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四豪杰台(壬子,水合)(一)
【深宇远空识星光,山峦广袤辨四方。心结志向九天上,造化弄人惟暗伤。】
山东蓬莱,自古就有传说。
传那东海之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上有用那金银建成的宫殿,描宇画栋,朱碧相晖,绝壑为台,气势万千。
山中居有神仙修道,传说仙宫中有那各种灵丹妙药,最为有名的便是秦始皇派人去求的那长生不死药。而在唐代著名《长恨歌》之中,那杨贵妃仙逝之后所在的宫殿,便正是这蓬莱仙山。可见古人对于蓬莱仙境的笃信与执着。
蓬莱仙山的传说,可能最初源于蓬莱的一处“奇景”。那便是,每当春夏之交,在阳光充沛的雨后,即世人常说的“晴雨”后,站在蓬莱海滩远望,便可看见海天交界处出现仙山、棟宇、亭台楼阁。望之无不惊叹。这云海之上的宫殿,不是仙居显灵又是什么?
这番奇景,自然会引得世间人敬相拜谒,蓬莱海边便有多处庙宇道观,放眼望去皆是求仙缘之人在海边游走。
不过,这景色,对于景士来说,却是从小看到大,也没什么稀奇了。
姜氏乃是蓬莱的第一望族,而族中之“风山派”的风水亦是名闻天下。他自小就在风山派所在的灵缘山长大,那山正对的就是北边的蓬莱仙境之景。
夏日里他与兄弟叔伯坐在山顶听海堂内学书聊画,顺带看看那海天之景,就是他的日常生活。
这一年,岁在丁亥。景士已经二十有二,身为风山派这一辈最小的嫡子,族中长辈都在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却自得逍遥。如今,他父兄们将这风山派管得井井有条,他正值青春年少,往年都是出门游山玩水,几月不归,甚少留在家中。
可是今年,却是有所不同,景士从四月起便一直呆在家中,每日里就在本家或几处亲戚家中四处逛游,连他娘都问他为何大好春光不出游啊?他道是有一故人好友要来家中做客,他要等着,但是当人问是哪个望族家的公子之时,他又笑而不语。
四月底,百花繁盛,他终于等来了他的“贵客”。
金平站在这灵缘山脚下向上望去,石阶一直延伸向上,看不见顶。他左右看一看,却又找不到什么标识,山下路人亦少,好不容易拉住了一个路人询问,人家才告诉他这就是风山派的山头,快上去吧!
金平便紧了紧包袱,顺着这石阶往上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一位在台阶之上扫尘的仆人,他便壮着胆子问道:“请……请问,这是风山派……吗?”
“正是,公子要找人?”仆人抬头问道,态度甚好。
“我,我来找……一个叫景士…”金平不常与人说话,与这高门大户的人说话更是甚少,因此有些紧张。
那仆人却眼睛一亮,问道:“公子姓甚名谁呀?”
“我叫夏金平。”
此话一出,那仆人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哎呀!可把你等来了!这小少爷都念叨快一个月了!”说罢,他往上冲着其他扫地的仆人喊道:“快,快去通传呀,小少爷的贵客到了。”
山上一仆人听闻,便扔了扫帚,快步往山上跑去。夏金平有些被被这仆人的反应惊到,愣在原地,而最初那个仆人却向他作了一揖,引他上山。他忙跟上。
走了没一会儿,便见得一行人从山上奔了下来,为首的正是那景士。他穿着青灰色深衣,满面春风,忙不迭向下跑,后面跟着四五个仆人。
“金平!”景士下来,一把抓住了金平的手腕,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笑道:“你胖了些,想是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心宽体胖了?”
金平被他说得有些面红,但见到景士却也是心花怒放,忙道:“景士兄莫要打趣儿,这一路上我可是日夜兼程,生怕让你多等,怎地这般赶路还会胖呢?”
