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托马斯·奥佛伯里
(1581—1613)
【作者与风格】英国十七世纪初期“人物记”文学作者,詹姆斯一世时的廷臣与士绅。他的寿命较短,生时的事绩也多无考。他在英国散文史上的重要性在于,他是继戴克之后最早使用“人物记”这种体裁进行写作,而且是其中最负时誉的一个作者。他的长处是文字富于技巧与色彩,在取譬用语上新颖警辟,能够自出机杼;但缺点是造作经营的痕迹太露,说话太爱兜圈子,许多譬喻也因过事趋鹜新奇而显得不够自然,给人以缺乏诚恳的感觉。
美丽快活的挤奶女[1]
一个村姑,完全不假脂粉来增添颜色,然而顾盼风流,足以使一切膏沐减色。她懂得一张秀靥并非盛德之饰,因遂置之不顾。一切优点美质在她的身上是那么处境安详,几如悄悄潜入一般,全然不知不识。她的裙裾的衬里(即肢体)[2]要比她那服装的外表更为强胜:虽然她周身不是用取自茧丝的绮罗装成,但却朴质无华,秀丽天成。她不曾因早晨迟起而损害容颜身体;自然教导她慵懒贪睡会使灵魂生锈:因此她每天总是随着商答克里[3](即其女主人雄鸡也)一同起身,而夜晚则以羊儿入圈之时为其晚钟[4]。她挤奶时,奶头经她纤指一捏,仿佛过了甜美的榨机一道,奶也出得更纯白可爱;不曾有手套上的脂粉气味窜入其中。她收割时,金黄的麦穗应手而倒伏礼拜在她的脚下,仿佛甘受其束,甘受其缚。她不待兰芷香䕪而吐气芳馥,终年散发着六月般的清香,如新积的草堆那样。她的手因劳作而变坚,但她的心却因怜悯而变柔;而当冬日的晚间夜来较早时,她总是欢坐纺机之前,面对令人眩迷的命运的纺车,吟哦一首反抗之曲。她做每件事情都是那么优美,似乎她天生不会做坏,既然她总是存心把事做好。她的一年所得多花费在下一次的集市之上,而在挑选衣服时,美与不美全在是否体面大方。花园与蜂房便是她的全部医疗与药物,而她却活得很长。她敢单独外出,夜间敢去给羊开门而不怕邪恶,因为她自己便心无邪念:但她实际上并不孤独,因为她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伴随着古老的歌曲与诚实的思想,以及祈祷,往往很短,但却灵验,不是那么絮絮叨叨,使人生厌。最后,她的清梦是那么纯洁,她并不怕说给别人听;唯独礼拜五夜晚的睡梦她有禁忌:她不敢告人,畏惧触犯。这就是她的生涯,而如果一旦死去,她但愿是个春天,这样她的殓布之上好插满花枝。
【注释】
[1]本篇出自作者的《人物记》,出版于1614年,这个最早的版本中载有人物记二十一篇,附丽于其诗作《妻》之后,其中一部分出自其友人之手。由于此书的流行,以后版本中的“人物”竟增衍至近八十篇,而彼时作者久已死去多年,因此其中哪些仍系他的亲笔,也就难于稽考了。这里所选译的“挤奶女”是他的一个名篇,文字虽也有前面所说的缺点,但尚不失为比较清新之作,可说是这类“人物记”中的佳品。按“人物记”原脱胎与模仿自古希腊哲人与博物学者提奥费拉斯特斯的作品,这种体裁自十七世纪初叶起,在英国流行的时间曾超过百余年。在发展的过程中,由于取材范围的日趋广泛,遍及社会行业的各个方面,它不仅在体式上扩大了散文的领域,而且在语言与技巧上也增进了英语的表达能力,因而对日后散文的发展,明显地对于女王安时代散文的发展,是有过相当的推动作用的。
[2]这种处处先不直说,待到说后又紧接着为自己文章作注的写法,在奥佛伯里已成为一种惯用腔调。
[3]商答克里,雄鸡之别名,原义“高声歌咏”,来自中世纪寓言故事《雷诺狐》中之雄鸡,本为专有名词,后亦用来泛指雄鸡。这种用法,自英乔叟以来,早已为诗人用滥,显然属于一种陈腐语。另外这里也是好为自家文章作注的一例。
[4]当时英国仍按其旧制于晚间八时鸣钟,令人熄灯入睡,以利宵禁。这里以及下文的“榨机”、“倒伏礼拜”、“命运的纺车”等许多隐喻,都充分说明作者的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