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相
监管部门最近在做类似《保险志》一样的文档编写，要求各公司提供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的履历情况。
人力资源部去年新进来的主管林可正在负责这一项工作。当看到黄安妮的履历时，几个熟悉的字眼跳入她眼帘：2009年，宁城大学社会学硕士！
林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的好朋友柯莹的姐姐柯萱就是宁大社会学系2009届的硕士，柯莹还经常吐槽她姐那帮同学：“一个个老气横秋，指手划脚，太阳系都快容不下他们了！”
午休时她跟柯莹打电话聊天，顺口提起了这件事：“想不到吧？你姐同一届研究生同学就在我们公司。”
“还就是你说的那种，牛得很，进我们公司时间不长，已经升了好几级了！”
转天，她有事去找柯莹，正好遇到柯萱回了娘家。柯萱好奇地问林可：“哎，听说我们有个同学在你们公司混得挺好啊，哪个啊？”
林可问：“你们没有微信群朋友圈校友会什么的啊？”
柯萱一个个在数：“有啊，但没听说啊！我们专业就那几个人，王大明，在澳洲呢，不是他；费无尘，前几天还通了电话呢，人家在西门子刚升的职，不可能是他；李东方，现在教书育人，改行？也太不靠谱了吧？。。。”
林可打断她：“黄安妮！”
柯萱没反应过来：“谁？”
“就是我说的你同学啊，叫黄安妮！”
“什么！”柯萱很惊讶：“你没搞错吧，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林可笑她：“人家跟你一届的，又不一定是一个专业的。”
“你不知道啊？我们学校社会学就是垫底的，压根排不上，导师少，也没什么名气，经常招不满的！2009我们系一共才开了应用社会学一个专业，总共才招了十一个！说实话，要不是专业不给调剂，我都不想上了。”
“就这么点人，不可能记错的，除非她是其他几届的。”柯萱说。
林可也觉得奇怪：“那会不会你们不是一个导师，所以记不住啊？”
“也不可能啊，也就那么两三个导师，大家都很熟悉，研究方向也差不多，有时课题还互相帮忙，这才毕业几年，难道会不认识？”
“再说了，你说的黄安妮是女的吧？我们专业姓黄的只有一个男的，谁说这个人是我同学的，瞎扯！”
林可纳闷，难道哪个环节搞错了？或者是黄安妮填错了入校时间，毕竟学校是不可能填错的。
第二天一早，林可还是跟人力资源经理苏珊汇报了这件事，因为要重新去跟黄安妮确认信息，她觉得要告诉苏珊一下比较好。
林可后来无数次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苏珊听林可说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她对林可说：“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先别管。”
苏珊是资深人力资源经理，来瑞信前她是一家著名投行的人力主管，在她离职当年，投行圈发生一件大事：圈内一位顶级大佬，被曝出学历造假。
这位大佬是业内前辈，本身业务能力出众，出事时正担任总经理兼合伙人，由于小时候家境不好，教育资源也一般，最后勉强读了个二本，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进了金融圈。为了面子，也为了更好地发展，他一时鬼迷心窍，居然给自己虚构了一个英国名校的学历，伪造了毕业证书。
后来，他在金融圈站稳了脚，本身能力也够，加上国外名校的背景，他被众多猎头和资本大鳄看好，年薪达千万以上，被称为史上第一职业经理人。
然后有一天，有个国内记者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在采访那所名校的时候，随口提了他一句，结果采访现场有个当年正教过那届的老师，当场说你记错了，没这个人。
记者的职业本能就是追根问底，这一问，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大佬辞职引退，归隐江湖。国内媒体和财经界都很是热闹了一阵，这就是至今很多人还耳熟能详的“学历门”事件。
苏珊直觉地认为，黄安妮并没有填错，而是正如“学历门”一样，她填的本来就是假的。
第二天下午后勤各部门开碰头会，艾总不在，叶海棠今天父亲出院也不在，艾总让黄安妮代为召集一下各部门参会。
因为艾总不在，会议内容比较简单，各部门互相交流一下，看看彼此间有没有需要沟通协作的部分。
黄安妮坐在她的位子上，一脸严肃地主持会议，连“艾总不在，安排我代为召集一下会议”的话都不说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总经理呢！
苏珊坐在对面，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情复杂。
一天半的时间，要做一个人的背景调查，对于她这样的专业人士已经足够了。
