“立国他们的兑现奖都发下去了吧?”
“发下去了。”
“看来我们职代会上提出的几个、十几个、几十个万元户实现了。”
“实现了,光这一个项目就出现了几十个万元户。高立国超过齐明洁,成为公司首富。”
“好哇,活也干了,人也富了,企业职工双受益。”
“办法是个好办法,人员出现了往回流的情况,最近公司不少人找我,要求到项目上去。”
“死水开始活起来了。”
“麻烦事也不少。”刘若得话里有话套任善之:“最近您听说什么没有?”
“没有啊,你听说什么了?”
刘若得一看任善之真不知道,就拐弯抹角地告诉任善之:“有人告状。”
“告什么呀?”
“不太详细,您心里有点数就好,万一领导找到您好有个思想准备。”
刘若得是听精益公司机关一个人说的。这个人跟刘若得有个老交情,私下里透了个信儿,并一再嘱咐千万别说出去。
几天后,彭总把任善之叫到了北京。彭总说:“叫你来想了解点情况,公司收到一封匿名信,告你滥发奖金,说一个人一次就拿了50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这事。”任善之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彭总做了汇报,说:“内部竞标有合同,奖励办法有文件,机制转换上过职工代表大会,完全有据可查。”
彭总一听明白了,笑了笑说:“办法不错,有创新。只是奖励的幅度大了点,有人眼红,以后注意吧。回去把办法、文件报上来,我看看,也算备个案。”
墙打一百板,没有不透风的墙。任善之挨告的消息还是走漏出去。反映最强烈的是高立国项目部,他们为任善之抱不平。在他们心中,任善之是位好领导,跟着任善之有奔头。他们不愿意让任善之受委屈。如果任善之受委屈,他们宁可不要这些奖励!高立国带着项目部众兄弟们的委托来到滨海,向任善之诉说衷肠:“您的心意弟兄们领了,就是一分钱不奖我们也高兴。钱您收回去吧,我们不看钱,我们认人!钱就是个符号,花了就没有了,人心可不能没。人心不是钱能换来的,是用心换来的。您给了我们一颗明明白白的心,我们还图什么!”
多好的弟兄、多好的兵!任善之感动了。为这样的弟兄们受委屈、担责任在所不惜、义不容辞。任善之对高立国说:“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是功臣,该奖就得奖,该拿就得拿。奖得名正言顺,拿得堂堂正正。不奖不拿才是不公正。脚正不怕鞋歪,你告诉弟兄们,我任善之永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滨海公司的干群关系成为鱼水关系。这支队伍拧成一股绳,愈战愈勇。越是这样任善之的压力越大,动力越足。干着铁路,顾着市话,两个市场比翼齐飞。济中市话也开工了,为了滨海公司的腾飞之梦,任善之打算在济中畅快淋漓地大干一场,再展雄风。没想到出岔了。济中开工几天以后,精益公司计划经营部程部长来到滨海公司检查指导工作。说是奉命检查济中市话工程承包合同,顺便谈谈让滨海公司尽快退出济中市场的问题。
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任善之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懵了,问程部长:“退出?为什么?”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领导只说让我跟你说说,我是奉命行事。”程部长躲躲闪闪地说。
“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让任善之想到,没钱想叫人管人不管,有钱不叫人管人偏管,钱越多管你的人越多!怪不得前一段时间就听到有人说“这小子翅膀硬了,有野心”什么的。当时,对这些流言蜚语,任善之并不上心。毕竟有钱才有资本,有资本才有野心!有野心去打市场,总比关起门来窝里斗强。此番程部长专门来谈退出市场,任善之遂感事出蹊跷,甚至认为程部长有意同他过不去,就没好气地说:“没门!”
“有门没门我不管,反正我跟你说了。”程部长不软不硬地撂下一句话,怏怏而去。
任善之感到这事确实有些蹊跷。可是问题出在哪里,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这事好像不是程部长的意见。既然不是程部长的意见,那会是谁的意见呢?“皮袄改皮裤,必定有缘故”。有缘故就有缘故吧,任善之就是任善之,不信邪。任善之就是这种脾气,也不打听,该干啥干啥,该咋干咋干,就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天,任善之正在主持一个会议,研究如何占住济中,向三四线城市延伸的问题。办公室主任来到会议室轻声跟任善之说:“公司杜副总经理来了,在办公室等您呢。”
“他怎么突然杀过来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任善之一愣!杜副总突然袭击,不请自到,必定有紧要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上级领导来了,多大的事情也得停下,这是规矩。任善之回到办公室。杜副总站起来,任善之迎上去握手。
“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杜副总说。
“哪里的话,领导登门,没能远迎,失礼失礼,快,请坐。”
俩人坐下来聊东聊西。杜总不破题,任善之也只能等待,疲于应付。心里却不停地想,杜副总到底是为何而来。
杜副总问:“怎么样,最近不错吧?”