景士哈哈大笑,拉着金平便一同上山,便开始指东指西,告诉他山上的殿堂、景致名称与由来,说得兴致勃勃。那金平见景士兴致高,亦是开心不已。
自打景士与金平在封龙山相识结拜,二人各自回家之后便经常书信往来。景士还去过彰德下关村两次造访金平,与他在附近游玩。
他一直邀请金平去他老家游玩,前两年金平道母亲给他定了亲事,结婚之事还需张罗,后一年又道夫人有喜,想陪伴照顾,直到这一年,儿子已经一岁大,家里诸事皆妥了之后,金平才写书信告知景士,春日里便能来山东拜访。
于是便有了景士四月里居家苦等,终等来金平到访的这一幕。
金平到了风山派,自然被景士带着到处游玩,吃喝皆是上乘食材美酒佳肴,金平自小在下关村农家,是见也没见过的。起初几日,金平还颇为拘谨,生怕被景士的下人嘲笑了去,可呆了几日之后发觉仆人们对他都礼遇有加,景士还拉着他见了自己的父亲、兄弟,也都是不拘门第,谈笑风生,便渐渐放松下来。
这一日大清早,金平刚起床,便有仆人送来小碗粟米粥与精致四色小菜,这几日皆是如此,他坐起便吃。不一会儿,景士便来他屋中,询问今天想上哪处游玩。这几日被景士带着,周围的景致都看遍了,金平又哪里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玩。
景士思忖了一下,便道:“要不去我舅舅家玩儿?离这里也不远,那边家里兄弟姐妹也多,人多嘛热闹。”
金平犹豫了一下,其实他并不喜热闹,反而人越多越是拘谨,但是他依然道:“好啊,全听景士兄安排。”
景士便吩咐下人去安排车马。一路上,他都在和金平说,他舅舅家亦是这蓬莱的望族之家,姓吕,人称“渤海吕氏”。因为在本朝之初,有战功,曾经被封为“渤海侯”,显赫一方,那时可是比他们姜氏要风光多了。只是近年,金平也是知道那“夺嫡”的“真龙北定”之事,他舅舅这一支也被牵扯其中,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只是声望已大不如从前了。
金平听到此处,叹息道:“我们只是放走那真龙这一发,不知牵动多少人的生死性命。”
“哎,也别这么说。”景士安慰道:“既然迟早要变天,那便都是变,人嘛,都是在变中求生的,我舅舅家现在也挺好的,总比那登高跌重,落得树倒猢狲散的局面要强呀。”
他们说着,便到了吕氏家宅,金平下车,见着家宅高门大院,虽稍有破旧之感,却也能窥得当年显赫之势。仆人们听说是外甥小爷来了,自然出门笑脸相迎,景士便拉着金平被仆人簇拥着,来到了后院大厅之上。
临时造访他舅舅在登州府中当差不在,金平跟着景士,拘谨地拜见了他的舅母,金平看着这舅母穿金戴银甚是华贵,却看着肤白貌美很年轻,竟是不像“舅母”这个称呼,当然其中缘由他也不敢多问,只拜完之后坐在一边罢了。
那舅母却道他表兄弟们刚刚结伴去了海边,不过府中刚来了一位京城的公子哥儿,与他们同龄,说不定能玩到一起去。
景士便问,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呀?
舅母答是那京城占星世家谷家的二公子,他哥哥不是与吕氏结了亲吗,这二公子游玩来到蓬莱自然是住在未来的嫂子家了。
景士却道:“京城公子多傲气,看不上我们这海边长大的小门小户,且听说那谷家是世袭官家,与舅舅家倒是般配,我们姜氏又无人做官,定会被瞧不起。”
舅母却笑道:“我看这位公子哥性情温和,你们不妨一见。”
金平听着,他原以为景士这望族出身已是人间少有,没想到还有人会看不起姜氏,他也并不知道官与民之间的家庭隔阂之事,对他来说,他仿佛是步入了一个自己完全未知的世界。
景士却依然不大想见,只对舅母道:“那我能见见那虹儿吗?好久不见了,心里有些惦记,就见一面打个招呼。”
舅母正言道:“不可。虹儿已经进了绣楼,除了未来的夫君,哪个男的都不能见了,尤其是你还是表哥的身份,你年纪也不小了,心中得有些算计。”
景士无奈,只得作揖道:“外甥知道了。”
那舅母便让仆人引着他们去见那京城公子哥儿。
仆人领着他们,穿过了庭院的精致廊桥,便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院中种着紫竹,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锦鲤穿游,碧波连连。而这院落中的堂间的门敞开着,仆人本想进去通传,景士与金平却已经跟着仆人走入了门内。只见进门右手边是一方书室,竹制书架之上放满了书籍与文玩之物,而书架之前有一桌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透着那新墨研磨的香气。
而这案后,正站着一个人,穿着淡蓝色深衣,背对着门口,手中拿着一本书籍背在身后,摇着头似是正在背诵。
“士之相知,温不增华,寒不改叶,贯四时而不衰,历夷险而益固。”
他的声音清脆却温润不利,全无那些酸腐文人读书摇头晃脑卖弄的气质,仿若谦谦君子,背诵自己真心所爱之文字一般,欢喜而用心。
景士与金平都微微一震,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现在打扰他。
好在此时,听到门口的声响,此人转过头来。
只见他面孔周正,五官秀美,气度不凡。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外穿一层淡蓝色丝质深衣,里穿纯白色的内衫,配有流云繁星花纹,甚是高雅。
有诗为证:
璨星如眸才情聚,朗音笑貌性安逸。穹玉陨落不忍弃,残生辛苦怅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