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四豪杰台(壬子,水合)(三)
三人在山东游山玩水回到蓬莱已是初夏,旅途之中三人性子相合,感情渐深,变得无话不谈。回到了蓬莱,这星枢与金平也不愿早早离去,整天与景士在一起饮酒论道,有时也会辩得面红耳赤,却也从不会伤真感情。
景士同样带着星枢见了家里的父兄,机缘巧合,那父兄见得星枢的字迹,规整秀丽,刚直见骨,仔细一看,却又结字险绝,颇具那唐代欧公的风范,可见那星枢也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居然能写得这一手老辣深厚之字,都啧啧称奇。便都来讨要墨宝。前些日子金平偶然说起,那风山派的仙山不是太好找,他还在山下问了半天,此时景士便道,如此,请星枢撰写风山派几个大字,在山下立个牌坊可好啊?父兄皆点头同意。
如此便有了现在风山派山下的那个“蓬莱风山宝地”几个字的牌坊。
这日子已近夏天,白天里暑气逼人,也只到了傍晚夜间方有一丝凉爽之意。景士便让仆人在海边一处石砌的台上置了桌椅,摆上各色菜品与美酒,夜间在此地乘凉饮酒,甚是痛快。
这一晚,酒过三巡,聊过星相与那气候地貌,又聊过那阴阳五行,景士忽然转头看着金平问道:“金平兄,看来家中有娇妻亦是绊不住你的腿脚,在这山东乐不思蜀了吧?”
金平许是喝多了酒,微醺道:“父母之命罢了,母亲早就挑好了的,我又能说什么?”说罢他转过头看着景士道:“话说回来,景士兄,你有多大了,为何还不娶妻呀?”
“说来话长!”景士忽然大笑道:“你们见我爹与父兄,是不是觉得很老?我爹快六十才生的我,这便是…‘老来得子’,可是金贵得很。”
“可是现在面对婚娶的大事,就遇上了麻烦了!”景士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好歹是个嫡子,这婚事得要般配得上吧,可是一打听这方圆百里的望族人家,同龄能婚配的嫡出小姐,却都是我的晚辈!”
说道此处,金平与星枢明白了他的意思,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这家姑娘十几来岁门第也好吧,结果得叫我叔!”景士说得兴奋起来,指手画脚道:“看着那家姑娘妙龄吧,一问,更不得了,要说起来,我是她表舅公……”
星枢笑道:“那便说远亲,远嫁,找跟你们姜氏八竿子打不着的,没亲戚关系的人家的女儿娶了便是!”
“哎,我这婚事,谁都能说,就你们谷家不能说!”景士忽然指着星枢道:“你可知道,唯独一个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表妹,居然被你们谷家给先截了胡去!如今进了秀楼,连我的面也不见了,你们谷家啊,这事儿可真做得不地道!”
星枢知道他说的便是自己未来的嫂子,谷家和吕家是世交,这吕家的女孩订的是娃娃亲,刚生下来就与自己的哥哥谷星权定好了婚事的。他只得笑道:“对不住啊景士兄,是我们谷家不地道,打那姑娘在娘胎里就给你截胡了。”
“你别说,这个小表妹啊……我还真是舍不得。”景士忽然低头,似是心中惆怅,缓缓说道:“这妹子聪明过人,从小在吕家,像个男孩一般,也爱读书识字的,我小时候带着她玩儿,从来没把他当女孩儿,倒觉得……她比一些男人还有志气的……”
说道此处,景士顿了顿,忽然转头看着金平,问道:“金平,这女人……是什么滋味的?”
金平被他问得本来酒醉的脸上更红,见景士亦是脸色红晕目光暧昧,便转过头去敷衍道:“还……还能有什么滋味,景士兄莫要说笑。”
“自古便是男儿的天下,我父兄亦是从不把女儿家放在眼里。”景士缓缓道:“就连小时候与表妹玩耍多了,都要被父亲责骂说我尽顾着与那女儿玩闹,忘了事业前程。”
“可是……女孩儿却也是个人啊。”景士说到此处,目光发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将来娶的是哪位千金,她到底愿意不愿意嫁给我呢?”
金平听他这么说,苦笑道:“这世上皆是身不由己。你们豪门大族更法度森严。二人能碰在一起亦是缘分,好好对待便是了。”
景士忽然抬头,道:“我去把小表妹领出来与你们一见可好啊?”