“马马虎虎。”任善之谨慎作答。
“你还马马虎虎啊,你打进济中把全公司都给震了。你别忘了,精益有七个分公司,济中就有五个啊!坐地户没进去,外来户进去了,眼馋死了,都向你要活呢!”
“哈哈哈……快别逗了!领导,就这芝麻粒点活,不值仨瓜俩枣钱,谁还看得上这个,开玩笑罢了。”任善之已经闻出点味来。
“嗯,可不是开玩笑,特别是西菱公司,群情激昂,他们非得要干。为此,思明专门跑到公司找两位主要领导,说济中市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别人来干,很没面子。就像一个集团军打仗一样,36军的阵地让38军打前锋,兄弟们很丢人,抬不起头来。他们要求就地取材,工程属地管理。还说精益公司应该是一盘棋,统一部署,统一行动,不能乱跑,否则就乱了。公司领导认为思明说的有道理,再加上你们在滨海、上海都干上了,手里活也多,打算让你们退出来,这样对全公司有利,对你们也好,省得两家掐架。”
杜副总提到了马思明,任善之为之一惊。
马思明是西菱公司总经理,人很能干,敬业精神也强。特别是他争强好胜,不甘人下,向来不服输,任善之早有耳闻。
有一件事任善之一直很感动。那是在任善之“一肩挑”以后,有一次,任善之到济中开会,马思明尽地主之谊,特意在家摆了一桌,亲自下厨掌勺,请任善之品味小酌,至今历历在目。此番任善之在济中拿了活,马思明却插了一杠子,任善之有些莫名其妙。
杜副总反复做工作,要任善之让步。任善之想不通。任善之是这样想的:都市场经济了,竞争了,应该尊重市场,鼓励竞争,谁争上是谁的,为什么要上级干预呢?任善之不服。也不是不服,是因为任善之心中有梦,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却被绊了一脚。搁谁都有想法。
“那我只能回去如实向两位主要领导汇报了。”杜副总说。
“还望杜总多多成全。”任善之说。
杜副总打道回府,局势沉静了两天后,精益公司办公室通知任善之进京。任善之断定是退出济中的事,抱定了一个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
在精益公司接待室。彭总、连书记共同约见了任善之。
彭总开门见山:“济中这个活牵涉到公司部署,牵涉到一方队伍稳定,我和连书记商量你得退出来,知道你拿到的不容易,权当为全公司做贡献吧!”
彭总是公司最高行政领导,说话具有权威性,全公司都知道。任善之在机关待过,更知道。此刻彭总的决绝态度使任善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给吧,丢了活。丢了活事小,等于把下步的部署全打乱了。不给吧,主要领导都说了。再说彭总对任善之有知遇之恩。事业、感情如何取舍,任善之很为难。
连书记看出了任善之的心思,说:“善之,你应该顾全大局。”
大局,什么是大局呀,任善之想,屁股指挥脑袋,我的大局是滨海公司兴旺发达,滨海公司的发展才是我的大局!任善之只听不吭,脑子轱辘轱辘地转。
“你应该注意各方面的关系,别太固执。要不以后你上来了,同其他公司的关系不好处。特别是马思明,以后主要是看你们的。”连书记说。
此时此刻,任善之在想,以前在公司机关工作的时候,没少得到两位老领导的“恩惠”,要不是两位老领导就没有任善之的今天。眼下两位领导亲自跟任善之谈,给足了面子,要是再不答应是不是有点不识时务了。在事业与感情的天平上任善之饱受着煎熬,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像剜心割肉似的。
“嗯,善之,表个态吧。”彭总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地催促。
“说说吧!”连书记敲着边鼓,两人一唱一和。
“唉——”任善之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勇气驳了老领导的面子,还是当了“俘虏”。下级服从上级,这也是没招的事。任善之心里想哭,脸上却装着笑。明明心里别扭,有话却说不出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彭总让任善之“为全公司做贡献”,连书记让任善之“顾全大局,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任善之感到莫名其妙,压力也与之俱来。“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喷油”。连书记还特意提到马思明,并说“以后主要是看你们的”,把任善之与马思明绑在了一起,这又是为什么呢。马思明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