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蛰
这一日是惊蛰,申时末天际滚起黑云,不大一会儿便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足足下了好些时候。
“惊蛰了,院子里的小虫子都该醒了,等节气过了,挽挽嫁过去,才会稳稳当当。”
橙黄色的烛火轻轻晃动,萧老夫人常氏轻轻抚着孙女儿的头发,脸上笑意却不深,眼神有些黯淡。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萧凝挽父母都不在了,如今萧家乃是继子萧长忠当家,他一意孤行,让侄女儿嫁进王府做侧室,萧老夫人自是百般不愿的,可她若是亲母便也罢了,奈何只是继母,继子与她本不甚亲厚,常氏再如何劝说也是徒劳。
常氏望着那灯花,心中思绪万千。
孙女儿虽说嫁给了亲王,进了实实在在的高门,可终究只是个侧室,难免以后正妃进了王府会受磋磨,这年头,哪家士族嫡女会给人做妾的,即便是王爷的妾,那也是妾,也得给正妻请安侍候,生出的子女也是庶出。
常氏自己便是继娶进萧家的,虽说是正室,也得了好些气受,这要是做了侧室,正妻进门,哪还有活路。
萧老夫人越想心气儿越不顺,沉默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若是长清和长清媳妇还在,自家孙女儿也不必被亲大伯算计,造化弄人啊。
她挤满皱纹的眼角逐渐有些湿润,想着过去儿子儿媳承欢膝下的场景,更是悲伤不已。
萧凝挽脑袋枕在祖母的怀里,贪念阔别许久的温暖。
“祖母别气,嫁去王府孙女儿是愿意的,何况,齐王未立正妃,我去了无人给我气受。”
孙女自己受了满肚子的委屈,还反过来宽慰她,萧老夫人更加怜惜心疼了,握着孙女的手轻拍。
“只可惜你祖父早去,爹娘也不在了,否则,定让你舒舒服服的嫁到好人家去做个正妻,哪里用得着去做个侧室,白白受一肚子委屈。”
“祖父和爹娘会庇护着我们的,再说,挽挽还有祖母和哥哥疼护,齐王性子也很是和善,日后王妃必也不会过于刁钻,我必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不叫祖母和哥哥忧心。”
“是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最要紧的了。”
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圣旨也下了,孙女嫁去王府是一定的了,萧老夫人只能盼望孙女能自己过得顺遂些。
烛火轻晃,萧凝挽睁眼,眸间满是坚毅之色。
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必要活得快快活活,不再做那病秧子,让祖母和哥哥为她忧心。
*
“父亲,作何要将萧凝挽嫁去齐王府,齐王可是当今皇后的嫡子,是太子的胞弟,她一介孤女,凭什么!”
萧凝玥月前去了外祖家,收到了消息就急匆匆的往回赶,直奔萧长忠的书房去。情急之下嗓音大了些,吓得萧长忠手一抖,纸面上墨迹晕染开来。
“玥儿,父亲这么做自有思量,你一个女儿家,行走间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啊。”
他卷起那张废纸,扔在了一旁,又取出新的纸张来铺开。
萧凝玥可不管他有什么思量,她讨厌的人居然要嫁给亲王,她能顺了气才怪。“父亲,你等她嫁去了王府,水涨船高,怡年院的老婆子便也跟着尊贵起来了,那时我们大房能讨着什么好。”
怡年院是萧家老夫人的院子,是萧凝挽的亲祖母,却不是她的,她的亲祖母早被常氏害死了。
“只是个孺人,能如何水涨船高。”萧长忠丝毫不在意女儿对继母的不敬,自打常氏入了萧府,生下了萧长清,父亲便好似没了他这个儿子一般,事事都紧着二房的来,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继娶,已然让他心寒不已,更别提这些更让他糟心的事了。
“可那是齐王的侧室啊!”齐王唐尚,不提他的身份如何显赫,便是他俊秀的模样便足够让天子女子为之倾倒。
“正因为齐王显赫,她才只能做妾,”萧长忠眸眼闪了闪,“否则,任凭她是孤女,单单兰陵萧氏嫡女这样的出身便可让她轻而易举做了名望人家的正妻。”
“一个在正妃之前进府的孺人,日后正室进门了,她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萧凝玥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了,想着萧凝挽一直被誉为高高在上的名门才女,这下子父母双亡,只能做一个妾了,定能杀了她的锐气,这回也不计较她嫁的是谁了。
“看她以后还如何嚣张。”萧凝玥一想见萧凝挽日后进了王府处处受挫,生不如死的模样,便心下大为畅快。
她自出生起便被这隔房的堂姐给压着,萧凝挽的母亲是荥阳郑家的嫡女,祖父亦偏爱萧凝挽,时常亲自教导。
因此,萧凝挽自小便有什么萧家才女的美称,若只是萧家便也罢了,可恨五姓七望那些人家也很是赞赏,连在京城也极受追捧,几年前,好不容易二房的叔父死在了黄河边上,婶娘亦病倒离世,可她萧凝挽依然被各大士族列为嫡子的嫡妻之选!这叫她如何能忍!
萧长忠笑,摸摸女儿的头,“玥儿放心,你的婚事必然比她好上许多倍,不论陇西李家还是博陵崔家,玥儿嫁过去必定是嫡长子正妻。你可是咱们萧家的嫡子嫡女。”
“多谢父亲为女儿谋划。”
见女儿怨气笑了,笑意盈盈站在那,萧长忠满足的笑了。
陛下想要七姓望族的士族嫡女进入皇室,那他便顺水推舟,得了陛下的青眼,又能让大房的人生不如死。
士族重才气,或许能给萧凝挽一个嫡次子的正妻之位,可皇室向来看重背景,尤其是当今大邕陛下,即便她是萧家嫡女,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想坐上王妃之位,难如登天。
父亲,您薄待大房,那就别怪我对付二房的人了。
萧长忠冷笑,下笔的力道重了许多。
我的女儿定要比您看重的孙女儿婚事好上百倍,荣华安康一世。
宣纸上墨汁四溢开来,染黑了洁净的纸面。
*
次日,萧柟从桥山书院告假赶了回来。
“伯父着实可恶!”萧柟握拳锤桌。妹妹及笄礼刚过,他离开家没几天,圣旨便到了萧家,再说这婚期也忒急了些,四月初八便要完婚,这要说没有萧长忠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即便父母没了,可他们这一脉乃是兰陵的嫡支,萧家的女儿哪里愁嫁,要去做一个侧室!即便不嫁名望人家,也合该做一个正妻,让妹妹平安顺遂,不受磋磨。
“哥哥,别气。”萧凝挽柔声道。
萧柟望了望安静的妹妹,心痛难耐。都怪自己不争气,不能给妹妹撑起一片天,若自己早两年收心去应考,早些高中,挣得一官半职,也能撑起门楣,不致整个家被大房一手握着,妹妹的婚事也被随便指了出去。
萧凝挽知道萧柟想什么,萧柟是兰陵萧氏的血统,即便早年曾祖父入仕来了京城,但萧家骨子里的傲气还在,轻易不愿去应试科举,父母还在时,父亲是工部侍郎,政绩也不错,仕途大好,哥哥便去了兰陵族学,族学向来注重清谈,从不教授考科举之经文。
后来黄河水灾泛滥,父亲随工部侍郎去了受灾地,却没能再回来。母亲本就身子不好,父亲过世后郁结于心,不久,也跟着父亲去了,留下尚未及冠及笄的的兄妹两人。
那之后,萧柟才从族学转向了书院,潜心念书。
萧柟凝了凝眉。
“挽挽,你可愿嫁去荥阳外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