星枢、金平都一惊,不知他要干什么。
“你们在此地等我……我,我就把她背来……”景士摇摇晃晃站起身就要走。
“哎!”星枢忙一把抓住景士道:“这荒郊野地黑灯瞎火,怎么能带姑娘来呢?况且,这这妹子已经进了秀楼,怕是出不来的吧!”
景士却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小表妹的性子,她那心是比天高的,如今进了秀楼,肯定憋屈得紧。”他轻轻捋下星枢抓着他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带她出来散散心,见见未来的小叔子!”
星枢与金平虽微感不妥,但是此地景士是主,也只得由着他说了算,便也不再拦他,让他在黑灯瞎火的海边跑远了。
景士太熟悉这蓬莱一带的路径了。
他家与他舅舅家,大门虽然距离还有一段,实则后院皆是贴着海滩几乎相连。而他表妹的秀楼就在家宅的最深处,却正是最靠近海滩边的围墙之上。
几个月前,听说表妹进了秀楼,他来寻舅母就不让他见了。那时候他仗着自己家与舅舅家同占一处海滩,便绕到了这后院靠沙滩的围墙附近,找准了位置,搬了几块岩石,爬了上去,正好是那秀楼的二楼窗户之处。
他颤颤巍巍爬墙上去就敲那窗户,那表妹开窗见是他,忽然大哭,历数在秀楼里要学针线女红,还有嬷嬷管教的辛苦,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出门,听说要被关两年,当真要被憋屈死。
景士也见不得女孩子哭,只能想着法子安慰她,说了好一会儿,说以后嫁去了京城,成了管家的夫人,便能在街上到处逛了呀,京城可是比这蓬莱要繁华多了,定能见到不少家乡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说到此处也不能再多话,那随身丫鬟进屋发现了他们,拦着说这样若要被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而且对小姐的名声更是不好。景士便只得又从墙边滑下去离开了。
这一晚,景士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又找到那处岩石,几个月了还没挪窝,便顺着石头爬到了墙上,看那屋内灯灭,便扣响了窗户。扣了好一会儿,几乎要放弃之时,那窗户才打开一条缝,他表妹还穿着睡衣,惊讶地望着他。
“我带你出去玩儿吧。”景士乘着醉意道。
他表妹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看了看外屋睡觉的丫鬟,尔后披上了外衣,也没修容整发,就打开了窗户跨了出来。
景士在下面小心地接着她,后来趴到岩石之上,让他表妹把脚踩在他的背上,放才安全着陆。那背上被踩的生疼,因为他表妹穿的三寸金莲的小鞋,鞋底垫高,做得更加小。
他便与往常一样,蹲在地上让他表妹趴上来,背着她走。
他与表妹从小便是如此。
他表妹两三岁时他有七八岁,常带着她到处玩乐,二人颇为投缘,亦颇有默契。之后忽然有一日这表妹被舅母抓去缠了足,几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从那之后他表妹再也不能撒欢奔跑,走几步路便表情痛苦,时常走着走着便流泪。
那时景士便对她说,只要有自己一日在,便不会让她多走一步辛苦路,从此只要他要与这表妹走路,他必定会背着表妹走。后来家里人也都知道了这两个小孩儿感情甚好,却也只能叹息吕家已定亲,两人注定不能走到一起。
而进秀楼一事虽为大户人家的风俗,却也是舅母的主意,孩子大了,多玩一日这感情就多深一天,这千古人心皆是难过感情关,难免要出纰漏,她便趁早将女儿关入秀楼之中,不让他们再有多接触,顺便也找人管教一下女儿,磨磨她那大小姐的性子。
景士此时背着表妹在夜晚的沙滩边快步走着。这天上有繁星明月,这沙滩上被照得灰白,视线很是清楚。走了一阵,景士喘了口气道:“你好像又胖了点。”
他表妹没答他,他便勉强转过头去,看着她表妹正在往天上看着,表情似乎很沉醉。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广阔的天空了。”他表妹轻轻道。
景士倒是惊讶她居然没有抱怨连连,忙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景士哥哥,这样的景色,你们早就看腻了吧?”他表妹喃喃道:“我要是男儿身,该有多好……”
景士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转头继续走,边走边道:“莫要多想了,今天便让你散散心,见见我的兄弟们。”