黄安妮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进来时就会做学历认证和背景调查，她是总公司第一副总路行直接安排空降到宁城的，此前一直在总部工作，因此不会有人去查她的档案，如果不是这次监管部门要求，瑞信绝不会有人想到去做她的背景调查。
学信网上果然查不到。为了进一步确定，苏珊没有打黄安妮档案上的联系人电话，而是上了宁大网站，找到了2009届社会学研究生的毕业照合影以及学生名单，不出所料，果然没有黄安妮。
她又利用自己的资源搞到了前后两届的名单，也没有。
再接着，她索性又把黄安妮填的本科学历也查了一下，毕业证书倒是真的，但是作为资深人事经理，她对这个学校内幕有所了解，仍然心存疑虑，于是她又找圈里的朋友帮忙，多方求证，确定了黄安妮的本科文凭也是假的。
这个假不是指证书本身，而是指得来的手段。也就是说，黄安妮不仅研究生文凭是假的，本科文凭也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的。
黄安妮本科毕业的那家院校也是宁城本地的，早几年就因为卖文凭被曝光了，虽然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大规模传开，但是很多人力资源圈内的人都知道。
记者卧底曝出了它的许多内幕，诸如卖的是真的本科文凭，有学籍有档案，号称全日制但实际买家并不用上课，当然也不会有作业，甚至牵涉到个别政界和商界人士，等等。
但是即便如此，这所学校卖出的文凭毕竟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不少是真的，那为什么苏珊断定黄安妮的文凭是买的呢？
苏珊调查到，本科和研究生那几年，黄安妮都正好不在宁城。在哪儿呢？在苏州。
黄安妮平时有意无意间流露出，她从工作起就一直跟随路总，苏珊就利用权限从总部人事档案库中调阅了路行那几年的履历，那时候路行还没去安泰，正在苏州一家公司当业务老总，黄安妮正是他的秘书。
给她提供信息的朋友确认，那几年黄安妮绝大部份时间都在苏州，不可能来宁城上全日制的大学。
如果真的一查到底，这所院校的档案中，绝不可能有黄安妮历年的试卷和作业。
总公司没有查出黄安妮的文凭问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路行的作用，但是宁城这里是要上报到监管部门的，自己作为人力资源部经理，直接经手的部门负责人，一旦哪天事发，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
自己如果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真相，就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报到到监管部门去。
只是，该怎么处理呢？
任何公司都有自己的企业文化和职业道德底线，更何况是瑞信这样号称以诚信为本立足宁城的保险公司。苏珊知道自己应该立即上报艾总和总部人力资源部，但她却有些犹豫不决。
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她先生近年职位和薪资上升很快，两人考虑要个二胎。本来过一段时间她就要跟艾总请辞的，现在出了黄安妮这件事，她一个就要走的人，此时树敌合适吗？
而且从调查到的情况和在公司的表现来看，黄安妮心计和手段都不缺，这样的人，苏珊一贯的处事哲学是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得罪她，合适吗？
再说，她也知道最近运营总监之争，叶海棠和黄安妮之间很是有点明争暗斗，两个部门之间关系也很微妙，还出了一些小冲突，听说连代理人渠道的付总都隐隐卷进去了，也难怪，路行是总部代理人渠道的老大，黄安妮可是路总的人…
虽然事情都被压下去了，黄安妮也暗地里受到了艾总的警告，但黄安妮的不择手段也让她惊讶，叶海棠虽然业绩和风评更好，艾总和高总都欣赏她，但是路行已经摆明车马在总部人力资源部支持黄安妮，艾总不能跟路行公然对抗，高总虽然推荐叶海棠但她已调走了，而且目前在总部也不是实权部门，人走茶凉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综合来看，双方目前旗鼓相当，各自上位的可能性五五开。
从内心深处，苏珊更欣赏叶海棠，但是从实际情况来说，人往往都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自己生完孩子难道一直不工作？多一个人情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到底是应该遵从自己的良心和职业道德，公事公办呢？还是卖一个人情给黄安妮，为自己以后留一条后路呢？
苏珊看着黄安妮在座位上侃侃而谈，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