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古物之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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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长的线,不是山脉,也不是江河,是时间。

没有人能看见这条时间之线,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因为它连接着过去、现在与将来。没有这条线,所有的时刻都将成为断点,也都将失去意义。

中国古代手卷绘画,不仅收纳空间,更收纳时间,把不同的时间点连成一条线——这一点,在晋唐五代的绘画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因为那个时代的手卷,习惯于采用近乎连环画的形式,更像电影中的蒙太奇,连续展现一个事件的不同过程。一如这《洛神赋图》卷,采取的就是连环画的形式,画上的四个场景(相遇、相伴、相思、相别)中,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反复出现,仔细看,我们还会发现画中的烛光出现过两次,表明他们的故事贯穿了三天两夜。这种连环图画的方式,是汉魏以来佛教从印度传入后出现的,在汉代艺术中几乎看不到连环画的渊源。参见[英]迈克尔·苏立文:《中国艺术史》,第114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汉代画卷一般采用图文相间的形式,一段文,配一张图,再一一衔接起来,像看图说话,顾恺之的另一卷名作《女史箴图》就是采用这样的形式。像《洛神赋图》这种连环画的画法,在那时刚刚出现,后来才被广为使用,比如后面将讲到的《韩熙载夜宴图》卷,就沿用了这种连环画画法。

五代《韩熙载夜宴图》和《重屏会棋图》两幅手卷,同样存在着这条时间连线。《韩熙载夜宴图》卷共分五幕,分别是:听琴、观舞、休闲、清吹和调笑,像一出五幕话剧,或者一部情节跌宕的电影,把一场夜宴一点点推向时间深处。这五个场面,都以屏风作为分隔的道具,用徐邦达先生的话说,“似连非连,似断非断,这和古本传称为顾恺之画《洛神赋图》的构图方法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洛神赋图》以山水、树石为间隔,所以安排处理各种人物的位置方法上有些不同罢了。”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第一册,见《徐邦达集》,第十册,第223页,北京:故宫出版社,2015年版。

[图1-4] 《洛神赋图》卷(引首),清,爱新觉罗·弘历 北京故宫博物院 藏

《重屏会棋图》是独幕话剧,只有一个场面,就是南唐中主李璟和他的三个兄弟一起围坐下棋,画面上二人弈棋,二人旁看,又有一童子立于右侧,布置仅屏幛、几榻等物,但画面上仍然看得见时间的流动,那流动是通过现场的两件道具暗示的。这两件道具,一件在画面左边,是一只投壶(一种投箭入壶的玩具),还有两支落在榻上的箭,暗指着已经过去的时间(他们刚刚玩过投壶的游戏);另一件在画面右边,就是侍童身边的那只食盒,暗指着未来的时间(等他们下棋饿了,就会吃点心)。假如观众的目光沿着这条时间线放得更远,就会透过兄弟四人围案小坐、弈棋闲话的一团和气,看见后来命运里的刀刃冰凉(关于李氏四兄弟在后来的命运转折,参见后文)。

《清明上河图》里河流的时间隐喻,后文亦将谈到。总之,中国古代画家在空间中,加入了时间的维度,为中国古代绘画赋予了四度空间——长、高、深、时间。这本无什么高深之处,但要知道,这是中国画家在一千多年前的美学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